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佐佐木马

1、第 1 章

　　“当她把我的骨髓吸干，
　　浑身无力，我转向她，
　　为了给她一个爱的吻，我却只看见
　　一只皮袋，边上黏答答，里面盛满脓。”
　　—摘自《吸血鬼的变形》

　　卢娜·斯图亚特出生于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古老家族。12岁那年，她在家人的督促下发愿修行，6年后，已经成为一座基督修道院的修女。

　　她天资聪颖、知书达理，然而在修道院度过的日子里，完全不像外人所想的一般平静如水。

　　曾经，卢娜认为她会一辈子献身于宗教，清静无为。她抱持着对宗教纯洁无私的热爱，期望未来能够帮助更多人。可是，迫于现实的一次次打击，她的想法全变了。

　　在那个时候，一些内部的教会机构认为，使年轻女孩乖乖听话的最好手段就是不断打压她们的锐气。关禁闭、穿苦衣、鞭笞的酷刑几乎都在修道院里滥施过。

　　年长修女们对她很严厉苛刻。只要这些新人们对教规表现出一丝反抗，便给予她们各种各样的惩罚，而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如果她想写信给家里人，那是一定要经过年长嬷嬷的允许的。

　　起初，任何折磨都不能使她屈服，她在严酷的环境下保持着惊人的韧性。

　　6年时间，凭借顽强的毅力、察言观色的能力以及青春的生命力，她熬过了各种困境。

　　命运作弄，只要在这里多待一天，她就不得安生。

　　于是重归家庭的念头便悄悄萌发了。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使她了解到家族里的秘密，亦很难想象这种抗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有一次，教堂里举行了一个修女的葬礼。卢娜也在场，听到许多人对这个可敬的女士的赞扬。然而，有个年逾古稀的老修女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脸上满是怀疑、震惊和踌躇不定。

　　她看着老修女最终走向自己，询问她的姓名和年纪。

　　“你的母亲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嬷嬷。”

　　只见她紧抿着干瘪的嘴唇，眼中流露出悲切。“天哪，这真是个天大的罪过。从来也没有见过别的事让我觉得更悲哀、心寒了。”她两手合十，两行泪水沾湿了衰朽的脸庞。

　　卢娜觉得她情绪有些不稳定，心情也跟着有些紧张。她急忙朝四周瞧了瞧，仿佛预见到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

　　“这位嬷嬷，你不要太过伤心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慢慢讲好吗？”

　　“没事，孩子，我得克制一下心情。但是我的直觉错不了。如你所见，我和这个可敬的特蕾莎修女曾是知心好友，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个活生生的悲剧摆在那里。一个母亲祈祷了一生都不能与孩子见面，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惩罚。十八年了！这个秘密是她唯一的罪过，直到死去也不能让她安心。”

　　卢娜修女脸色苍白，头脑里一片混乱。那时她真应该转身就走，不应该了解那段要命的历史。

　　老修女拉着她的手，啜泣了一阵子，然后偷偷告诉她，那个下葬的女士就是她的生母。卢娜修女坚称父亲说母亲很早就离世，她也根本不是什么修女。一个修女怎么会有孩子呢？

　　“你身边可有母亲的肖像？”

　　没有，她如实回答。她从来没有关于母亲的印象，因为据说她死后，父亲很快又再娶，她和继母的几个妹妹一起长大。

　　“这里还有一份当年子爵与她交换的信物。出于义务，我的朋友曾告诉我有机会一定要把它转交给你。”老修女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她的私人遗物，手帕上绣着斯图亚特家的家徽。手绢早已泛黄。卢娜不得不应对一个事实。她的父亲也许欺骗了她，但是，为什么自己从来也没有问过他？她自己能够承受这一切吗？

　　“那我不就是私生女吗？”她自言自语，“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我早就对父母的打算充满质疑。明明我可以获得相应的嫁妆寻觅一门亲事，家人却偏偏不这么做，原来原因就在于此。”

　　他们所有人，父亲和继母，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亲情来关心她，唯恐她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对于“母亲”这个人物从来只字不提。

　　他们总想把她关在家里，仿佛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些以往从未在意的细节，如今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这才不是亲情，是欺骗和怜悯。

　　从此，她一度生活在对人生的消极悲观之中。她的生母，去世后给她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痛苦。

　　她已经对无条件牺牲的爱感到质疑，对那个过世的母亲充满了不解。

　　“唉，妈妈，我的妈妈，你和我的父亲出于一时的情欲生下我，怎么忍心撇下我让我独自承受这一切。”她自言自语。

　　尘世的苦恼，自然引起她对宗教质疑。如果，全知全能的上帝能看到这一切，为何没有怜悯他的信徒，没有给她指明方向呢？

　　她脸上总是透着同龄人没有的忧郁。有时她渴望找人倾诉自己的烦恼，在这条披荆斩棘的苦修之路上，任何家族、性格、道德上的污点都会被无限放大，遭到旁人的冷眼。

　　如果身边能有人稍加引导，情况可能要好一些。不过，在修道院中，年龄相仿的修女们互称姐妹，可这些人都没有修道者该有的慈悲胸怀，人人都居心叵测，唯利是图。

　　由于斯图亚特子爵的风流成性，这段令人不齿的历史很快不胫而走，被人四处宣扬，卢娜修女因此遭受到身边人的鄙弃。

　　一定要回去！回家，是一定要得到父亲的首肯的。她怀着儿女们的负罪心情渴望父亲的饶恕，把她放出来。

　　那些修女威胁她说她永远也不能离开的话，她从来都没有信过。

　　因为她出奇的执念，她变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是修道院中的异类，只有一个天性善良的小教友怜悯她的不幸。一天夜里，几个修女对她鄙夷地笑着，在背后小声议论。一个教友当面朗读她的手稿。卢娜顿时明白，自己藏好的东西被人搜到了。

　　那是她青春期的一份随手写下的诗歌，恐怕已经给她忘在脑后了。诗歌里都是寻常的比喻，模仿莎士比亚的稚嫩手笔，几乎是每个年轻人私下都偷偷引用过的咏叹和词藻。

　　卢娜要求她们还给自己，她们咯咯发笑。

　　她们喜欢恶作剧，一想到她要为此付出的皮肉之苦都幸灾乐祸。被人揭发，再一次使她沦为同伴中的笑柄。

　　一个与卢娜亲近的修女有些看不下去，走去制止她们。

　　年轻修女们都闭上了嘴。一个体态臃肿的教引嬷嬷走来，严厉地把她们都斥责一顿，那对狡黠的小眼睛斜睨了她一眼。

　　她紧咬着牙，将手稿撕成碎片，它们如同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嬷嬷说：“卢娜修女，你跟我来一趟。”

　　她们照例让她穿上苦衣，把她打得很厉害，几乎失去了知觉，惩罚完后就关进小黑屋悔过。那间屋子几少有人来过，有时一整天都不会送来水或食物。

　　深夜，卢娜独自待在窗前，小声啜泣着，举起剪刀默默想象着死亡的情形。她还很年轻，精神状态几近崩溃。她不断忍辱负重。到最后，回家的愿望终究只是泡影？

　　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

　　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母亲，她不断喃喃着，抛却她的母亲和家人们呐！

　　她跪在忏悔凳上，不断祈祷着，抽噎着，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