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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培优 ...

  •   人忙碌起来,时间是会疯狂流逝的。
      特别是像陈芒这种,安排得有条不紊,上课就听讲,下课就看书,到家就洗澡,洗完就吃饭,吃过饭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整理笔记,整理完笔记还背单词。每天每天都是一样的内容,越这样,一天一篇儿翻得越快。而陆藏之总在不近不远处打量他,一边跟着他的脚步,一边目睹着玉琢成器。
      不,不是新打磨出来的。
      是他本来就这样,只不过光泽黯淡了。

      周一,早操。
      “现在通报各班纪律分。”
      ……
      陈芒的轮椅在3班队伍最后排,董老师就站在他身后。他低着脑袋,听着大喇叭沙沙念了好几个满分,更加垂头丧气。
      终于——“高二3班,扣一分。”
      他听到董老师轻轻叹了口气。

      陈芒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一直到下操回班脸都耷拉着。教室门口,董老师把纪律委员叫过去小声询问,片刻后点点头。
      从这周开始课间操变早操了,好多活就都堆到下操以后,同桌的陆大学委已经要忙疯了,交作业的,交手机的,抄答案的,新高一办车牌的,学生会会议室对面厕所门掉了一个到处查罪魁祸首的……
      陈芒盯着陆藏之的侧脸,思考着怎么和董老师承认错误。
      老师对不起,我在开学生会的时候和人发生了口角……
      不行。那岂不是说明我没有听老师的叮嘱?
      老师对不起,他们动手动脚的时候我不应该还嘴……
      啧。搞得好像我在推卸责任?
      老师对不起,那天我应该第一时间跟您承认错误的,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主任的杯子……
      妈的,明明不是我啊!
      唉,是我就是我吧。就这么说吧。

      一抬眼,董老师果然穿过教室走到他们这个小角落来。梁辰已经闭麦了,当场收起下节课的小抄,开始假装看书。
      “陈芒。”她打了个招呼。
      陈芒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竟然也能做出这种诚恳的表情,他垂着眼睛,立马开始道歉:“老师对不起,那天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我……”
      “哦,陆藏之跟我说过了。”董老师笑笑,“找你有别的事。”
      “啊?”
      “是这样,月考结束之后,你的成绩达到了咱们学校里去参加培优课的标准,年级可以给你一个名额,你要不要参加?就每周六,在咱们学校,有老师来给上课。”她温柔地看着他。
      “我……”
      陈芒心里五味杂陈的,没脸去上这个课,却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陆藏之。
      陆藏之本来在忙着签字,忽然察觉到一样望了过来。他笑道:“老师,我这学期是不是也能参加?”
      “当然呀!”董老师特别惊喜:“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参加吗?一直都有你的名额呀,你这次参加我就给你报上去。”
      “好啊。那我和陈芒一起去。”
      “行嘞~我们陆大学委就是靠谱,多发动发动咱班同学,都像你学习。”
      ……
      董老师走了。陆藏之看了眼耷拉着头的陈芒,凑近他小声问:“怎么了?不想去吗?”
      陈芒看着他的眼睛。真漂亮。
      踌躇过后,他什么也没解释,只说:“想去。”
      “那我们周六一起去。”

      .
      银杏叶金灿灿地落了满地。它们就金灿灿地躺着,在日出日落里变成秋天。

      “今天霜降啊。”
      陆藏之一边喝牛奶一边刷手机,忽然说。陆致远坐在他对面儿,吃着包子:“还真是。你怎么注意到的?”
      他晃晃手机:“朋友圈。”
      转头,陈芒刚换好校服蹦出来:“什么朋友圈?”
      陆藏之就把屏幕转给他看。

      -景止:「风卷清云尽,空天万里霜。」
      底下还配了三张精美的银杏照片,路灯发出暖橙色的光,金黄叶片在蒙着青灰的黎明天色中格外夺目。
      陆藏之笑着:“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芒却只是诧异:“她起这么早??”

