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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鸡蛋灌饼 ...

  •   2021年结束了。

      “陈芒,你走太快了……!”
      “追不上的,别追了……”

      好多血,好多血,白褂上浸透了鲜红。
      怎么会止不住呢,怎么会呢?
      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啊!
      别只剩我一个啊!

      你们凭什么,都无动于衷……!

      “别追了,藏之……”
      “不!!!”

      .
      “陈芒!!!”
      陆藏之惊醒,白晃晃的天花板撞入眼帘。胸腔起伏。
      是噩梦。还好是噩梦……

      这时候,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梦里血迹模糊的面庞完好无损,且十分年轻。
      陈芒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没事。”
      他坐起来,视线越过陈芒看到了客厅桌上的花瓶,花瓶里还插着一枝红玫瑰。联欢后的记忆逐渐回笼。
      昨天父亲加班,半夜才回家,但他们还是一起吃了一顿饭,就算跨年了。
      2022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不过看在今天是元旦的份上,他特地嘱咐陈芒早上别叫他,让自己睡到自然醒——假日都已经用来学习了,睡个懒觉不过分吧?

      陆藏之出出一口气,把最后那点儿心慌也压下去,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十二点。”陈芒回答。
      “你今天几点起的?”
      “八点半。”
      “这还差不多。”他起床,准备去上个厕所,发现陈芒还立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奇道:“怎么了?”
      少年的视线找不到落点,最终只好盯着人领口,不时地瞥一眼他眼睛:“你……梦见什么了?”
      “噢,我忘了。”陆藏之并不打算承认,“好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说梦话了。”陈芒说。
      “是吗?”他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说梦话。说什么了?”
      “你在骂人。你说……”

      两人目光交汇,陆藏之心底发虚,而对方似乎也眸光闪烁。

      “……你说,‘那是陈警官,你有什么决定权说放弃’。”他抹去了原话中不止一个脏字,用最平淡的语气,复述了陆藏之整个梦的撕心裂肺。“然后你叫了我的名字,我就过来了。”

      “……”
      有些时候被人洞悉自己过于远大的理想是一件很羞耻的事,陆藏之清楚,而自己,正面对着如此试探——你知道我的理想了?你知道我想当警察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真的知道了吧?
      他还想用那句百试不爽的“是吗我忘了”来搪塞,但他对上陈芒洞察力极强的眸子,意识到还不如先发制人。
      他沉默片刻。“陈芒,你骗了我。”
      对方果然下意识偏开眼,说:“我没有骗你。”
      “那611是什么意思?”
      “……是某一年的分数线。”他承认。
      陆藏之替他补充:“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20年的北京录取分数线。”

      陈芒低下头,他就掰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想当警察,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为什么要跟我说只打算混个高中毕业证?”
      “你不是知道吗……”陈芒垂下视线,“这个月就要开庭了,陈骏会进监狱,而我……我作为他的直系亲属,过不了政审,不能考警校,也不能当警察了。”
      陆藏之放开他。
      陈芒说:“母亲过世的时候,是警察陪我操办的丧事,我就是为了当警察,才坚持到今天。我这种人,不明白如果目标无法实现,那前进还有什么意义。”
      “但你的刻苦,只增不减。”
      “……那是因为,我至少要向我自己证明,考不上公大不是我的能力问题,不是我分数不够,而是命运使然。”
      “小陈警员,唯物主义好像不信命吧?”
      “……”陈芒再次偏开脸,“总之,我没有骗你。我现在的情况,恐怕也只能是混个毕业证了。”

      陆藏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地说:“政审的事,我会为你找到办法。”见他还是那副不抱希望的表情,补充道:“我有办法的。相信我。”

      相信我。

      陈芒没有答话,注视着不远处花瓶里的玫瑰花,深红娇贵,忽然说:“那你呢?”
      “我?”
      “你高考之后的打算。”

      我的打算……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训练自己突破心理极限,能够有勇气手刃仇敌。可为什么后来,会解剖成瘾呢。
      如果真的在高考之前,我还没有杀人犯法被抓起来的话,那可能就是去考法医学系吧。当法医,将刀插入人类的骨肉,解剖人的尸体——不再是小白鼠,兔子,青蛙,鸡,鸭,鹅,而是……人。
      仅此而已。
      但那是陈芒啊,闪闪发光的陈芒,恨谁都行独独不可以恨我的陈芒,我如何说实话呢?

      沉默之际,脑海里响起父亲的话:“陆藏之,我的儿子。你确定这辈子要用你的小刀,做大爱的敌人,与罪恶——你真正的仇敌,为友吗?”

      不与罪恶为友,我又能与谁并肩呢?

      陈芒吗……?

