《坑1》见取珠玉

2、崩牙

　　第二章

　　那小厮的话音一落，林氏马上从威严祖母转变为了慈祥长辈。她淡笑着道：“快快请进来。”

　　江婧敛着眉，看似一副害羞模样，却在脑子里调动起原来的江婧的不多记忆，查找着这位来的平川小王爷。原来的小姑娘江婧养在深闺，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关于平川小王爷的认识实在不多，只知道他是承袭下来父辈的官爵，年纪轻轻便当了王爷。

　　江婧总感觉这小王爷和她家侯府有什么关系。单单看林氏的反应，就知道他来过不止一次了。

　　“三娘，见了王爷还不见礼？侯府的家教被你吃了？”林氏见她低着头不知想什么，连来了外客也不知见礼，正好抓着这个错处便挑起来。

　　江婧听她言语尽是粗鄙，心道风尘女子到底是风尘女子，面上再扮得雍容富贵，稍一动作便会露出里子藏着的粗鄙丑恶的里子。

　　江婧抬起那张清秀的脸，端端正正对不知何时坐到堂上的小王爷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平川小王爷穿着一袭浅灰色云纹华裳，手上戴着的几个扳指要不就是金镶玉，要不就是皇室赐下来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宝石。明晃晃的戴在手上，十足的富贵，十足的庸俗。

　　江婧为这位小王爷的审美观表示无可救药，正要继续坐回去当个透明人，便听见那小王爷点了她的名儿：“三小姐今日倒安分，是不是本王爷没同着代王殿下来，难怪三小姐的兴致不高了。”

　　江婧心道真是字字句句不离代王殿下，可真是关心她得紧。可面上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微蹙秀眉道：“王爷可不要随意污人清白。三娘并非因王爷所说的代王殿下而倦怠，实是三娘前两日偶感风寒，今日才好，身子还有些虚罢了。若三娘当真仰慕代王殿下，也会自己放在心里，不敢随意冒犯皇室。如今王爷三言两语就给三娘定了个如此大的罪名，实在是污蔑三娘了。”

　　谢霖雨从来没看过江婧还有这副巧舌如簧的样子，一时被她驳了面子，在这么多人眼底下又放不过去，立刻反击道：“三小姐反应如此之大，这传言怕是也有七分真了。若三小姐需要本王爷做媒，我也是愿意的。”

　　江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诺诺尔尔，不敢说话了。

　　谢霖雨见她暂时落了下风，也懒得再和她打言语官司。今日他来是有目的的——侯府偏房生的二姑娘生的可爱，性格又温柔体贴，做他王爷府的妾再合适不过了。既得了温香软玉在怀，又有了定远侯府这座比较坚固的靠山，真是一举两得之妙。他三天两头来便是要和二小姐联络联络感情，让她心甘情愿的嫁到王府，为他卖命。庶女做妾，合适得很。

　　思及此，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座下的人，却意外地没有看见江媃的身影。

　　“老夫人，媃儿今日怎么未在啊？可是出门去了，那我今日来得可真不巧。”

　　林氏听他提起江媃，面容更加慈祥：“王爷，老婆子这几日身体有些欠安，媃儿这孩子是个好的，自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说是要为我抄几卷佛经来祈福。”

　　江婧低着头，从这三言两语便洞穿了两个人自以为打的精妙的算盘。平川王爷想找靠山，却也要脸，自然是不可能娶一个庶女做正妻的；林氏想要荣华富贵，全心全意倚靠着江媃为自己谋富贵，自然是不肯让她做一个区区的妾室的。

　　这两人互相算计，估计最后谁也捞不着好。

　　果然，林氏丝毫不让，同样笑着回复：“王爷说笑了。媃儿若是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做正妻，那便最好不过了。我侯府的女儿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我老婆子都要让她们嫁得个好人家的。”

　　她这话一落口，谢霖雨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但还是说：“二妹妹还有两三年便及笄了，这样好的女孩子家定会有好人家垂青的。”

　　林氏有些不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谢霖雨道：“嗬嗬，老夫人，我刚光顾着和您聊天去了，险些忘了还一件事没提。陈太傅在席雪堂办个小学堂，皇室贵胄子女都能去。

　　眼下便要开学了，定远侯爷又没在府中，皇上只好让我来问问几位哥儿和小姐的意见。”

　　林氏方才虽没从他嘴里得到一句金口银牙的承诺，猝然间听见他说的“皇室贵胄”，心里的算盘重操旧业——要是能把这几个小的送去学堂，凭几个哥儿姐儿的本事，也不怕没有个好人家的归宿。

　　时下她便一口答应下来：“这当然是最好的，侯爷不在，我这一个老婆子也不能很好地管着她们。何时出发啊？”

　　“半月后，席雪堂的车架会来接人的。半个月回来一次，老太太可舍得？”