      “今儿礼拜六,事儿多,我上班去了啊。——小陈你再吃俩包子,太小了你饭量。”
      “好的叔叔。”
      陆致远走了,陆藏之在旁边等着陈芒换鞋。
      “没落东西吧?今天有雨,装伞了吗?”
      “嗯。”
      “我们也走吧。”

      培优课七点半开始,第一节大课上俩小时语文,第二节大课上俩小时英语,第三节大课上俩小时数学。当然,说是俩小时,其中还包含了半个小时的课间。
      老师是外聘的,所以北校的同学也来他们这边一起听课。
      到了三楼的大课教室,有点人满为患,陈芒刚被陆藏之推进来,就一眼看见那头靠墙的位置坐着一姑娘正无聊地玩手机。忽然,她抬头和两人对视,还看花眼似的眨巴眨巴眼睛,才一下子笑起来朝他们招手。
      景止:“坐过来坐过来!”
      陈芒倒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景止穿上这丑了吧唧的蓝白校服,好像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他们确实是同校同学。

      这间教室是一张长桌配四把椅子,陆藏之拆走一把椅子,把陈芒的轮椅推进去,自己则坐在他外手边,他们三个刚好挤一张桌子。而且陈芒作为共友被夹在中间,也不至于让气氛太尴尬。
      “你成绩还不错?”陆藏之对景止说。
      景止大笑:“我看起来像成绩很差?”说完,她不知为什么又找补一句:“不过我成绩确实很差。”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诶?你不是比我们大一届吗?”
      “唔。”景止撑着脑袋点点头,“是啊。休学一年,就和你们一届喽。”
      “这样。”陆藏之没再多问,她便昏昏欲睡,最后干脆往桌上一趴。

      “来~同学们,咱们第一节跟着汪老师上语文!”汪老师是个蛮和气的老太太,戴着那个小麦克就来了。“前排同学传一下今天的学案~”
      卷子哗啦啦传下来,景止不知道哪个开关被打开了,摇身一变精神抖擞,接过卷子就开始阅读,甚至已经动笔圈上了。
      正在写名字的陈芒:?

      “同学们先阅读第一篇文章~分析完作者的感情,做完几道小题,我们来看一看从它~的身上,能学到哪~些写作技巧呢?”
      汪老师一边溜达一边说:“好好看,好好学,多圈画,多批注,下礼拜六上课咱们先写作文~”

      景止写字好不好看不知道,但一定很用力。两人安静地默读,就感觉这桌子噔噔噔噔……不明就里地,陈芒忽然笑了一下。
      这可真难得,陆藏之饶有兴趣道:“怎么了?”
      陈芒一边像小学生一样用波浪线画出过渡句,一边低声说:“以前乐团排练,指挥在上面讲,我们在下面批谱子。……景止把谱架写塌了。”
      陆藏之听了也跟着笑。景止朝俩人“啧”了一声,佯怒:“怎么还说人坏话呢。”
      陈芒:“又没背着你。”

      陆藏之能在很多细节里感受到,陈芒曾经是有过一段正常的社交经历的,至少不像现在这样闭塞,甚至完全封闭。
      还好把那个混蛋送进监狱了,希望他快快变回最初的样子。

      写完开始讲。
      语文汪老师讲起文章来声情并茂,一会儿一个“点明中心”,一会儿一个“升华主题”,一会儿又结合创作背景分析作者思想,一会儿又提问起来修辞手法。她反正是哐哐点人,底下景止就哐哐举手,点一次举一次,举一次站一次,恨不能课全让景止给上了,那叫一个激进。

      陆藏之本来以为这就是真正学霸的自我修养,结果下了语文该上英语了,景止朝陈芒勾勾手指:“过来。”
      陈芒一脸问号地朝她歪了歪脑袋。
      景止:“不是。轮椅。”
      陈芒操纵轮椅靠近她:“干嘛?”
      景止继续神秘兮兮勾手指:“再近一点。”
      陈芒:“?”
      景止:“再近。”
      陈芒:“??”
      景止:“再近。”
      陈芒:“不是,再近我就给你挡后面了。”
      景止小声逼逼:“挡上就对了。”

      “同学们!传一下英语学案!”
      那小麦克里英语老师声音一出来,景止当场卧倒。
      陈芒:?
      陆藏之:??
      “下课叫我哈,我出去搞点东西吃吃。”
      她的嗓音很快蒙上睡意,最后留下一句软糯糯的遗言:“我要洋人死……”

