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温风散粥饧

50、水落

　　夜色朦胧，城东分局刑侦支队。
　　洽谈室里，秦与、蔺长同和潮声相对而坐。室内没什么装饰，白墙木桌，略显空旷。
　　“怎么说？”蔺长同问。
　　潮声把那两张纸还有账单等等复印件铺出来，给两人看。“其一，你账上的两百万，是李雷通过洗钱账户转入的。其二，接走海里的套·牌车，被一个代驾开过，而这个代驾前些日子刚被公司开除，因为李雷实名举报他偷窃。有了思路我又两头查，于是查出来，这辆套·牌车，属于李雷。”
　　蔺长同开口：“他要是真傻，就不会弯弯绕绕藏这么深；他要是假傻，干什么实名举报。”
　　“不是李雷，”秦与说，“黄婶查了他父亲的公司收支，也调查了他的人际关系。他父亲的合作单位与蔺律师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有不明收支，而他自己糊里糊涂，人际关系虽然乱得一团麻但都特别浅，没有深交。黄婶拟了一份那个圈子常往来的富二代名单，你有思路回头可以比对比对。”
　　秦与继续说：“现在，如果你的调查结果和我们的调查结果都准确无误，那么还有一种情况。”
　　蔺长同懂他意思，说：“有人拿李雷顶罪，李雷是个真傻子。”
　　“对。”秦与说，“那个幕后主使其实非常精明，他尽可能把一切做得顺其自然而不刻意，他知道即使李雷匿名举报，我们也能查到李雷。只不过连他也没想到，李雷实名了。”
　　潮声视线一直严肃地垂着，她点点头。这和她料想的差不多。良久，她没来由地低语一句：“谋杀。”
　　对，是谋杀，可接下来怎么办呢？
　　秦与知道海里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没有应声，偏开眼。
　　无法，蔺长同出声打破了这份感性的沉默：“这些足够你去找刘雪樱了，她曾在事发地出没，无论是协助调查还是作为嫌疑人之一，你都有理由把她带回来问询。至于李雷，我和秦法……秦律师去就好。设局那位一定紧盯着李雷呢，你们去太显眼，而我被牵连，找上门于情于理。”
　　“也好，”潮声说完，想了想，“我还是让一个警察陪同你们吧，安全第一。”
　　两人都明白她嘴上说的是安全第一，但心里也在顾忌案子和嫌疑，所以没有拒绝。

　　.
　　第二天一早，年丰路，某豪宅门口。
　　“我们到了，你可以来开门了。”
　　秦与握着电话，一脸无语。
　　他身前是蔺长同，身后是小张警察，蔺长同还好，小张精神紧绷得快要断了。
　　原本秦与想把李雷约出来谈谈的，结果李雷说他害怕，不敢在外面说，要俩人进去他家里。啧，怪危险的。
　　于是，这座豪宅周围现在……警察四伏。

　　大门开了条缝。
　　李雷躲在里面，露出一只眼睛：“蔺律师、秦律师！”
　　“嗯。”蔺长同不客气地抬手就往门板上敲，震得李雷耳朵里咣咣两声，一下弹了起来。他乖乖把门开开，手上还戴着那两串大佛珠。
　　他小心地问：“秦律师，你们后面是谁？”
　　秦与答：“助理。”
　　这么着，三人成功进到了李雷家，在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他们本以为这么大房子里怎么也得藏了百八十个打手，再不济也得有什么家伙什好吊打两人一顿，再再不济说不定水里有毒。
　　谁承想啥也没有。
　　屋子乱七八糟，恐怕是连保洁都不敢请了，李雷自己也不收拾，甚至这会儿紧张得忘了给两位倒水。
　　秦与悄悄看向蔺长同，眼里满是迷惑——难道他家里空气有毒，做客二十分钟就会毒发身亡？
　　蔺长同：“……”

　　李雷挠着脖子，看看两位律师，又看看“律师助理”，委屈巴巴地说：“我真的没强·奸她。”
　　这个开头给秦与都问愣了：“什么？”
　　“你们是为新闻的事儿来的吧，我也看见新闻了，他们说蔺律师是受贿作假证什么什么，我知道肯定是胡说八道的啊！他们这么说蔺律师，肯定是觉得那个案子我不应该胜诉，但是咱们那些结果证据都是真的啊！我真的没强·奸她！”李雷快哭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小张身上带着录音笔，先前在蔺长同示意下就已经开始偷偷录音了。这会儿，蔺长同冷着脸刻薄道：“别装，当时关键证据可是你提供的，做不做假你最清楚，我可不知道！现在出了事你怕担责任，就把我推出去，昭告天下我不是东西，还有脸跟我哭丧？”
　　“我没有啊我不知道啊！”李雷慌得不行，腕子上的佛珠磕得来回响，他哆哆嗦嗦就要去抓蔺长同的手，被蔺长同啪一下拍开！
　　蔺长同：“还装？别动我！”
　　李雷觉得自己已经被蔺律师刀子似的眼神肢解了：“我冤死了呀！！你是我恩人我干什么把你推出去？不对，压根我也没强·奸人家啊！她跳海可跟我没关系，那案子本来，本来我，我也没做错呀！他们没告成我是因为我就是没强她呀！”
　　这孩子已经走不出那案子了……蔺长同眉头跳了跳，仍继续吓唬人：“你怎么跟我嚷也没用，这事儿牵扯不上别人，除了你你倒是说还哪个王八要来脏我！”
　　李雷：“我真不知道！为啥就我呀！那不是还有……还有……操，还有谁呀？！”

