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旅人》柒九六十三

133、神明牧场（二）

　　仇铃一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发慌。
　　龙神宫殿临水而建，整栋建筑都浮在水面上，她睡在挂了重重纱幔的寝宫里，非但不觉得炎热，反而格外阴凉。
　　太阳落下后，夜晚格外寒冷，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睡眠很浅，且多梦盗汗。
　　从一个记不太清但是混乱的梦里醒来，她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有些发虚。
　　这具身体并不孱弱，在经年累月的劳碌下，她甚至能摸到结实的肌肉，奈何神宫与她相克似的，一旦进入神宫后她便感觉身体不适。这种没来由的不详预感让她心慌。
　　她缓缓睁眼，周围一片漆黑，仇铃一喘着气支撑自己坐起来。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即没有想安安心心当龙神新娘的打算，也不打算太过惹人注目。
　　先收集神宫的情报随后逃出去比较要紧。如果可以，最好能和姐姐汇合，两个人一起远离这个地方。
　　也不知道姐姐那边怎么样了，把她带走的狼神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
　　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盘着腿坐在床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放轻放缓了呼吸，箕坐着，将头搁到支起的那条腿的膝盖处，夜色凉如水，周围有微弱的虫鸣，不甚聒噪，她轻揉着额头，细细将今日发生的事捋一遍。
　　她初到这个世界，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都睡过去了，白日里因着身体不适和没法离开遴选现场导致她步步受人掣肘，现在想来，她或许选了个麻烦的开局。
　　就今日遴选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神明的“新娘”似乎是个极好的差事，颇有鱼跃龙门的意味。
　　无人与她说起“新娘”是什么，到底要干什么，这儿的侍女也没有给她答疑解惑的意思。
　　为首的龙角侍女恭恭敬敬侍奉，行事周到细致，但言谈间似乎在避讳什么。
　　她们总是抛出几个选项让她来选，可当她想干点别的，侍女们笑而不语，并不做声。
　　由此仇铃一想，或许“新娘”的位子也没有那么高，她更像是一个被选中，带回来的摆设。

　　“在想什么？”身旁忽然有人出声。这声音柔美动人，让人闻之便忍不住想该是何等的美人才会有这样一副嗓音。
　　仇铃一浑身一震，她认得这个声音，前不久她才听过这个声音。
　　是龙神！
　　黑暗里，有一人影缓缓走出来。
　　正是龙神。
　　她一直坐在仇铃一的床边看她入睡，也不知看了多久。
　　仇铃一心生警惕，抱着被子向后边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龙神含笑看自己新来的新娘一副戒备的神态，她金色的眼瞳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像两盏幽幽的油灯。
　　龙神再度在仇铃一床边坐下，此时仇铃一已经躲到了床的最里侧，她已无路可逃。
　　龙神并不在意新娘的忤逆，她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她无比笃定道：“你在怕我。”
　　龙神发问了：“为什么要怕我呢？”
　　仇铃一对面前少女模样的龙神很是忌惮，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了，于是她低声道：“敬畏龙神是应该的。”
　　“敬畏？”龙神垂头喃喃自语，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真是有趣。”
　　有趣？什么有趣？
　　仇铃一心中警铃大作，该不会是那种烂俗的“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吧？
　　龙神和仇铃一隔着半米的距离，她仍旧很好脾气的询问：“还住得习惯吗？”
　　仇铃一点头：“还好。”
　　“吃得习惯吗？”
　　“还好。”
　　“侍女们有没有亏待你？”
　　“没有。”
　　仇铃一始终保持着警惕，她脑袋里一团浆糊，她是真搞不清龙神要干什么。
　　该不会真要干些和新娘才能干的事情吧？！
　　仇铃一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魂都快没了。
　　好在龙神只是草草问了仇铃一的境况，得到答复后便离开了。
　　仇铃一看着那一袭雪白的身影离去，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说龙神关心她吧，确实算得上是上心，衣食住行什么都要问一遍，但是对方却连她叫什么都没打算知道。
　　难不成是因为已经有了一千多位新娘，所以记名字成了不重要的事？
　　仇铃一百思不得其解。

　　仇铃一在寝宫里安睡时，孟千河正在躲避狼神的追杀。
　　她不愿顺从狼神立下的规矩，在狼神暴怒欲杀她时趁他猝不及防，出手弄瞎了他一只眼睛，还顺手伤了周围的侍从，趁所有人不备越过狼神宫殿的外墙扬长而去。
　　她本是正当防卫，但狼神不这么认为，现如今已然是跟狼神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她逃出来已属不易，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好好的突然下起了雨，她不得不找间破旧的屋子避雨。
　　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倚着破旧的木门，只希望仇铃一别被她连累。

