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惊春》江南梅萼

10、第 10 章

　　王璠娘与元明月出门登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来，元明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娘，方才那娘子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还不是’？”

　　王璠娘冷笑，道：“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燕婉来，沈楝一回来便找着人了，哪有这么巧的事？那女子八成是个假的，只因与沈楝还未谈拢条件，所以才会说‘现在还不是’，待谈拢了，便是了。为了避免父母给他做主，他竟敢找个假的来冒充燕婉来……”
　　她叫停马车，掀开窗帘招来随行的丫鬟吩咐了几句。

　　沈楝来到楼上雅间时，乔疏影正和楼中伙计点菜。
　　伙计退下后，乔疏影往窗棂上一靠，笑模笑样地看着沈楝道：“你得罪我的事就算了，咱们两清。”

　　“你做事向来这般不计后果么？”沈楝在她对面坐下。
　　“后果？什么后果？你不会以为没有今天这一出，你家里人就不会怀疑我的来历了吧？我不过是提前印证她们的猜想，督促你把我的身份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罢了。”乔疏影眼尾翘起笑得狐狸也似。

　　沈楝欲言又止，垂眸拎起茶壶倒茶。

　　“你是不是想说我翻脸像翻书？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乔疏影一手托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的街道，“从我被李徽捡回去开始，他就对我千依百顺，娇宠无度。幼时懵懂，只以为是他对我好。大了才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我穷奢极欲任性妄为，他就是要惯得我喜怒无常无法无天，如此，就算我有能力，离开他也没人受得了我。不过我也不恨他，招人讨厌，总比受气憋屈强。”

　　“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沈楝问她。
　　“怎么，怕自己受不了啊？”乔疏影收回目光，双肘撑在桌上，身子前倾，看着他笑眯眯道：“我教你一个办法，那就是，你非常非常努力地讨好我，争取让我把你当成自己人，那我就不会轻易冲你发脾气了。我在自己人面前脾气可好了。虽然目前我还不了解你这个人，但你有这张脸，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要好好利用哦。”
　　沈楝：“……”

　　伙计端了一盆羊汤上来，还有一罐胡椒粉。
　　沈楝拿起罐子里的小木勺，一边往羊汤里加胡椒粉一边道：“不管如何，晚上去见我兄长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控制一下。”
　　乔疏影看着他动作，有些出神。
　　他往羊汤里加了超多胡椒粉，很少有人会这么加，但她喜欢这么加，她喜欢喝辣辣的羊汤，感觉这样才够劲儿。

　　“我与你说一下他的脾性。”沈楝盛了一碗羊汤给她。
　　乔疏影回过神来，打断他道：“慢着，你先告诉我你哥今年多大了？”
　　“三十九，怎么了？”
　　“不到四十就坐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证明他不但书读得好，为人处世定然也是相当精明有手腕，你想事先与我对好说辞去糊弄他？你哪来的自信？”乔疏影问。

　　沈楝抬眸看她，“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乔疏影捧起碗喝了口羊汤，正是她喜欢的辣度。
　　“你与你兄长的感情如何？”
　　“长兄是家中待我最好的人。”
　　“那就好办了，既然他与你感情好，那只需让他知道，娶我对你有利便是了。”
　　沈楝不解地望着她，“我觉得你也很自信。”

　　乔疏影笑着放下汤碗，问他：“方才在你继母身边那个穿胡服的小娘子是谁？”
　　沈楝道：“我继母的女儿。”
　　“你继母和她前夫的女儿？”
　　沈楝点头。

　　“在你家住多久了？”
　　“不知，一个半月之前，我归家时，她已在了。”
　　“那八成还未成亲，这便好办了，此事不用再议。倒是有另一件事我很好奇。”乔疏影一脸八卦，双眼亮晶晶地瞧着沈楝问道：“你长兄算是人中龙凤，但比起他，你也不算差啊，你阿耶为何不待见你？”

　　“谁跟你说他不待见我？”沈楝不承认。
　　“嗤，一个人在家受宠还是不受宠，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吗？你这样的出身，但凡你在家受宠，你阿耶能舍得让你那么小年纪就去边关受苦？还一去就是十年，拖到现在都不成亲？骗鬼呢。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他若敢因为不待见你而欺负到我头上，我可不会惯着他。”乔疏影漫不经心道。

　　两人吃完饭，下楼，沈楝问：“下午你有何安排？”
　　“晚上在哪儿见面？”乔疏影不答反问。
　　“平康坊西南方有间小院名浣竹轩，比较清静。”
　　“那我得回去把阿喑接过来，晚上就不回去了。”

　　“我陪你同去。”沈楝道。
　　乔疏影跨上马背，似笑非笑：“怎么，怕我跑了？”
　　“不是，左右我下午也无事。”
　　“谁说你无事？”乔疏影朝不远处的墙角处轻轻一瞥，道：“你继母手伸得挺长，我给她砍了如何？”
　　“你先走吧，我来解决。”沈楝策马回头。

