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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八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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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不识景: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夜里十二点,陆致远才到家,陆藏之正摊开数学笔记本写着暑假作业,闻声赶出来。
父亲站在门口握着鞋拔子换鞋,看见他:“还没睡呢?”
“没有,在写作业。”他说。
见他不动,陆致远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陆藏之反复斟酌,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爸爸,我能管你借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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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里东街,燥得反光的柏油路上停着一辆大巴车,学生陆陆续续跳上车。
也许因为空气质量堪忧,北京从来没有什么温和的天气。八月这三伏天儿,在大太阳底下多站半分钟汗就能下来,今天还偏偏闷了一大片雨云,一上大巴车扑面而来的湿热气息能让人原地晕车。
陆藏之穿着那身篮球队队服钻进车里,感觉像进了桑拿房,顿时浑身先起了层鸡皮疙瘩,周遭一阵接一阵地唉声叹气。
走到最后边找了个靠窗的座,陆藏之才坐下,扒开一点儿窗户透气儿。他拿出手机,找到和陈芒的微信聊天界面,自己的一串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7月15日18:12】
-buried:屋子收拾好了,你考虑好随时带着行李来。
-buried:当然,如果愿意提前告诉我一声,更好。
并附有一串地址。
陈芒没回。
【7月23日12:48】
-buried:今天爸爸休假,在家做了红烧肉。
-buried:他说等你来了还给我们做。
陈芒没回。
直到前天。
【8月1日23:51】
-buried:我三号打比赛,在体育中心,来看看吗?
-buried:早上八点半开始。
【8月2日3:01】
-陈芒: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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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陆藏之长出一口气,跟着大部队跳下了车。
进到室内空气一下子凉爽起来,巨大的体育中心内有一圈观众席,将篮球场笼在中央,木纹地板被打理得锃亮,反着灯光。
“现在是和一中学对阵贸大附中!”
观众席已经渐渐坐满了人,包括栏杆上贴着“和一中学”的那片座位,有竺教练、替补队员,还有观赛的家长乃至亲朋好友。当然,没坐满,所以零零散散空着几个座。
双方队员上场,陆藏之扫过观众席,又盯着那几个空位置。
没看到陈芒。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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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攒动,对手一个传球!篮球高高飞起,重重砸来,紧接着被一跃而起的陆藏之在三分线外徒手截下!砰砰两声,眼看对面杀了回来,他运起球扭头狂奔:“右路挡一下!”
下一秒队友应声前来挡拆,但两个对手已然将陆藏之包夹,像两头眼冒绿光的狼。
但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慌张的时候。脚步纷至沓来黑云压城,陆藏之目光一扫,飞快捕获了全局动向,当机立断跳起传球!
三分线另一头,球从人墙的缝隙中飞来,毫无偏差,这名队友便砰地一声接住,将球高高举起——
那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对方防守队员纷纷如饿虎扑食一般定在眼前靠近再靠近,阻止他的投篮!
“陆藏之!”
这一声吼打碎了时间定格,就见他手腕一偏,篮球导弹一样躲过无数双手,直奔对面老家!那颗球是不可能进的,但对手一回头——
“艹!回防!”
陆藏之早已趁他们抢球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三秒区,猎豹一般的冲刺和起跳!
对方那高大无比的中锋立即来挡,但是晚了,陆藏之高高跃起接住球,反手便隔着他,在空中死死将球扣进篮筐!
球框吱呀呀猛烈颤动,砰地一声!球与少年一同落地。
他完成了一记漂亮的空接爆扣。
“和一中学得2分!”裁判宣布。
“Yeah!!!”
“陆藏之!!!”
“漂亮!!!”
掌声雷动。热烈的欢呼里,陆藏之下意识又瞥了一眼观众席,那几个空位依然没有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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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教练。”
“来,喝水。”
比赛结束,队员们都回到观众席,一个个牛气坏了,喘得嗓子干,从教练那拎起瓶矿泉水就开始喝,都出了不少汗。
他们赢了。
但是陆藏之没什么反应,他自顾自喝完水,顺着观众席找了一圈,只好承认陈芒确实不在。说不上来哪不舒服,但就是别扭。
汗浸透了队服,陆藏之用手撩着衣摆扇风,旁边那个刚刚和他打配合的队友趁机把手伸了进去:“来让我摸摸腹肌。”
陆藏之:“滚。”
队友:“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凶了。”
陆藏之动作一滞,惊觉刚才那句话很像从陈芒嘴里吐出来的。
队友:“你咋啦?想啥呢?我跟你说他们中锋就是有病,除了块儿大一无是处……”
“……还行吧,他准头挺好的。”陆藏之无意识地附和,手上却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
-buried:我三号打比赛,在体育中心,来看看吗?