      “考法医。”
      陆藏之回答。
      陈芒明显眼睛一亮:“为什么?”
      陆藏之冲他笑了笑,说:“为死者申冤,带给他们迟来的正义。”
      你别管这句话是真是假。只有这样,我恐怕才能站在你身边吧。

      .
      元旦放假三天,1月5号开始合格考,就在和一中学南校区。上午考政治和物理。
      万里无云,西北风呼啸,正逢小寒节气。毕竟北京空气质量在这摆着,天说不上多蓝,一排光秃秃的树枝底下,少年一手拿一瓶橙汁往学校溜达。
      “陈芒,这儿。”
      朝刚出校门就望过来的另一位挥挥手臂,两人走到一起并肩而行。

      咣,哗啦。
      门撞上,钥匙往餐桌一扔,陆藏之一屁股倒在了沙发上——在考场坐四个钟头要多累有多累,考得好不代表乐意考啊。
      陈芒还蹲在门口换鞋:“几点考语文?”
      “一点半吧,反正一点进考场。”他扒拉着手机,察看:“宏状元预计12点22送达,咱俩快点吃完五十五出门就好。”
      “那我先去睡一会儿。”
      “总算知道睡觉的重要性了?”
      “……”陈芒临回房的时候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偏开头,撂下一句:“答应你的。”

      正午光线温暖。

      叮铃铃!!!
      12:22,准时——陈芒的闹钟响了。他一睁眼,就看见正给他关闹钟的陆藏之,阴影笼住自己。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睡眠充足,所以陈芒没有当初那么难以叫醒了。哇,那段时间简直是,大脑死死摁住陈芒,以一当十:都别叫他!让他睡!!

      陆藏之收回手:“这就醒了?”
      “嗯。”他抹了把脸坐起来,“我记得你说22的时候外卖送达。”
      “唉——预计时间是12:22,但是现在还没送到。我刚打电话催好几遍了,宏状元那边全是吃饭的,做不过来,刚开始送餐。”
      “那不就没时间吃了?要不别……”
      陈芒刚想说要不别吃了,一想,自己挨饿习惯了,陆藏之不行,于是话锋一转:“别等了。”
      “?”陆藏之笑笑:“你饿了?我可以给你煮面。”
      陈芒脸色一变——虽然本来他也没什么脸色吧——“不不不,你……我其实……不,家里有面粉吗?”
      “有。”
      “那我摊几张鸡蛋灌饼吧,很快的。”

      厨房的装修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红得发亮的晶钢门,不锈钢水槽,以及墙壁瓷砖上什么仙女野营的浮雕,仙女的手指头还让小陆藏之抠下来一个:什么浮雕嘛,印的画,还有像素点儿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个头直蹿到门框的陆藏之抱臂靠在门口,不记得什么浮雕,眼里只有陈芒的背影,瞠目结舌。
      他真的会做饭???

      少年手脚麻利,调面糊、打鸡蛋、开火倒油,一系列动作快得堪比他刷化学题,一分钟一个饼,一分钟一个饼——但显然,这是饼熟透的极限,不是陈芒的极限。他熟稔得像支了八年路边摊,一边被城管追着跑一边还能搁小车上摊两张那种。

      不过……

      “这是鸡蛋灌饼?”陆藏之发出疑问。

      摊好的饼圆圆的一张,蛋液金黄附着在其中一面,随饼被折起,香喷喷的。

      陈芒疑惑地瞥他一眼:“怎么了?”

      陆藏之说:“鸡蛋,饼,‘灌’去哪了?”

      陈芒理所当然地把面糊倒进锅里,然后为陆藏之展示‘灌’——把打好的蛋液,‘倒’在饼面上,这个动作——“灌。”他说。

      陆藏之:“……”
      一般的鸡蛋灌饼不是,把鸡蛋,灌进饼里吗?这是手抓饼吧?
      当然,不做饭的没资格点评,有疑惑憋着就行了,这点家教他是有的。“没想到你会做饭。”他换了个话头。

      陈芒往四张小手抓饼里不太熟练地切了点火腿肠,还差点切到手,装盘,答:“我不会做饭,只是会做鸡蛋灌饼而已。这是我妈教我的。”

      他突然想起来在墓地看到陈芒的时候,他母亲的碑前供着一张饼。
      陆藏之庆幸自己刚刚没有问出口。他接过盘子:“色香味俱全。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能做这么好。”

      意外地,陈芒没说话。
      等落座,陆藏之讲究地用筷子夹着尝了一口,说:“非常好吃。”
      他才说:“没那么久。我和陈骏住的时候,如果没从食堂带饭回来,吃的就是这个。周末两天,都吃这个。”

      陆藏之看着他的眼睛。
      说是两天,其实是不知道多少年,几千几百顿。
      而且,恐怕,他自己做的时候是不加火腿肠的,十几岁的年纪,就这么每天吃面饼,靠鸡蛋补充蛋白质,身体怎么扛得住呢。
      他想起来陈芒曾经总是在食堂打包一个早餐的肉夹馍,想起来午饭他总是加肉加菜硬往嘴里塞。其实,他渐渐发现,陈芒的饭量是很小的。
      “……”

      “对不……”
      “闭嘴。”
      “……”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陈芒又撇起眉毛来,狼吞虎咽吃完一口,斥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装可怜让你跟我道歉的,我就是想告诉你,我……”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嘴唇开开合合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啧。”他气急刀一眼对面,埋头继续进食了,“下次再说吧!”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感谢你,感谢你和陆叔叔。

      不是,你这气冲冲的样子谁能看出来是要道谢啊!
      陆藏之反而笑了,伸手去揉了揉陈芒毛茸茸的寸头。
      陈芒:“滚。”
      陆藏之对此从来不生气,他只是又摸了两下,说:“又该剪了。”
      “那考完试你再帮我剪呗。省得他妈的葛云博又叫那帮人给我扣分,还对着我脑袋动手动脚。”
      “我也该理发了,你就跟我一起去一次理发店吧?”
      “不去。你都会的玩意儿,凭什么让他收我三十块钱?”
      “你真的不觉得……我剪的很丑吗?”
      “好看不好看我自己又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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