　　秦与快憋不住笑了。他看戏看够了，啪！一下把手往茶几上一拍，茶杯物件跟着震得嗡嗡两下，再使点劲儿几案能裂开。
　　他喝道：“别哭了！唧唧歪歪。”然后隔着茶几一把拎起李雷的领子把人拎起来，凶悍的俊脸逼近他，“你好好看着我的脸，想想我姓什么！给我好好说话不许哭丧，我听见一句假的你自己琢磨后果！”
　　李雷真的好他妈害怕！他聪明的脑瓜子滴溜一转，恍然大悟！晓飞兄弟是黄总的儿子，秦律师是秦晓飞的哥哥，但素来不闻秦家在上层酒桌活跃，所以……秦家通吃黑白两道！秦晓飞走白，他哥走黑，秦与是黑·道大佬！！
　　他脱口而出：“秦哥我错了！”
　　秦与：“别特么叫哥！”
　　李雷：“爷爷！！”
　　秦与：“？”

　　他妈蔺长同要笑死了，出门一趟捡回个孙子。为了不让秦与演过头，他赶紧出来唱红脸，拉着秦与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别动真格的，我不生气了。”
　　秦与手上这才松了点劲，回头看他：“真不气了？”
　　他的眼神就像真的在看自家孩子一样，满是维护和偏袒。
　　蔺长同勾起一点笑：“不气了。”
　　“好吧。”秦与把李雷放下，自己坐回到沙发上。
　　趁着李雷还在吓懵的状态没缓过来，蔺长同说：“新闻这事，你毫不知情？”
　　李雷哪敢说假话：“毫不知情。”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呢？”蔺长同语速不快，还带了点暗示意味。
　　李雷懂了……蔺长同也是黑·道的！
　　他立马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才二十五！”
　　“哦……”蔺长同笑盈盈地，“两百万，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
　　“慢着。”蔺长同慢悠悠打断他，说：“今天我拿你两百万，明天你告我敲诈勒索，怎么办？”
　　李雷：“给我一百八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告你啊！”
　　蔺长同仍笑着：“我很凶吗？”
　　给李雷吓静音了。
　　蔺长同淡淡地：“洗一下再转我吧。从你家水房洗出来，还是走我家水房洗？”
　　这是黑话，任小张听了都要先愣上一会儿。
　　李雷怔怔看着他，到底是跟钱打交道的人，没问出什么“洗澡吗”这种话，他呆滞了好久，小心翼翼地问：“洗钱啊？”
　　声音都打颤。
　　蔺长同眼尾狭长，盯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既锋利又傲慢的神情。“怎么，你不会？”
　　李雷瞄一眼秦与，瞄一眼他，再瞄一眼秦与，再瞄一眼他，终于绷不住咬牙哼哼道：“洗钱违法……”
　　“你也知道违法？”蔺长同面色骤然冷下来，“知道违法先前怎么洗出去两百万！你知道那是什么钱吗！”
　　“我哪洗钱了！我……什么，什么两百万，”李雷慌里慌张地想了会儿，“啊……是有两百万，那不是我……那是什么钱？”
　　秦与冷着脸强硬道：“这是个问句。你只许答。”
　　“对不起！”李雷飞速道歉，然后可怜巴巴地说：“当时醉吴姬的人联系我，说只要我转给他们两百万，就替我保留证据，就那张床单，然后给了我一个卡号，我就转过去了。之后再开庭的时候我不是就无罪了么。”
　　蔺长同问：“卡号你还留着吗？”
　　“我从汇款记录找找，”李雷翻了翻手机，找出来一串数字，发给了蔺长同。
　　确实是那个洗钱账户。
　　蔺长同又问：“那个联系你的人呢？”
　　李雷又给他发了一串奇奇怪怪的手机号，说：“我转过钱去之后就没再联系上对方了。”
　　蔺长同叹气道：“你是真不太聪明。”
　　李雷倒不怀疑这两位怎么知道那么多细节，□□的，都牛逼，他只老老实实说：“所以新闻上说您受贿两百万……不会是我这两百万吧。”
　　蔺长同哼了一声，“不然我来找你？”他叹道：“现在，有人在害你和我，你懂了吗？他们把你包装成强·奸犯，诱导你参与洗钱，又污蔑我作假证。今天新闻播的是我，明天就轮到你。”
　　李雷委屈巴巴：“那怎么办啊？”
　　“好办，”蔺长同温声说，“你配合我，告诉我你最近都和什么人往来、喊你吃饭的都是谁，咱们一个个排查。”
　　李雷可乖了：“好。”

　　.
　　外国语大学，校门口。
　　今天是周一，这会儿又是早课时间，没什么人进出学校。潮声在马路对面站着，一眼注意到坐轮椅出来的刘雪樱。她招了招手。
　　刘雪樱看见她，乘着轮椅从人行道过去了，“潮警官。”
　　“刘姑娘是吧，”潮声勾了个笑，俯身与她平视，“海里的死被我们认定为谋杀，需要您来配合调查。”
　　潮警官穿了件黑夹克，黑直的短发一刀切，眉型漂亮又犀利。刘雪樱打量着她，心一横，说：

　　“我不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