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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八十五回 阴冥地藏 人间浮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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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人在敌营千军万马重围当中翻云覆雨,肆意杀伐,那僧人犹如天陨的崩雷星火,势不可挡。索勒兀将士但凡与其争锋,尽皆挡者死,逆者亡。此人纵横来去,傲意驰骋,祜尔哈齐八千铁骑,二万精锐竟不能挡!
禁关城墙之上的三员勇将震撼心惊,凭一己之力在敌军阵营如入无人之境,骁勇剽悍的索勒兀铁骑居然对他无计可施,这样强悍霸道的武力已远远凌驾在三人之上。就连玄军最为神勇的镇军上将军也绝不可能作出单枪匹马向八千铁骑冲锋的行径……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然而这样的事情却赫然发生在眼前,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虎威将军闵康,麟德将军蔡岳面色凝重,就连素来笑脸盈盈的云麾将军滕廷胥也早已敛去温良的笑意,满眼肃穆敬仰,心中震撼不已。
他不由感叹道:“这位神僧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竟能以一人之力与万千北蛮敌寇相抗,滕某孤陋寡闻,竟不知道天下哪处灵山宝刹出世了这样的英杰?”
“哈哈哈哈……”
忽闻一阵朗声长笑,三将转身回望过去,但见一名银盔银甲的青年将军从登城道拾级而上。
那人面庞端正,浓眉俊眼,唇边蓄着两抹短髭,浑然一脉温良正气,英姿勃发之风。见他健步过来,道:“此言差矣。云麾将军非但久闻其名,这位神僧的名号恐怕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青年将军登上城楼,连向虎威、麟德、云麾三人见礼道:“末将见过三位将军。”
玄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银盔银甲原非他这正五品上官阶的小将所能规制,然而此人出身显赫,虽受皇帝钦封军职,势力却被划在青寮治下,不受玄军管辖。
说起来,也就是隶属北境的客卿将领。
闵康、蔡岳、滕廷胥三人不卑不亢,拱手还礼道:“原来是纪二公子登临禁关,本将见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寮卫统领,河朔寒枪纪合台之子,剑宗若虚剑客纪飘萍的二兄长,皇帝钦封正五品上定远将军——纪流枫。
若论军职官制,三人作为禁关玄军麾下的三大副将,朝廷从三品上的官阶,地位远在纪流枫之上。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是如今青寮的真正掌权人,未来青寮卫统领的继任者,职能权位非同小可。兼之他又娶了京中贵女,当然与从属将领不可同日而语。
云麾将军滕廷胥笑呵呵道:“二公子方才所言,这位神僧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却是何意?还望公子赐教。”
纪流枫容色淡然,目光远望纵横敌阵所向披靡的身影,眼瞳却难掩熠熠的神采,“诸位可曾听过?江湖有传言:‘地狱清明皆是妄,人间重开逆浮屠。荡尽群魔天下恶,正道沧桑势不孤’?”
饶是禁关三员勇将久经战阵,殊历生死,早已淡看风云,闻他此言也不禁瞠目骇然,颤颤声道:“你、你是说,他,他居然是……”
纪流枫向三人微微颔首,面上浮现慷慨激昂之色,“不错,这位神僧正是当今天下武林,四绝之首,堪称中原正道之巅,万人敬仰的当世第一人——霸佛,逆浮屠!”
三十年前,元充省禅宗的万佛洞天有位怪异的僧侣横空出世。此人的行止与佛门弟子大相径庭。一不宣扬佛法,二不普渡众生,三不结缘布施,初出江湖就将为祸西北多年的狂沙帮合帮上下五百三十二名马贼屠杀殆尽,全数诛灭。
武功之高,手段之狠,当时震动武林,名扬宇内。从此行走江湖,步履天下,虽是出身禅宗的高僧,却从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慈悲心怀,为人甚是嫉恶如仇,行事狠绝,除恶务尽。
既救苦救难,也杀人如麻。
据说凭他一人夷灭的邪派宗门不下百数,诛杀的恶人更不少万余。霸佛二字令邪道群豪闻名丧胆,使宵小大恶望风而逃。三十年来,他纵横宇内,来去无踪,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
佛家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神僧却反其道而行,一心匡扶正道,不惜杀身犯戒,肃正人间,澄清宇宙。
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杀人性命岂非就是逆造浮屠?
故而江湖人称霸佛为——逆浮屠。
其后,江湖虽少知霸佛其踪,武林却传说着霸佛的壮举盛事。其人虽无处可寻,其威却无处不在。
十二年前,逆浮屠曾与暗尊元无真决战于西海之滨。正邪之争,巅峰之战持续三天三夜,这一战,战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两位绝世强者的武功是何等的惊世骇俗?据说两人的大战竟使一座岛屿沉没,最终平局罢手。
七年前,沧州决堤。朝廷权臣截留沧州官吏的上疏奏谏,逆浮屠一人携沧州万民请命书与沧州官吏奏本独闯中京乾元殿面圣。三万禁军竟不能挡!
