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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2023.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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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来,年少时想成为一名心理治疗师的初心。因为偶然听到了一首竟然已经说得上久远的歌。
《落空》。
这首歌是我初一那年,准备和班上同学一起排练成节目,然后参加学校表演的歌。唱的一般,动作也一般,自然没能入选。不过我想起来的并非结果,而是那段时光。
那是一段矛盾的时光。
我从小就又犟又轴,认定了什么事情一定会做到底,也一定会去认定一件事情,然后奔着它前行。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兴趣爱好可谓十分广泛,这不是一句填在小升初简历上的话,而是真的十分广泛,音体美样样精通,还学乐器练街舞参加辩论会。这样的一个我,无数次考虑过未来会从事什么职业,但每次都无疾而终。直到我最好的朋友说:“我想当歌星!”
我说:“好,我陪你。”
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当歌手。
有了这个目标以后,我展现出了强烈的成为歌手的愿望,我跟着合唱团去比赛,跟着乐团去比赛,去认真学声乐,每天空闲时间都在唱歌,甚至尝试自己写歌。
我不知道音乐能给我带来什么,但我知道我的灵魂享受它,我不会因为音乐而疲惫。
可我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啊。
家世有些背景,父亲又是诗人,这些传统与礼教从我出生起就束缚着我,明明这个家已经烂透了,母亲还要咬紧“书香门第”四个字不放,好像我们家多么的高尚文雅。
淑女,怎么能出去唱歌?怎么能出去跳舞?培养培养兴趣爱好也就算了,乐器也是你说帮助你小升初才让你学的,你现在怎么能真的走表演这条路?你居然还想去当什么练习生?
你让你爸爸怎么办?你让你爷爷奶奶怎么办?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让你爸知道,你爸爸也不会同意!
……
他们察觉到了我炽热的梦想。
我足够坚定,足够倔强,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声音而停下我的脚步。
可是那是我的妈妈。
那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家都翻天了,总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头。
她轻则禁止我在她视线范围内听音乐,让我在四开大纸上罚抄礼义廉耻,重则,此处概不赘述。
这多年来原本只是大人间的纠纷终于落到了我头上,我像一个发泄口,落得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她不想让我走艺术,她也知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无法劝阻,于是她选择日复一日地折磨我,羞辱我,摧垮我的自尊——自卑的人是无法登上舞台的。
她做到了。
我亲自放弃了去经纪公司的名额。
“我是为你好,我怕你毁了自己的前途。”
但她看不到我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的样子。
初一,那次表演。
我恰恰处在一个既自卑至极,又没有完全褪去对舞台的热爱的阶段。
我硬着头皮组织排练,又疯狂地想把它做好,又难堪得想立马一头撞死让血溅一地。
《落空》。是我同学选的歌,我不知道单曲循环了几百次。
那段时间可能只有一礼拜,但是太折磨了,太折磨了,太折磨了,我记忆犹新。
我害怕别人看我的眼睛,我无法认可我自己,更不可能把不被我本人认可的作品,搬上舞台。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害怕。
我害怕。
我知道我不应该害怕,我一定是被影响了,我的自卑一定是病态的,我需要矫正,只要自信起来,就什么都好了。只要自信起来,只要自信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我做不到。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你真是更令人讨厌了。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登台表演,连乐团和合唱团的排练都浑水摸鱼,生怕别人注意到我的声音。
我跟着我的老师,也是我现在很重要的“导师”,我跟他做电影,面对镜头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想死。那次校园开放日的采访录制,我作为记者出境,他还开玩笑地说我是战地记者,让我笑一笑。
录一次身心俱疲,这样残缺的我,可能的确无法重返舞台了。
我彻底转到了幕后。
现在我知道了,心理疾病为你带来的其实不止是心灵的创伤,还有能力上的磨损,比如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减退,学习能力下降……
但当时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拼了命地努力,努力,去学习,去付出比以前随随便便就考个满分的好几倍的努力去学习,却仍然仅仅是徘徊在上游而已。