　　林氏心里几乎要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只是面上还得做个样子出来：“唉，自然是不舍得的。四个哥儿姐儿都是我一眼看大的。只是半月回来一次也不算太过。若能在陈先生的教导下知礼明仪，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霖雨又问江婧：“三小姐意下如何？”

　　江婧一直低着头，听了他的问话，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好一会儿才怯怯的点了点头。

　　谢霖雨满意了，这个畏畏缩缩的侯府嫡女才是正常的嘛。

　　江婧向林氏和谢霖雨福了身，自己趁机退了出去。刚出院门没走两步，就看见旁边的草堆里钻出来一个人，往这边跌跌撞撞的走来。

　　江婧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小臂要挡着她，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谷雨不敢跟进院子里，只好躲在草丛里等着江婧。等的腿都麻了，江婧才从里面出来。

　　谷雨一见到自家小姐出来，连忙检查了一下江婧身上有没有挨打的伤痕。见到没有明显的痕迹才住了手。江婧见谷雨还有些后怕，安慰道：“谷雨，我没事的。”

　　谷雨是她娘从府里带来的小丫鬟，和江婧差不多的年纪。从小就照顾着江婧，虽然胆子小了些，但确实是对她一片赤忱的。在侯府里除了爹爹，怕是只有一个谷雨对她好了。

　　到了傍晚用膳的时候，江婧再次真切感受到了原来的小姑娘实在过得不咋地。江婧没有小厨房，也不和林氏一起用膳，做饭的大厨房会送一日三餐到院子里。

　　江婧掀开送过来的装晚膳的木盒盖子，嘴角抽了抽。

　　里面装着的是一小碗稀薄的粥，上面还隐约漂着一些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另一盘就是几个开了裂的馒头。江婧摸了摸，一点热气没有。

　　“我们晚上就吃这个？”尽管之前已经设想过了在这里不会过得很好，也没想到会这么的寒酸。江婧轻轻皱了皱眉头，一点想要用饭的欲望都缺乏。

　　谷雨已经司空见惯这种不好的晚膳了，手脚麻利的把那几盘不新鲜的小菜摆出来。

　　“小姐忍耐一下，等侯爷回来了就不会了……”

　　江婧心道也是，现在还没有完全摸清楚林氏和那几个哥儿姐儿们的底细，贸贸然为了这件事发怒，到时候估计受罚的又是自己。她敛了敛淡如云雾的眉，用粗瓷质地的调羹挑了一勺看起来没有黑色东西的粥，喝了一口。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牙齿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咯”。

　　这粥里面还有石头。江婧心想幸好小姑娘的牙口好，不然年纪小小就得和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一样缺牙了。她平息了一下气息翻涌的胸口，把那碗崩牙的粥推到一边，端起木盒里面配的一碗红豆汤，刚要喝一口便看见里面漂着一只硕大的虫子——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怨恨自己的眼神好。

　　江婧索性把所有的东西都给盖在了木盒子里，准备让它从哪来回哪去。

　　没过多久，却又来了一个送饭的婆子。她提了个装晚膳的饭盒，捏着嗓子在江婧院子外面叫：“三小姐，我们二姑娘挂念您吃不好，今日特地让老奴给您带了些精细些的膳食，过往是二小姐心怀芥蒂了，如今已然消失了，还请二小姐切莫挂怀啊。”

　　江婧挤出一个软糯的笑，声音甜甜的道：“三娘谢过姨娘好意。”她既不说不计较了，也没说不接受，半吊着那婆子不上不下的。

　　她让谷雨接过那婆子手上的饭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精致的小菜，甚至还多了一盘糕点。确实是比刚才大厨房里送过来猪食一样的东西好得多。

　　江婧见那婆子还不走，眼巴巴盯着自己，又挤出一个笑：“怎么，婆婆还要看着三娘吃吗？还是说婆婆未用晚饭，不如一起来用一些。”

　　那婆子被她一说，只好说一句：“小姐慢用”便悻悻然走了。谷雨正要给她夹一筷子春笋，就被江婧拦着手腕道：“谷雨，你先等会儿。”

　　她拔出一根簪在发髻上的攒珠银丝钗，在那个细瓷小碗里面轻轻一簪。

　　“小姐……这，二小姐是什么意思啊？”谷雨看着江婧手上那只变黑的银钗子，轻捂住嘴巴。

　　江婧没答她的话，把装着还没拿出来的饭菜的木盒摔在地上，瓷器破碎，瞬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哎，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平白浪费了二姐姐一番心意。”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声响，终于心满意足的走了。

　　“谷雨，以后记得要小心。”江婧淡淡的道。

　　她让谷雨打了一桶热水，自己泡了个澡。松了头发换了干净整洁的里衣，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