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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0最好的孩子 ...

  •   太久没有回到这里,可是你并不感到陌生,空气里淡淡的霉味,枯萎的植物,暗处窥视的眼睛。

      家里没有人,那个男人估计是在外面鬼混根本没有回来,你无所谓地想,捡了几本书装进书包。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到,还好你回来一趟,不穿校服的话是进不了学校的。

      你从衣柜找出校服,和葡萄丘相比,你们学校的制服更严肃一些,大概为了不显得过分老气,颜色则是浅浅的薄荷绿,不过这样反而和你在冰淇淋店兼职的工作制服更像了,唯一的区别是不用配围裙。

      你打开厨房水槽底下的柜子,信封歪七扭八地贴在柜子顶端,可笑地维持着谁也不会信的假象。你把信封撕下来,倚着料理台数了数里面的钱,还剩下一多半。你的父亲总是这样,自以为聪明地在拿过钱后又将它复原,这样你就会继续把钱藏在这里,而他则有了一个随取随用的信封。

      你早就知道了,因为他恢复的手段那样拙劣,可是以前你仍然默许了他的行为,直到那天他走了狗屎运连赢了好几把,欣喜若狂地跑回家把信封里的钱全部带走,又毫无悬念地全部输光。

      可是现在想来,他从一开始就笃定你会假装不知道,才那么敷衍地将信封敞开着,随随便便地贴回原地。

      他连做做样子都懒得认真,连骗你都不屑。

      真正傻的是那个,曾经企图用这种方式,维系妈妈留下来的一切的你。

      你把里拉全部塞进口袋,背着书包离开,径直走向街尾一栋破烂的建筑,敲响一楼的大门。

      卷发的女人打开门,脸上一如既往地堆着笑,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点惊慌:“啊呀,好久不见了,你在找你爸爸吗?你爸爸可不在我这里。”

      你握紧背包带子又松开,露出一个微笑,还什么都没有说,那个女人却瞪着眼睛叫起来:“难,难道道你不信我吗?天啊,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当初你爸爸打你的时候我拉了多少次?!”

      是啊,在你小的时候,她常常一边大喊着别打了,一边用粗壮的手臂死死箍住你,好像她在护着你,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向你走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你喘着气仰起头,想求她放你逃跑,却在那一瞬间看到这个女人唇边一丝微笑。

      她苍白浮肿的脸庞因为兴奋涨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于是你不再央求任何人。

      “我当然相信你,玛蒂达婶婶,这儿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呢?就连刚才我回家路过这里的时候,你也一直盯着看吧?让我猜猜,你打算跟我爸爸说些什么?你看到我回家很快又走了,一定是偷偷拿了钱跑了是吗?”你上前一步,语气平常地像在同她闲聊家常。

      玛蒂达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古怪地瞪着你,你从不这样说话,从不声音这样高,从不仰着头像只孔雀,从不用你那不详的黑眼珠和人对视。她用力拽着门,不自觉地呼哧呼哧喘气,心里恨恨地想,不过,就算,就算你和以前不同又如何呢?你还是这样瘦,还是这样弱,还是一个可怜的,没有男人撑腰的小姑娘。

      她找回架子,呵呵笑起来:“是,我是看着你呢,谁不知道我玛蒂达是这儿最热心的人?我只不过关心你,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最容易误入歧途!”玛蒂达又变了一幅面孔,阴狠地盯着你,忽然像个最老练的小偷似的拽过你,一把从你口袋掏出许多里拉来,她马上兴奋地大叫起来:“你这不是回家偷了钱是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钱?真该叫你爸爸好好管教你!”

      女人回过头大喊你爸爸的名字,那个男人惺忪着睡眼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看到你的一瞬间顿住了,马上就要过来抓住你的手臂:“你到哪里鬼混去了?快给我进来!站在外面丢人现眼!”

      你躲开他,冷笑一声:“这里可不是我家。”

      你望着面前这两个人,轻飘飘地想,你从前怎么不知道他们长得这么像,他们狰狞丑陋的样子如出一辙。

      你没打算跟他们纠缠什么,你只是来警告玛蒂达别再说多余的话,使那讨厌的家伙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干扰你。

      但是,事情总是这样不可控制,你倔强地站在原地,像生了根似的绝不后退,一股长久的愤怒使你没办法再冷静地选择离开。

      眼看男人的手扬起来,你微微发抖,玛蒂达笑眯眯地以为你是在害怕,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在努力克制自己。

      袖子里的刀片划进手心,你娴熟地避开薄刃夹在指缝。男人的动作在你看来既笨拙又迟钝,他只有一身蛮力,而里苏特教你的是杀人的技巧。只要第一片刀片插进他膝盖,他就再没办法靠近你,然后是手腕,胸口,脖颈,眼球——

      砰的一声,那男人忽然在你面前被一拳打倒在地,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

      等一等,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你一下子泄了所有力气,蔫蔫地蹲下去,阿帕基拽着你的书包拎起来:“喂,怎么还没去上学?”

