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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破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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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芒右腿骨折被估为轻伤二级,施暴者陈骏因故意伤人被看守所拘留,移交法院留待三个月后开庭审理。丰台那三千租金这个月刚进账,辗转过后还是落到了陈芒手上。
他自由了。
和平街道路两侧的行道树,一边是国槐,一边是银杏,风吹过,金叶纷飞。
少年身穿蓝白校服,一个推着另一个的轮椅,走过大道。拐进胡同,又扎进杨树的天地,满目金黄。
落叶在脚下哗啦,哗啦。
“Ohhhhh我们小组终于人齐喽!”
梁辰起立欢呼!恭请陆藏之把人从前门推进来。于是全班都看向陈芒,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一个个盯得他想死在地缝里。
王文轩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卧槽了,敢情您养伤去了呀陈哥!你这你这你这,谁那么大本事啊?还能站起来不?”
陈芒脸都绿了:“我能站起来还用他推吗!”
“不可思议……”
“靠……”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的确,动不动就跟拎着人脑袋哐哐往墙上撞的小魔头小霸王,瘸了,的确值得一叙。
陆藏之推着他慢慢走进过道,没忍住笑出声。
“……”当即!陈芒扭头甩了对飞刀眼,瞪着他——你笑你妈我听见了!!
陆藏之立马一抿唇,抿成一条线表示闭嘴。
“哼。”陈芒很气,自己吭吭吭吭摇起轮椅先走一步了。
吭吭吭吭。
陆藏之追上去把他的椅子拉开,给轮椅腾地儿,陈芒这才坐进去。他看着桌上整整齐齐摞着一扎高的作业,叹了口气——又落课了,还落了不少。
说真的,如果考警校的时候政审过不了……
那这学不上算了。
反正理想是实现不了了。
死了算了。
来这上什么课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陆藏之忽然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陈芒只说:“你不懂。都怪你……”
陆藏之笑笑,不再多解释,自顾自从那一摞里抽出他那本夹着好多卷子的数学笔记,从第一张卷子那翻开,给他看:“这课是新课,讲平面向量的概念和运算,这几张是作业。”说完又往后翻,这一页又夹了好几张卷子,“从这开始讲的平面向量基本定理,这是第一个平行的,你自己看,这是作业。……”
陈芒默默听着他的介绍,大致对数学新课的框架有了概念。他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并不属于自己的字迹,以及同自己如出一辙的记载方式,心情复杂。作业卷上,题号被密密麻麻地圈起或勾选,他伸手指了其中一个:“这是什么?”
“我挑出来的题型,有重复的就划去了。”陆藏之说,“我知道你回来肯定要补课,但这都落下半个多月的内容了,学校里光阴似箭,你哪有时间都写完。”
陈芒又不说话了。
熟悉的班级,蓝白校服,活泼的同学们,铺天盖地的讨论,还有身旁可靠的陆藏之。
阳光,朝气,书卷翻动的声音,娓娓低语。
好一会儿,他开口:“都写完。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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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国庆节,是个雨天,小雨。
陆致远难得休息,在家里给两个孩子做午饭。自从陈芒搬回来起,他还没怎么去陆藏之房间跟他一起复习过,可能因为暑假的时候把大半基础都补了回来,现在完全可以自学,所以一直一个人闷在屋里。今天放假也是,起个大早,闷一上午了,也不说话。
锅铲噼啪扒拉几下,盛出一盘清炒西兰花,跟一大盘红烧带鱼一起端上桌。陆致远回到厨房刷锅,唤道:“藏之,拿碗盛饭,叫小陈出来吃饭。”
“来了。”
陆藏之从房间出来,拐进厨房一碗碗把饭盛好端上桌,才过去敲响陈芒的房门,笃笃,“陈芒,吃饭了。”
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一句:“好。”
他推开门,看见陈芒伏案奋笔疾书,旁边的墙上贴满了一张又一张笔记,不同于笔记本上的内容,它们都是针对某一题型而存在。
并且,还更新了。
陆藏之:“你又贴了一墙什么?”
“线面垂直面面垂直的判定定理和性质。”陈芒一边飞快做着数学大题一边回答,“我昨天晚自习去问过潘海燕,她给我把那几个题型都讲了。”
“昨天贴在这的化学平衡的大题呢?”
“都会了。”
闻言,陆藏之笑了笑:“行,出来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最后一问。”
带鱼咸香的气息四溢,饭桌上,两人跟陆致远面对面坐着。陈芒埋头一口一个菜花拌着米饭迅速进食,相比之下陆藏之就清闲很多,洗过手细致地拆解鱼刺。
“小陈,你也吃鱼。”陆致远说,“专门给你俩买的,补充营养,学习费脑子。”
“谢谢叔叔。”陈芒嘴上应着,又搛了一棵西兰花。
陆藏之吃口带鱼,问他爸:“今天不用上班?”