-buried:早上八点半开始。
-陈芒:可以。
陆藏之想着要不要发条消息,但最终没发。因为他意识到,“可以”仅仅是“可以”,但不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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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天气预报有说今天下雨,老师也都提醒大家带了伞,只是没想到拖到比赛结束才下。
陆藏之靠窗休息着,看豆大的雨点嗒嗒嗒砸在玻璃上,又凌乱地滚落流淌下去,密密麻麻一片模糊。他很久才眨一次眼,好像有什么心事。
视野一转,到了。
大巴车拐过最后一个弯停下,把学生们全都放下来,然后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陆藏之从车上跳下,撑开伞。他家离学校不远,走到头再一拐就到了,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路过饮料机买了瓶每日C橙汁,喝一口继续往家走。
都说雨声使人宁静,大概是吧。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很缓慢。
进单元门,收伞,摁电梯。
地上都是踩来踩去的污水,好像还有什么拖拽的痕迹。陆藏之脚步黏腻地进了电梯,摁下19楼。
——叮。
他一边拿着伞抖抖水,一边拐出电梯间,刚要掏钥匙——“!”
陆藏之一瞬间睁大眼睛。
他看见被淋成落汤鸡的少年蹲在墙角缩成一团,表情倔强,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跟雨水混在一起,而手边,放着两个书包和一个破行李箱,同样湿透了。
他出现的那一刻,少年的眼睛也瞬间睁大,抬头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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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洗个热水澡!”
陆藏之蹙眉把陈芒拽进家里,三两下又把行李拎进屋,然后就推着人直接塞进了浴室。“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好洗个澡,我马上给你拿干衣服和浴巾。”随后嘭一下把门关上了。
半分钟后,浴室传来水声。
“……”
陆藏之球衣还没换下来,他原地叉了会腰,扎进卧室里。
自打他刚才看见陈芒起,陈芒就一个字都没说,像是哑了。又或许,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所以干脆缄口不言——他不总是这样么。
十几分钟,陈芒洗好了。他穿着陆藏之拿给他的灰色睡衣,出现在客厅。
陆藏之只抬头扫他一眼——“你!”
陈芒才立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就看见猩红的血液在睡衣上洇出道道伤口!
“对不起……!”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有些哑,带着十足的无措。
但陆藏之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生气:“你身上有这么多伤,我让你去洗澡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你洗的时候就不觉得疼吗?一声不吭的!”
他偏开眼,答:“……还行。”
“……”
陆藏之难得着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去去去,赶紧。”
他把陈芒安顿在卧室,急匆匆从父亲房间取了医药箱,那是一个白色的中型盒子,打开,酒精碘伏棉签绷带都是基础的,其他瓶瓶罐罐也一应俱全。
“坐好。”他蹙着眉,眼里只有那几道长长短短的伤口,最严重的说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而陈芒赤着上身坐在床边,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感情,五味杂陈的,最终垂下眼。
陆藏之一边用棉签蘸着碘伏在血肉模糊的边界涂抹消毒,一边克制地问:“他动刀了?”
“……我动的刀。”陈芒说,“我先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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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从墓地回来那天。
陈芒累了一天一宿头昏眼花,到家饿得前胸贴后背,先给自己摊了个鸡蛋灌饼,狼吞虎咽地吃完才去洗澡。这也就是学校食堂蔬菜水果管够,要不然照陈芒这不顾身体的吃法能吃成白毛女。
他这样想着,打开花洒,热水落在肌肤上把汗都洗去,浴室蒸起热气。但一墙之隔就是陈骏的卧室,房间隔音很不好,他没洗一会儿就听见陈骏看片儿的声音,甚至是陈骏的声音。
“……”
陈芒恶心得咬紧牙关,匆匆洗好滚回屋了,往椅子上一窝,点进账单开始记账。
上个月一号领了百里玄策的国标,一共租出去七天,一天两百一共一千四……其中交饭费花了八百……满打满算能存个四百,但这对之后的书费学费来说还是太少了,还得随时准备贷款去典当行赎青花瓷……
他越算越愁,越算越愁。忽然,弹出来一条陆藏之的消息。
-buried:屋子收拾好了,你考虑好随时带着行李来。
-buried:当然,如果愿意提前告诉我一声,更好。
并附有一串地址。
“……”
陈芒看向自己的衣柜。他的东西真的很少,是随便拾掇拾掇打包一棺材行李就能入土的那种。
但他收回了视线,也没有回复。
唉。老板跑单,景止也不干了,健康证还没办……上哪弄钱去呢?
要不还是把健康证办了,麦当劳工资低就去ktv,前两天还看到哪个新开的歌厅招男服务生来着,好像一个月三千还有小费……需要陪酒吗?也没去过,不太了解……要不向景止打听一下,她应该知道……
这样想着,陈芒点进景止的微信。
还没打两个字,嗡地一声,好巧不巧,景止来消息了。
-景止:来活了。
-景止:有个老板想长期租你的号,一个月两千,你让号保持在金标就可以,北京市前一百,接不接?
-陈芒:……这次是真的假的?
-景止:真的。而且是先付后验,大气的很。你把你账号密码再发我一遍吧,待会儿等我验证码。
-景止:【微信转账2000元,请收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