      他又看向那边的一男一女,原因不言而喻。

      男人把你拉到身后,皱着眉对那两人说:“别再烦她,警察管不了你们,我管得了,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很有歧义,玛蒂达和你此时虚弱得像躺在病床的父亲吃惊地面面相觑,阿帕基也反应过来,咳嗽一声补充:“她已经受组织庇护,现在由我管教。”

      这好像也不对啊?你呆呆地张开嘴巴,管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知道?布加拉提没有告诉你还有这种事啊?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警察局的雷欧·阿帕基!”玛蒂达忽然像只灵活的熊一样一骨碌爬起来,把你病床上的父亲像块烂猪肉似的丢在地上,竖着眉毛戳向阿帕基,“我玛蒂达早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对劲了,从前你就总在这片游荡,你是不是早有预谋要拐带别人家的女儿?!真是龌龊,我要向警局举报你!”

      她越说越激动,嗓门大得快把整个街道都掀翻了,最后得意洋洋地装作惋惜:“你爸妈一定花了大价钱培养你,可是你现在呢?竟然堕落成……”

      你在她说那两个字之前用力一拳砸在她脸上,玛蒂达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蓝色的晨光里,你冷冰冰地对那个装死的男人说:“玛蒂达想错了,警察管不了你们,更管不了我们。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回去了,实际上,妈妈死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不是阿帕基打岔,你可能会更激动一些,但,就这样吧。

      这不是什么需要你纠结难过的事,就像已经干燥的植物标本,揉碎只剩下粉末,没有水分也不该有眼泪。

      “好了,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阿帕基把书包扔给你。

      你转身朝他跑去。

      猎猎作响的风声里,你要很大声说话阿帕基才能听到你的声音。

      ——“阿帕基先生为什么到那儿去了?”

      ——“本来也是要去告诉你爸爸你受组织庇护的事!”

      你们两个都扯着嗓子大喊像在吵架一样,如果是以前听阿帕基这样说话你肯定快吓死了,可是现在你觉得这竟然很好玩。

      你很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帕基不知道你在笑什么,只是心里放松了一些,又严厉地替布加拉提教训你:“你那时候太冲动了!”

      “我现在可是‘您的人’啊!我怎么能允许她侮辱您呢!阿帕基先生!”你笑嘻嘻地打趣他。

      “……下次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我明明是跟您学的!那一下真是太酷了!”

      他揍了你爸爸却被你这样恭维,阿帕基实在是无话可说,尴尬地勉强维持威严告诫你:“可别告诉布加拉提!”只是这话实在没什么威严可言。

      “当然!放心吧,阿帕基先生!”

      清晨的冷风打在脸上还是有些疼的,你渐渐有些受不住了,把脸埋在男人背上。

      你不再开口后,空气就陷入了沉默。

      风飒飒地响,金色的阳光洒在前路,像波光粼粼的海,无声地晃动。

      阿帕基察觉到某个瞬间你贴着他的身体微微颤着,后背隐约有一点湿意,他安静地调转方向,载着你去了海滨公路。

      直到嘈杂的海浪声将你的一切都遮掩包容。

      “下来走走。”他在海边停下,回过头对你说。

      你点点头,才发现到了这里,艰难地从阿帕基那辆过于酷炫的摩托上爬下来。男人看不过去,托着你的腋下像抓起一只猫似的把你抱了下来。

      你被控制住命门,两条手臂只能直直地伸着,为了化解尴尬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去学校吗?”

      “……”

      阿帕基挑眉。

      你识趣地闭上嘴巴。

      你们沿着没有人的沙滩漫步,阿帕基像个操心的家长似的单手提着你的背包走在你身旁。

      碧蓝的海面总是能够让人的心平静下来,你低头,男人的步伐和你错落,他靴尖一下一下踢在白色的沙里,竟然完全不会粘到沙尘,只是落下来的沙子全掉进你鞋里。

      ……- -?

