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柒九六十三

14、锚定

　　天狗魔女年惜华年龄与宋问青的母亲差不多大，她的女儿年泽映作为下一任守护荔城的大魔女在临江大学就读。那个小姑娘宋问青见过几次，和她母亲很像，都是不太爱出风头，比较沉默的人。
　　二人短暂寒暄，得知魔女论坛被黑客攻击至今都未恢复，年惜华免不了有些担忧。作为和许瑾同为神话系的大魔女，年惜华的天赋很强可惜本人性格柔和不爱引起争端，兼之她的职业是学者，为此她一直都在幕后为破解降神计划而出力，不曾于前线与圣殿对抗。
　　年惜华捧着手里的杯子，滚烫的茶水有些烫手，她虚虚笼着杯壁，语速缓慢，音色柔和：“这次叫你们来也是事出有因。”
　　她说：“前段时间我们收了一块碑，在查证是哪个年代的东西时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当时的东西。”
　　她将几张照片递过来：“你先看看，下午我带你换了衣服去看实物。”她的课题有华宴投资，作为资助人，宋问青作为华宴派来的代表有权参与调查，询问进展。
　　照片上是各个角度拍的几块石碑，碑身是和墨玉相近的材料造的。上方刻下的文字与祭坛上的很相似，只不过石碑上的文字更接近于人类的书写格式而不是像图画的祭文。
　　“你们解读出来内容了吗？”她抬头看向年惜华。
　　对方轻轻点头：“这是一个坐标。”
　　“如果我们的推论没错这是它们用来锚定我们的世界的东西。”年惜华道，“像动物会给自己的领地撒尿标记一样，这块石碑就是他们的定位器。”
　　“石碑破损还有效果吗？”
　　年惜华摇头：“尚不确定。”
　　宋问青的心沉了下去。
　　年惜华继续道：“我们在石碑附近发现类似天坑一类的东西，虽然有推测是陨石坑让当时的小国覆灭，现在看来可能是有别的原因。比如说飞船的降落和外来入侵物种导致的毁灭。”
　　宋问青捻着这几张照片，心情有些沉重。
　　她有些艰涩地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守不住防线了会怎么样？”
　　年惜华苦笑：“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下午她跟着年惜华去了研究所，所里人很少，全是读历史系和考古系的魔女。年惜华的研究因为方向过于离奇而得不到经费，是当时刚起步的华宴拨款资助才让这项研究进行了下去。在外人眼里，年惜华脑子一根筋，离谱又固执，是“学昏了头了”。除了对解开真相感兴趣又了解实情的魔女，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鸟不拉屎又没有出头之日的地方吃苦。
　　一个研究所不过五六人，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悄无声息地待了十余年，缺失的历史，不明的信息一度让研究陷入僵局，好在这块石碑的出现，让陷入僵局的研究进度有了好转。
　　她们的研究资料塞满了柜子，有些甚至没地方放只能摊在桌上、堆在地上。石碑被放在仅有的展览柜里，上头盖了一层绒布。
　　宋问青看着斑驳的墙皮和渗水起霉的墙角，有些扫不干净的灰尘堆积在角落，肉眼可见之处都是有打扫痕迹的。墙上还有着胶带被撕下来后残留的痕迹，窗户锈住了合不紧，稍微有点动作就会发出不小的声音，铁皮门响起来跟报警器似的。
　　一切都老旧而贫穷，让宋问青不敢相信这是现代研究所该有的模样。
　　年惜华咳了几声，她常年操劳，身体并不好，头上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怎么也无法忽视。她看出了宋问青的讶异，解释说：“经费有限，只好用在刀刃上。”
　　宋问青哑然。
　　她记得年惜华的女儿读的是服装设计，要读出名堂是很花钱的。她每每看见那个小姑娘总觉得对方穿得很简洁朴素，为此一直在想，对方是不是秉承着less is more的穿衣理念，却没往这方向着想。
　　宋问青喉咙有些堵，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轻声说：“我见年年过得不错，便以为……”她说不下去了。
　　年惜华笑起来，她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一起了，可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蔼：“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她自己挣的。每到放假她就会去打寒暑假工，平时也会做点小手工赚外快。”说起女儿，年惜华很是自豪，清贫的日子没有磨灭女儿的志气，她曾经也纠结过要不要让女儿去读这个专业，她实在是没钱支持她的梦想。可是年泽映做到了，她靠实力考上了临江大学的服设专业，靠行动赚来了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年惜华看见女儿黑了一圈的笑脸，忍不住热泪盈眶。最后她放手让女儿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
　　宋问青忽然明白了她看见年泽映时对方脸上的那份平静，不是小孩子的故作高深，而是心平气和地想要在外面的世界扎根。
　　荔城贫穷而狭小，年泽映的专业无法在这里施展，她势必不会停留在此处。
　　日后各位魔女的领地划分恐怕要有变动了。