      毕竟骨架在那,陈芒的肩膀宽且薄,他们坐的又偏,他板板正正做题完全可以挡住这姑娘。陈芒也认了,认真听起课来。

      说实话,他跟进得有些困难。
      因为这些老师教的内容,完全是建立在你课内知识全部掌握的情况下,致力于拔高你的思维水平。像语文,就完全是在鉴赏内涵,英语更是全程英文交流,让堪堪能及时反应过来语法的陈芒猝不及防。
      陆藏之就还好。除了不好好学也不好好考之外,他基础比陈芒扎实得多,所以被叫起来答题也不慌不忙——这也是同学们都默认他是大学霸的原因。你也不知道他能考多少名,反正就是看上去学得很牛逼,而且你看,这次也确实拿了个第一回来嘛。

      手上是一整套完型填空卷子,老师问得越快,陈芒脑子就转得越慌,有时候脑子想问陆藏之,嘴上还没转过来就又到下一题了,更别说能听进去多少。
      陆藏之看到他凌乱的表情,把卷面朝他推了推:“看我的吧。”
      “不不,我得标错题……”
      “标了有时间做错题分析吗?”
      “……没有。”
      “看我的。我给你讲。”

      他把叽里呱啦的鸟语实时翻译给陈芒,嚣张的笔尖在卷面上誊抄一组接一组知识点,大括号一括,狂得要死。
      陈芒凑他很近,恨不能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小鸡啄米一样跟着点头,突然——

      “靠墙睡觉那个女生站起来!”

      坏了!

      陈芒一下子坐正,就见景止睡眼迷蒙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好像投过来的满屋视线都跟她屁关系没有。
      老师点了点投影:“完型第十二题,选什么?”

      “啊……”
      景止看了一会儿,说:“选D。”

      “……好,坐下吧。”

      陈芒看向陆藏之,向他求证是否选D。
      “选D。”陆藏之说。

      景止坐下以后,小声嘀咕一句:“妈的,去年读过这篇。”叨叨完继续睡了。

      等英语课下课,陈芒一摸后背发现腰上全是汗。
      才刚考了不错的成绩,就跑到尖子生里被降维打击,搁谁谁受得了啊。
      他往桌上一趴,心累得要命。
      陆藏之看着他又软又乖的样子,顶个毛茸茸的寸头,就忍不住伸手去摸。然后毫无悬念被“啪”一下拍掉——“滚蛋。”

      景止起来了。
      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多了罐薄荷糖,直接倒给他俩两颗:“给。”
      陆藏之礼貌道谢。
      她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伸了个超大懒腰,下一句话就是:“上完数学回家喽!”
      听到这里,陈芒也跟着心情好了点,嘎吱把薄荷糖咬碎。经历完英语的折磨,总算能做点数学题缓缓。

      没想到,一上课。

      他直接战死在了数学前线。

      “同学们都拿到学案了吗?来我们做第一道题,做完举手对答案。”

      这是一道很难的大题,看上去涉及函数的单调性和最值。陈芒快速思考利用导数解法的几大步骤,奋笔疾书起来,过程井井有条密密麻麻写了半页,解完切线方程算最大值,分类讨论刚论到一半——

      “老师!参数b的取值是零到正无穷!”
      “很好!上来说过程。”

      ——已经有人报答案了?!

      陈芒好像被雷劈了。他想着先不听那人讲过程,先按部就班算完,可是还没出结果,老师咔咔一擦板书,又就着那人讲到一半的位置开始拓展,陈芒听得毫无铺垫,瞪着眼睛看天书。
      “陆藏之。”他有些无措地小声叫他。
      陆藏之看向他,凑过去指着他过程中的一个节点,轻轻说:“老师在讲单调递增。”
      陈芒点点头,又抛下那半截过程开始记笔记。好不容易记完,说把结果算出来,老师那个小麦克又传来——

      “现在开始算第二道题!做完举手对答案!”

      妈呀。
      陈芒补完最后两笔步骤,又手忙脚乱去算第二题。
      算完第二题还有第三题,终于做出来吧两头一对,跟陆藏之和景止的答案都不一样。
      紧赶慢赶跟上第三题,又开始讲第四题了。
      第四题笔记还没抄全咔咔板书一擦,又到第五题。
      ……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高强度地训练做题了,这种课本之外的题型本就做着吃力,老师还动不动就点人上来写过程,算明白的还好,他不仅好他他妈还抢着带节奏,剩下算不明白的简直提心吊胆好像恶鬼催命一样。