      你想起上次回溯和加丘在海边看到阿帕基,原来他真的也会来海边。

      阿帕基那个时候一个人在抽烟,你只顾着躲起来,没有看清他神色。

      现在回想,只因为自己感情的投射而给那个模糊的身影蒙上忧郁——即使在灿烂的阳光底下,他的身影依然漆黑冰冷。

      “那时候,让她说出来也没关系。”阿帕基忽然开口。

      你看向他:“什么?”

      “……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所以没关系。只要你不在乎,就不会再因为那种人受伤。”他迟疑着,生疏地拍了拍你的头顶。

      你怔了一下,阳光底下他灰紫的长发变成柔和的白金色。

      如果你没有回溯时间来到这里,你是不会看到这样的阿帕基的,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事,他不会这样直白地安慰你。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醒过来这个男人只会躺在冰冷的坟墓。

      阿帕基一直都在以他的方式照顾你,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些平凡的日子,你因为和乔鲁诺的相遇越来越好,阿帕基却永远停留在那个时间。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无所知地幸福着,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泪水从你眼中簌簌掉落。

      “我从来都是,从来都对什么都不在乎。”以至于你在尚且不明白他珍贵正直的心之前就失去了他。

      “但是现在不会了,受伤也没关系,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我去保护。”你笑着说,“阿帕基,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不会再逃避了!”

      你双手围在嘴边,对着大海又说了一遍。

      你不会再逃避了。

      微咸的海风回应你的誓言般吹拂你的发丝,露出你挂着泪的脸庞,你难为情地抬手遮掩,却比你刚才摆脱父亲时看起来更快活。

      一种奇怪的感情涌动,阿帕基坚硬的外表松动:“……不用忍耐。”他迟疑地把你按进怀里,用力拍拍你的后背:“……如果你感到羞耻,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

      你的额头抵在他胸口,感到一点潮热的眩晕。

      “你比我想的更棒。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孩子,你比所有人都有勇气,无论什么时候,即使谁也不看好你,你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是我把自己投射在你身上,才以为你脆弱。”他自嘲地笑了笑,“脆弱的是我,我在教你逃避,而你早就已经决定好你的道路。”

      阿帕基喊你的名字,不是小鬼,不是喂,他低声说:“你已经是个出色的女孩子了啊。”

      如果不是奇异恩典,如果不是奇迹,如果不是命运,你原本永远听不到这样的话,听不到阿帕基的真心。

      你本以为他讨厌你,以为他隐晦的帮助仅仅因为他的责任感和道德,但其实他一直信任你,期待你,他会帮助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原来就连哭也是这么幸福的事。

      不用忍耐,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吞下声音,不用憋住眼泪。

      你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阿帕基慌张地不知道该先安抚你还是先找手帕,他脸上还是一副严肃冷峻的表情,只有毫无章法地在你脸上擦来擦去的手暴露他的无措。

      你又忍不住摇着头笑起来。

      你在捉弄他,还是你又发作了?阿帕基咬着牙,也许像平时那样训斥你你才满意吗?

      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甚至因为过往有一些歉疚。

      你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白皙的脸庞湿漉漉,鼻尖发红,眼睛眯着,嘴唇弯起让人心软的弧度。

      他曾经自顾自地把对自己的愤怒转移到你身上,可你还是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懂地跟在他后面“阿帕基先生”,“阿帕基先生”地叫他,即使他不再做警察,即使他加入黑bang,即使他对你恶声恶气,即使他故意装作听不见。

      但他听得到,一直都听得到。他在餐厅常常戴着耳机,因为那群家伙总是太过吵闹,可你来的时候他把耳机线拔下来。

      你从门口进来,踩着阳光一点一点往里走,脚步声又轻又踌躇。

      他闭着眼睛等,在黑暗里听着你的声音侧写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掀开帘子走进包厢,和那些从不关心你的家伙们打招呼,然后被布加拉提叫走。

      有时候布加拉提不在,你就小心翼翼地绕到他身边来,带来一阵微弱的香气。

      他睁开眼,那个朦胧的身影变成你生动的模样。

      湿润的黑眼珠,紧张而乱了节奏的呼吸,咬住的嘴唇,绞着的手指,轻轻碰到他的裙摆。

      “阿帕基先生”,你喊他。

      “什么事”,他就说。

      这世上唯有你一个人需要他,从以前到现在。

      加入passione以后,从前的所有人都和他切断了联系。

      可无论他得意失意,你都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在乎。

      你是最好的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0章 200最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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