　　她在研究所腾出来的房间歇下，次日要坐车前往石碑的发现地。
　　宋问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有些懊恼，如果能把那些宝石带过来就好了。无论是给她们备用还是卖了换钱改善生活都很不错，可是转念一想，这是许玠送她的，她随随便便把人家的礼物送人好像不太好。
　　她坐起来又一头栽回去，这间房的窗户关不紧，她透过窗缝和栏杆看着外头缺一角的月亮，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墨朗月打了电话。
　　对方还没睡，宋问青听见有纸张翻页的声音，她应该是在批公文。想起她要身兼华宴CEO和魔女之宴首领双重身份的繁重工作，宋问青一时又说不出口了。
　　墨朗月敏锐地察觉不对，她问：“怎么了。”
　　宋问青想了想，还是将今天的事情说了。
　　电话那端墨朗月叹了口气：“年阿姨就是这种性格，怕给别人添麻烦就自己忍着什么都不说。我过几天打钱过去，你让她们核实一下银行卡号是不是还是那个。”
　　“你那边没事吗？资金会不会有问题？”或许是受环境影响，宋问青难得有几分伤感。
　　墨朗月有些吃惊，宋问青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她想了想，笑道：“主题乐园开园后资金的窟窿就能补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宋问青攥着被角：“如果主题乐园出事了呢？”
　　墨朗月放下了手中的笔：“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个？纠结出什么事了？你听说了什么？”
　　宋问青深吸一口气：“这件事要解释起来有些费口舌，简而言之，我们的世界可能在很早以前就被锚定了。”
　　“天狗这次发现的石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出自那些东西之手。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被驱逐了出去的，但是我总觉得它们会卷土重来。”宋问青倚在墙上看月亮，“虽然不知道它们到底想寻找什么，但我不相信它们会轻易放弃这块地方，就它们留下的各种信息而言，圣殿的成立和发狂必定也是它们背后运作的结果。”
　　墨朗月没再说话，她跟宋问青都沉默了很久，最后她率先出声：“我知道了，你别太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有什么消息再继续跟我联络。”
　　宋问青应了声，她挂断电话，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了眼。

　　次日起了个大早，她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跟着年惜华坐上了面包车，一辆小小的面包车将所有人和仪器都装下。
　　宋问青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听口音各不相同的研究员们聊天。
　　从她们三言两语中，宋问青了解到，现场还有些残存的器皿，本来想带回去研究的，可是谁碰了都身体不适，她们只好拉了个警戒线把那块地方框起来。
　　听到这里，她有了点兴趣：“都是些什么东西？”
　　“很难说清楚。”一个研究员比划，“像是什么金属的碎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玲珑剔透却还会反光，像五颜六色的冰溜子！”
　　宋问青忍不住笑，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另一个抢答：“不止这些，还有残存的、类似布料一样的纸张。虽然遗迹残破，但是上方写有的文字和我们从圣殿那缴获的文书相似。它们看起来像是简体字的一种形态。”
　　这让宋问青竖起了耳朵，她敏锐地闻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宋问青追问：“你确定是简体字？”
　　那个研究员有一瞬间的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不敢说和简体字有必然联系，但是看起来和我们文字演变有些相似。”
　　她说：“宋小姐，你亲眼看一次就知道了。”

　　宋问青跟着她们一路跋涉，在山坳里看见一处形成得格外离奇的平原。
　　它像是被巨物砸出来的坑洞，黄土上覆着一层稀疏的绿植，那些植物太细小了，跟周围连绵的群山比起来像反射着阳光的地中海，秃得格外明显。
　　这块地静悄悄的，它称不上巨大，被隐藏在群山间，人迹罕至之余连动物活动的痕迹也看不见。
　　这里连风都是静止的，草木稀疏的平原活像是被封在玻璃球里的摆件。
　　宋问青闻得见青草的芬芳，但她更能察觉到那股不自然的、令人心生戒备的凝滞之感。
　　她套上了防护服，脚上也穿好了雨鞋，宋问青将长发盘起拢到帽子里，再戴上口罩，确保露出的皮肤尽可能地能达到最小。
　　年惜华说：“这块地有点不太对。也不知道是不是辐射的原因，在这里待久了就会不舒服。我们能调查的时间很短，天黑之前我们要尽快下山，山里有些野生动物不安全。”
　　宋问青跟着一队人马过去，在中央的位置看见了那些残存的物品。
　　是些金属的碎片和碎布。
　　越是靠近那些东西，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就越明显。
　　她屏气凝神靠近了那些半埋在泥土里的碎片，金属的表面已经腐朽，上方的文字并不清晰。
　　宋问青掏出录像设备，屏幕上方果然出现了异常的雪花，采用现代设备来录入数据似乎并不生效。
　　她想起了年惜华发来的照片里，画面也是有些模糊的，看来这些东西能够直接干涉到外界，除了亲眼见过它的人，任何外力转述都会受影响。
　　这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所能做到的。
　　一行人商讨过后，采用了最原始的拓印法，将金属上的文字拓下来，从轮廓来解读上方的文字。