陆致远说:“这次倒班七天呢,轮也该轮到我休了吧。”
“《长津湖》这两天上映了,你想不想去看。”
“上映了都?我都不知道,是吴京的那个是吧。买票!带上小陈一块儿。”说着,陆致远掏出手机。
“??”陈芒突然被点名,赶紧摇头:“不不,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看吧。”
陆致远:“那哪儿行,一起。”
陆藏之边吃边说:“你现在买票哪儿抢得着位置啊。”
陆致远无奈地“嘿”了一声,“你也不早点儿告我。”然后看着儿子若无其事吃鱼的样子,沉默片刻,微微眯起眼:“陆藏之。你话里有话。”
此话一出,陆藏之“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陆致远伸筷子在他碗边叮当敲打两下:“赶紧。”
“好吧好吧。”陆藏之承认,“晚上八点,三张票,长津湖。”
“好儿子。”
“我吃完了!”陈芒丢下一句,拿着碗筷匆匆逃离。
陆藏之正吃鱼还占着手呢,赶紧朝他喊:“你放那儿吧,一会我刷!”
哗——
厨房传来水声,片刻后陈芒出来又一头扎进了卧室。
而此时陆藏之的饭刚吃了一半。
陆致远朝陈芒的方向点点,问:“他是不是没吃鱼?”
“嗯,没看他吃。”
“我做的带鱼不好吃吗?还是他对鱼过敏?”
“好吃啊,”陆藏之说,“应该是嫌麻烦吧。他赶时间,这七天要补完半个多月的课,还得写作业。”
陆致远了然地点点头,评价:“辛苦。”
陆藏之去厨房重新洗过手,拿了个新碗回来,坐那一点一点把鱼肉摘进碗里,好一会儿才停手。
足足半碗,他起身端进陈芒屋里。
“吃了。补充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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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可以不去的,你们去就好了。”
“票退不了啦。”
“可是,那轮椅……”
“我买的位置靠过道,停过道上没问题吧?”
陆藏之推陈芒跟推战车一样把人强行塞进了电影院,跟他们爷儿俩看了一场子承父业荡气回肠炮火纷飞最后全死光的爱国战争电影。
漫天大雪中英雄们的尸体永远定格在备战状态,至死没有一丝懈怠,连敌人都敬礼的那一刻,陈芒觉得自己眼里湿漉漉的。
陆藏之这种人恐怕很被难唤醒民族大义,“大多数人根本不配”这个概念令他自私也自我。但他偏头看向陈芒,看他眼里亮晶晶的,竟然觉得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滚热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
沉思良久,陆藏之终于点点头——光知道他爸喜欢吴京……现在看来……陈芒也喜欢吴京!
夜幕深沉,回家的路上外面仍然下着小雨。
父亲撑一把伞,陆藏之推着陈芒撑一把伞,就像来时那样。也不远,走一站地就能到家。
陆致远看过电影老泪纵横,他抹一把脸,说:“你们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先烈。”
“你们现在能安心看电影,读书学习,是英雄们替咱们把仗给打完了,把新中国给打出来了。”
“现在世界上还有战争,像叙利亚,还在打仗,民不聊生。我们没生在和平年代,我们是生在了和平的国家。”
“所以啊……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甭管听没听进去,陆藏之跟着点头说“嗯”就完事了。
但陈芒这一路却一言不发。
这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陆藏之弯腰去看他,发现他正凝望着天空,看那些斜斜的雨线,脸色苍白,好像魂魄都游离了,好像……异常脆弱。
陈芒不出声,只是摇头。
于是他更担心了:“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陈芒又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
又过了很久,陈芒继续说:“我在想……好安逸。”
“什么?”陆藏之没听清。
“……好安逸。”
好安逸啊。无人打扰,在“家”里学习,和“家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听听“父亲”的教导……
好安逸啊。
其实……这才是普通人的平常的生活吗?
而这最平常的生活,直到陈骏进了看守所,从他的人生暂时剥离,他才第一次感受到。
好安逸啊,好安逸……
陆藏之不明所以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担心他要想不开了,辩解道:“不,那只是个电影,你别想太多……”
“不。”陈芒轻轻说,“不是这件事。”
车流将雨线反复照亮,它们淅淅沥沥落下,在裤脚溅上水花。
雨夜,街道,车流,行人,还有随水流堆积在排水篦的落叶。这平常生活里的一切平常事物。
好安逸啊。
陈芒说:“你是对的。”
他拿出手机,解锁,拨号:1、1、0。
“嘟——”
“嘟——”
“您好!北京110。请讲。”
“我要检举,大鲁麻将馆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