我压力很大。我比谁都更想达成目标,因为我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有目标,执行,达成目标。
但来自家里的压力更大,我知道他们没有拿我和我哥哥比,可我自己会和他比,在我眼里我和他是一种人,是同等优秀的人。
我好像被挤在了什么东西的缝隙里,挤得透不过气,夹缝求生。
他们一半把虚伪当做温和,潜移默化地改造我,说什么让我散散心,结果不是让姑姑带我去北大,就是让哥哥带我逛清华,还特地他妈的跑到前门的星巴克带我喝咖啡让我看别人抱着笔记本电脑自习,明里暗里让我有压力让我去学习,明里暗里地说:我们已经对你很好了,你不努力就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而另一半,关于来自我妈这边的更直白的压力与冲突,就概不赘述。
总之,我想逃。
我不是软弱的人,我不擅长忍。所以我逃课,我逃学,我拼了命地跑,我把手机关机,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寻清净,可能是KTV,可能是银行,可能是墓地,可能是随便哪个小区的居民楼楼道,随便哪里,让我能喘息片刻的都好。
……
他们以为我在用这种方式博得关注,不是的,不是的,我非常理智,我只是需要独处。
是你们,叫人难以沟通。
我知道我需要休息,可我却得不到休息。
哪怕是一杯水,你举着,举半个小时也会酸的,何况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呢。
我的心理老师姓李,她很温柔,现在我看的心理学书籍也是她借阅给我的。
她让我知道心理学是一门真正的科学,是纯理科,是统计,是对人文历史的总结与推演,是宇宙天体的规律运算。
她揭开了心理学那些玄幻的面纱,暴露出干巴巴甚至很多人觉得枯燥的本质。但那恰恰是最吸引我的东西,那一刻我知道,我注定是理科生。
我本来就对研究人类、观察人类很感兴趣,又热衷于逻辑分析,心理学彻底为我打开了这条道路,如果能一生都致力于钻研心理学,硕士博士博士后,那我不得幸福死。
但也只是个念头而已。
直到我在她的建议下,去看了心理医生,或者说,心理咨询师。国内并没有什么“心理医生”,只有“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简单来说前者没病也能看,简单聊聊维持心理状态,而后者能给你开药。
当时我去和那位心理咨询师聊过之后,怎么说呢,毫无收获,还损失了五百大洋。
五百!那可是五百块钱啊!!
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就让我填了个什么表,也可能因为我对于暴露弱点这件事不够坦诚,过分掩饰,以至于她还夸了我状态不错,而那个表,结果已经出来了,却说要下次来才能给我。也就是说你还要再坑老子五百大洋。
细节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很生气。
那时候公众号还天天蹦出来什么,推荐你找不到工作就自学心理学,考个什么证,国家有补贴。
我知道中国缺心理学人才,毕竟搞心理学本身就是又累心又烧钱的事,所以才有补贴政策,但!是!
这样也就招进来了一批,只是奔着钱来,完全没有那颗做咨询的心,和哪怕一点素养的人!
国家尚未富强,我辈仍需努力。大爷的。中国搞心理学的环境真的……
我很生气,回到学校,恰恰政治课学到了关于“理想”。
我们的最高理想是共产主义。
什么是理想?
理想,要首先考虑社会需要,为社会服务。
其次,再结合自身热爱。
理想是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在投身于为社会做贡献的过程中,实现自身价值。
为人民服务的事业,才是理想。
那天我下了课偷偷抹眼泪,因为我终于不再执着于那个儿时的“梦想”。
我有“理想”了。
我时至今日仍然会为热血与宏大所落泪,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心脏太小了,而那些东西,太大了,盛放不下,就会从眼眶中溢出来变成泪水。
当今社会,在物质基础有所提升的条件下,我们终于能够追求精神需求。但是时代进步太快了,太多孩子的家长无法与新时代接轨、与孩子所接收的信息同频,造成孩子们的心理疾病。
我只是想,像我这样的小孩,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
“老师……如果学心理学的话,哪所大学比较好啊?”
“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师范大学,全国顶级的心理学学府,区区680分,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只是蹦一蹦的距离。
我要学心理学,学到什么学位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做中国的心理治疗师。
虽然,后来各种“颠沛流离”,我毕竟跟精神疾病纠缠了这么多年,学上的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但我一直记得我的初心,哪怕不再能够以最初的形式所实现。
与其说是“记得”,不如说是“无法放下”。
还是那句话,我是一个很轴,很犟的人,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这么多年,也还是老样子。我的一生,就是在制定目标、执行、达成目标,仿佛只有终点才能为这条长路赋予意义。
如果注定徒劳奔走,我更想现在就死。
我只是想,像我这样的小孩儿,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