　　那侍女躲在墙角处，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看情况，结果看到沈楝骑着高头大马就站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奴婢见过十一郎。”
　　沈楝目视前方，淡淡道：“回去转告夫人，燕娘子迟早是要嫁到我们沈家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看，不用急在这一时。”
　　丫鬟面红过耳，低声应道：“是。”

　　乔疏影回到怀贞坊，一进小院阿喑便急急迎了上来。
　　乔疏影看她着急忙慌的，顾不上栓马，手语问道：“发生何事？”
　　阿喑塞给她一枚飞刀和一张纸，比划：“我出去吃饭回来，发现正房门上钉着这把飞刀，飞刀上插着这张纸。”
　　“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阿喑摆手。

　　乔疏影看了下那枚飞刀，形制与她用的一样，最普通的那种，市面上大多数飞刀都是这种形制。
　　她展开纸张，上面就写了一句话——不要嫁给沈楝，山阴县盗银案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自己。
　　字迹很熟悉，就是她自己的字迹。
　　但乔疏影半个字都不信，山阴县盗银案发生时她才六岁。

　　谁会做这种事？
　　飞刀随处可见，但能模仿她的字迹的人，只有李徽。她的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李徽这是为了阻止她嫁给沈楝不择手段了么？可这手段也太拙劣太莫名其妙了。

　　乔疏影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对阿喑手语：“去收拾行李，今晚我们不住这里。”

　　主仆两人将小院的门一锁，去到平康里，找了间客栈住下。

　　傍晚，乔疏影盛装打扮，安排好阿喑的晚饭，独自一人策马去浣竹轩赴约。

　　越走越偏，穿过一片萧萧竹林，前面隐约露出点乌瓦白墙，很难想象热闹的平康里也有这样偏僻幽静的地方。

　　乔疏影扯着缰绳溜溜达达地来到那座建筑前，一抬眼就看到沈楝站在竹林边上，似在等她。
　　他在出神，并未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到来。

　　乔疏影就坐在马上瞧着他。
　　他面色苍白眉眼沉郁，从初见到现在，乔疏影就从没见他笑过。不了解的，会觉得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之人，但事实上他要实力有实力要出身有出身，也不知在悲伤个什么？

　　她直接策马朝他走去。
　　沈楝瞬间回神，抬头向她一看，表情一怔。
　　乔疏影嘴角勾起笑弧，利落地从马上下来，将缰绳往他手里一扔，明眸轻睐，道：“看什么看？没想到我打扮起来这般好看？我警告你，图我美色也不是不行，但那是另外的价钱，你个穷鬼，付不起的。”

　　沈楝牵了马，道：“别闹了，我兄长已经到了。”
　　乔疏影一边与他一同往院门处走一边捋着披帛道：“我闹什么了？哪句话说错了？是我不美？还是你不穷？”
　　许楝无言以对，将马交给浣竹轩的伙计之后，领着乔疏影往后头走。

　　暮色四合，园中有侍女正在点亮园灯，见客人经过，站在路旁恭敬行礼，看上去训练有素。
　　园中花木葱茏，枝叶间隐隐透出灯光，有丝竹与低吟浅唱之声，衬得这方小院更为幽静。

　　沈楝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回身，看着乔疏影欲言又止。
　　“都到这儿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走吧。”乔疏影推了他一把，笑着越过他，神色间似乎浑然没把这次见面当回事。

　　沈楝一把抓住她的手。
　　乔疏影回头瞥他。
　　“抱歉。”沈楝松松地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向前面不远处亮着灯的小阁走去。

　　他身形高大，手指也长，许是新近受伤血气不足的缘故，手指有些凉。掌心指腹都有习武之人特有的厚茧，触感粗砺。
　　走出树影婆娑的小径后，乔疏影眼角余光看到前面小阁的二楼，有人凭栏而立，大约就是那沈栎。

　　她假做不知，借着两人牵手的姿势，整个人都偎到沈楝的胳膊上，手指轻搔他掌心，低声：“手指那么粗糙，磨得人好疼呀。”
　　声音婉媚低柔，风情无限，惹人遐思。
　　沈楝神情不自然起来，也没抬头看沈栎，握紧她作怪的小手，身形有些僵硬地带着她快步进了阁楼。
　　乔疏影乐不可支。

　　上了二楼，沈楝松开她，向沈栎行礼：“阿兄。”
　　乔疏影看了沈栎一眼，兄弟俩长得并不太像。
　　沈楝高大魁梧，英武俊美，沈栎比他略矮，面庞周正，五官清俊，颌下留着短须，肤色白净，斯斯文文的很有文人气息。
　　她浅笑，向他行了一礼，娇娇脆脆道：“燕七见过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