　　龙神回了自己的居所。
　　她草草洗漱过后换了寝衣倚栏而坐，她的寝宫是龙神神宫里最大的，也是与水相临最多的一间。
　　她雪白的长发垂于水面上方不远处，微风吹来，抚起她一缕发丝。
　　龙神垂眸，她在思索狼神的话。
　　狼神的“新娘”是个肤色五官都与其他人有异之人。他们一直都会特意选取一些外貌天生就异于常人的人来作为“新娘”，诞下他们的子嗣。
　　外貌越异于常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就越强大。
　　他们不论男女，不分老少地寻求着天赋异禀的人来作为他们繁衍后代的载体。
　　然而，这些人生下的孩子都越来越差了。
　　有的刚出生就死了，有的甚至在肚子里就是死胎，还有的甚至会反噬母体造成母子同亡。
　　人类，无论男女老少都很脆弱，他们的身体不能承受孕育神明之子的寄生，分娩就是一张去往地狱的单行票。没有人能够在诞下神明之子后还能够活着。
　　因此，“新娘”一直以来都是消耗品。
　　他们也曾百年一度举办遴选，后来随着族群生育的数量和质量极速下降，神明的族群危矣，他们改为五十年一选，二十年一选，十年一选，五年一选，三年一选，一年一选，再到如今的一季一选。
　　遴选举办得如此频繁，他们圈养的人类也在使劲的生，可养育“新娘”长大需要十八年，怀孕生子却只要区区十个月。“新娘”一用即死，生下来的孩子却也不一定能够存活。纵使他们百般算计让奴隶们拼命繁衍，然而神明的种群数量却并没有好转。
　　随着生出来越来越多稀奇古怪血脉杂糅的后代，情况也愈发不妙，他们往往伴随着各种残疾，他们往往极其容易夭折。
　　生下的孩子越多，消耗的“新娘”也就越多。
　　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下已然是白骨累累了。
　　龙神垂首看泛起涟漪的水面，水底沉积的尸骨千余具，或许有上万具也说不定，她给“新娘”编号也不过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先前消耗了多少，她自己都数不清。水位在不停上涨，她的宫殿本来是高高建在水面上头如同鱼跃龙门的龙门，宫墙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固往高了建，昔日的鱼跃龙门之景再难看见，巍峨建筑现在却仿佛临水照花，近得弯腰便可掬水。
　　龙神心绪起伏，她不想参与狼神的事，她与狼神本就不是一路人。
　　纵使“新娘”是消耗物，她也会让他们在死之前能舒舒服服地过完他们最后的时光。而狼神不一样，他暴虐凶残，手段狠毒。他的新娘刚到狼神宫殿便要被折断手脚，从此像个家畜一样被圈养，直到死亡。
　　龙神也无意干涉其他神明对“新娘”的所作所为，然而这个能从狼神手中逃脱，甚至还能伤到狼神的“新娘”绝非善类，如果不赶紧除掉她，后果不堪设想。
　　龙神转念想起了自己的“新娘”，她是个瘦弱可怜的孩子。纵使在人类里她的体格称得上健壮，但在她的眼里这完全不够看，就像是石子比之高山，蒲柳比之巨木。二者之间有云泥之别。
　　这样平凡无奇的人类，为何会跟伤了狼神这样的怪物认识呢？
　　龙神轻轻敲击着栏杆，她决意要与仇铃一打好关系，如果那人真的来救她，龙神可以将她一网打尽，如果那人没有来，她也不过会损失一位新娘罢了。这算不上什么很大不了的事。
　　如果对方能知情识趣乖乖吐露逃者的弱点，她说不定能保下她，让她免遭刑法。

　　仇铃一被龙神惊扰了睡眠后长时间毫无睡意。
　　她抱着被子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
　　龙神穿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从里到外一共三层，腰间的腰带上还挂着龙形玉佩。她定是去了哪里才到的她的房间。
　　若是去其他新娘的房间，有必要这么盛装打扮吗？
　　仇铃一觉得答案显而易见。
　　至于她去了哪里，仇铃一不得而知。
　　她直觉龙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断不可能是什么私会心上人的事情，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去了其他神明那里。
　　仇铃一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她既然打算要逃跑，首先就得摸清楚整座宫殿的布局，好找到一条逃生之路，至于时间，龙神外出的时候最为恰当。
　　天光微亮，她叠了被子一个打滚翻了个身坐起来。
　　今天先去逛一逛，顺便打探一下情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