      陈芒就在被恶鬼催命。十月正是天凉的时候,他却连额角都沁出汗,笔尖算得直冒火星子。第十题刚有个思路,陈芒碰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教——

      “靠墙那排第三个男生,对!你上来展示一下答案。”
      陆藏之就这么上去了。

      陈芒叹口气,焦头烂额地问景止:“这题用分离常数吗?”
      “啊……”给景止问住了。她呆了一会儿,说:“我是先求恒成立然后求的增区间,这样题干给的那个区间就是咱们求的区间的子集。”
      陈芒:“………………”
      你妈,CPU烧了。

      没办法,他决定先抬头看陆藏之给到投影的答案。漂亮,既不是他的解法,也不是景止的解法。陈芒只好埋头苦抄起来。

      陆藏之终于拿着卷子回来了。

      陈芒像看到救星一样:“为什么用你的算法最后我算的是空集?给我看一眼你刚画的图,我都没来得及……”

      “来!刚回去那个男生旁边的男生,看你一直做得挺认真的,你上来黑板上写下一道题。”
      老师的小麦克十分响亮。

      陈芒猝不及防:“老师,我……”
      景止直接帮他举手:“老师他坐的轮椅,不太方便上去。”

      “噢……”老师推了推眼镜,说:“刚才没看清楚。那你就坐那儿说吧,你说我写。”

      陈芒:“……………………”

      这是最后一道题,难度直线上升,如此仓促的时间里他可以说是完全没算明白。

      “emmmm……”大家都看着他,陈芒磕磕绊绊地边写边说:“由f(3)=0解得a=3……代入检验,算出a等于……等于3时……”
      他抬眼,看见老师冲他点点头,于是硬着头皮继续:“a=3时,x=3为f(x)的极值点。”
      “很棒啊。”老师笑着说:“继续。”
      陈芒:“然后,然后我抄了一遍题干f(x),计算……当a>1时,f(x)在负无穷到1、a到正无穷上递增。是……符合条件的。”
      老师:“很好,你的方法是对的。”
      陈芒:“然后当a=1时,f(x)……”
      ……
      磕磕绊绊完成分类讨论,他终于说出那句“综上所述”,以为要熬到头了。
      报过答案,老师笑了笑:“很好,这是第一个方法。你还会其他方法吗?”

      陈芒:“……………………”

      他坐在那个位置足足静默了三十秒,不知道在和谁较劲。陆藏之刚要开口提示,却被陈芒一抬手拦回去了。
      你是真犟啊。

      老师轻声说:“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出a大于等于0?”
      陈芒不确定道:“是恒成立吗老师?”
      老师:“非常好!很扎实。”
      于是老师从头到尾拖着陈芒让他磕磕巴巴讲了二十多分钟,最后等他用第二种解法报出答案,轻轻鼓起了掌,叫同学们也跟着鼓掌。
      陈芒:“……”
      他妈的,累死了。

      “好了同学们,最后一道题也讲完了,大家收拾东西下课准备回家吃饭吧。咱们下周再见~”

      下课了。
      陈芒垂着脑袋收拾书包,明显被去了一层皮。
      “走吧?”
      “嗯。”
      陆藏之推着陈芒穿过过道,三人一起出了教学楼。

      “啊?下雨了?”景止摸摸脑袋上的雨水。
      今天霜降,雨冷得要命。
      陆藏之从包里掏出伞,递给她一把:“给。”
      “不不不。”景止摆手,“我只是惊讶一下,我不喜欢打伞。”
      陆藏之说:“拿着吧,一会儿下大了。”
      “好吧,”在雨里推辞一把伞的确很傻逼,景止笑着朝他们摆手:“那么谢谢啦!我下礼拜还给你们!”
      说完,撑起伞走了。

      他们还有一把伞。
      陆藏之微微弯腰,一手推着陈芒,一手举着伞。一路陈芒都没说话,身上透露出一种挫败之感。
      是的,很挫败。
      后背的汗沾湿衣物,等汗落下来,湿透的衣衫却贴在肌肤上冰凉。
      “累不累?”
      “……嗯。”他答。

      很累。
      学得累,说明差得多。
      他现在,差得太多了……

      伞将两人笼在一处。陆藏之不再言语,默默推着他和他的满腔心事,稳步往家的方向走。
      雨偶尔会潲到他肩上,淋成一片。
      但陈芒一点儿没沾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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