　　宋问青听从墨朗月安排，在荔城待了两个月，年惜华等人利用多年积累的解读技术，总算是得到了一份较为清晰的拓文及初版注释。
　　上方的文字与先前的石碑截然相反，从金属片上镌刻的只言片语的晦涩用词和简短语句判断，这是一樽鼎。
　　还是一樽用来炼丹的鼎。
　　历史上崇尚仙术的朝代不少，在外力无法鉴定碳14半衰期的情况下要确认这樽鼎是多少年前造出来的并不是那么容易。
　　她们从那片野地里陆陆续续挖了许多相同的东西出来，强忍着恶心将碎片拼成了小半只鼎。
　　然而小巧玲珑又华美繁复的鼎上刻着的祭文却有些无厘头——“上辈子炸掉太阳系，这辈子学炼丹”。
　　而那些布条的解读则是——“劝人当丹修天打雷劈”。
　　宋问青看着祭文，又看看沉默的研究员们。
　　她看着那几个无比显眼的“太阳系”三个字，忍不住问：“你们确定解读没问题？”
　　年惜华解读出这个答案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出错了，她反反复复验证了几遍，最后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东西货真价实，总不可能是人造的。要造出这种有含放射性元素一样的东西对于圣殿来说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再疯也不至于在没法把所有魔女拖进地狱的情况下先弄死自己。
　　不，不对。
　　宋问青顿了顿，现在的圣殿真的有可能这么干，他们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于是她问年惜华：“会不会是圣殿搞的鬼？”
　　年惜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或许吧。”
　　“不否认有这个可能。”她欲言又止，“可是这跟他们以往的行为不符。”
　　确实，年惜华所说很有道理。和圣殿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她早就熟悉了对方文绉绉到像翻译器翻译的表达方式，这种“通俗易懂”像流行语一样的说话方式，太反常了。
　　年惜华扶了下眼镜，提出了一个设想：“会不会，这樽鼎的主人和石碑的制造者并不是同一个？”
　　她将几份译文并排放好，石碑的译文显然简洁利落，而鼎的译文则欢快活泼，二者差距之大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年惜华指着拓出来的文字：“你看，这两个字看笔画是同一个字，可是笔锋完全不一样。鼎的字迹偏圆润，甚至有些潦草，而石碑上的字迹则更为锐利。”
　　宋问青凑过去看，年惜华指着三个字点给她看，宋问青看不出来，听她说才觉得似乎是有一点像：“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年惜华说：“太阳系。”
　　宋问青心中咯噔一下：“确定是太阳系吗？是我们所在的那个太阳系吗？”
　　年惜华点头。
　　宋问青心里凉了半截，如果那些东西已经将位置定位到这么详细的地方了，那么她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见宋问青脸色苍白，年惜华安抚她说：“宋小姐，你不必那么忧心。还有第二种可能。”
　　宋问青看向她，年惜华说：“我们搞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发现遗留下来的东西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圣殿得到的'神谕'，另一类就是我们眼前的东西。可以说二者之间的差距之大不亚于我们和圣殿的关系。”
　　宋问青稍稍安心：“可以理解为，有人跟我们一样在对未知之物进行抵抗？”
　　年惜华颔首：“有这个可能性。”
　　她将一叠厚厚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宋小姐，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祭坛祭献的人去哪里了？”
　　“被吃掉了？”
　　年惜华摇摇头：“如果祭献真的成功了，那么留下来的不止是裂缝，未知之物也会爬出来才对。”
　　宋问青心念一动：“所以只有裂缝而没有未知之物爬出来的原因是祭献没有成功，而祭献没有成功的原因是人数不对！”她看向年惜华，眼睛逐渐亮起来，“芒县以及之前的祭献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有些人没有死，或者说他们的灵魂没有被吃掉！”
　　年惜华抚了抚泛黄的纸张：“宋小姐，我想你猜到了。”
　　宋问青嘴角忍不住上翘：“那些裂痕或许是时空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