五年前,西域真理教联合三十六国兴师二十万意图进犯中原,逆浮屠在一月之间连取十一位国主的首级,还在战场交锋时在七合之内击败当时的真理教教主檀奴,使其负伤而逃。联军三月即溃,一解西北之围……
无需赘言战绩,夸耀武功,仅凭这三件大功业,霸佛逆浮屠就是当今武林无可争议,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纵是强如“鬼王”易狂吾恃雄中原,败尽群雄;任凭“魔君”季涯深功法超绝,鬼神莫测;“暗尊”元无真一统邪道,搅弄风云。这三人都是横绝当世的英豪,却也未敢直撄霸佛其锋。
武林英雄辈出,江湖风云幻变,武林四绝之名虽时更替,但霸佛“逆浮屠”却始终稳居天下第一之列。
“这……这……”三将闻言,心中都震撼不已,闵康仍心有存疑。“可我听说,这位逆浮屠神僧原是禅宗未了禅师的师叔,方丈大师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位神僧出道江湖至今,也有三十余载春秋,缘何相貌仍是年轻的模样?”
二将听闻他言,回想城楼上那惊鸿一瞥,虽未见得清楚分明,也知那模样绝非垂垂老矣,精神矍铄的老僧。
心中惊诧,就听纪流枫说道:“神僧当世第一,禅修武艺俱已臻天人之境,纵然修成长春不老之身也是未可知的。神僧的境界已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度测。”
说着向三人笑道:“大法师如今正在舍下做客,三位将军若要向他请教春秋永驻之术,也是来日方长啊。”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已见锋芒,像是对他们的质疑感到有些不太愉悦。滕廷胥连忙挂起一张笑脸,在身旁圆场道:“当今武林除这位神僧以外,再无人能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来去,无人可挡。”
忽然城楼之上军士哗动,传出一阵惊呼,四人远目望去,只见索勒兀人的士兵高举坚盾,刀枪暗伏其后,向陷入重围的逆浮屠发起连续,无止境的绞杀冲锋,人涌如潮,淹没住那道金缕佛衣的身影。
四员将领俱是呼吸一紧,心脏蓦地高高悬起来,漫长宛若永夜,沉默犹如死寂一般。
一瞬过后,祜尔哈齐的士兵人潮发出轰然巨响,霸道磅礴的冲击将近乎无尽的重围震散。逆浮屠犹如一记崩山裂海的重锤,所至之处,索勒兀的防御阵型一击即溃。
然而,北漠荒原的勇士悍不知死,索勒兀的士兵仿如蜂涌的狂潮,一旦阵型出现缺口,立刻就会出现士兵填补破绽,重重防御无懈可击。逆浮屠纵是天下第一,武功盖世的强者,也无法突破这样严密的防阵,虽能与之相抗,却也开始寸步难行,更遑论要接近层层铁翎甲士拥护的额思图王。
众将知他神勇,堪称“万夫莫敌,天下无双”,可作为人的体能不可能真的无穷无尽。一旦久战力竭,势必渐弱,逆浮屠倘若折损在北境,非但对现在玄军的士气打击沉重,同时对江湖正道力量的消极影响也不可估量。
蔡岳性情最是风火,凝眉倒竖,叫道:“不行!北蛮贼杀之不尽,诛之不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禅师佛门中人尚且上阵杀敌,你我一城之将怎能龟缩不出,坐视旁观?待某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说罢,转身就要赶下城楼。
“不可!”
虎威将军闵康极是睿智沉稳,他一伸臂按住蔡岳,沉声道:“你若领一军前往,倘若失陷敌阵,禁关要如何开城驰援?”
闵康所言非虚,禁关西城关守卫军士原驻二万五千众,姚萱凝已经调遣一万去溟关,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一万五千人。凭藉天绝山之险要,封关防御倒也绰绰有余,但若想开城与索勒兀人决一死战就未免有些太过冒险激进。
这种事关国运的军事战略,仅凭他们玄军这三员副将是无法,也无权决策的。举一城之兵主动出击,必须有作为玄军统帅的骠骑大将军秦冲的虎符或是大将军秦照颜的将令,否则出城迎战一旦失误,西城即有沦陷之危。那时开关决战的行动无异于拱手献城,这罪责之重,他们万死难赎。
滕廷胥略微沉吟,望着禁关这瞬息万变的战局,终是下定决心道:“而今形格势禁,十万火急,既然上将军不在,额思图兵临城下,你我只能越权处置啦。我和蔡岳将军同去驰援,一切后果由滕某承担!”
“云麾!蔡某岂是没担当的人?我与你同去!”
滕廷胥望向蔡岳,含笑着微微颔首,二人皆右臂握拳触腕,以示生死之交的情谊。闵康见云麾、麟德二将惺惺相惜,苦叹道:“玄军副将三人,生死同袍,你们二人既有决意,闵康岂能置身事外?”
抬手在二人的肩上一拍,神情豪迈,慷慨激昂道:“既是出城杀敌,也算上老夫一份,你我同心戮力,杀尽北蛮贼!”
纪流枫不甘落后,在侧拱手相拜,垂首正色道:“青寮卫二千锐士已在城中待命,末将不才,愿随三位将军同往。”
霸佛逆浮屠是他青寮的座上之宾,现今深陷重围,生死难料,他们青寮岂可坐视不理?
蔡岳环顾三人,见麟德、云麾、定远三位将军殊无惧色,顿觉豪气干云,连道三声“好!好!好!”正要发号施令,开城迎敌。
“玄军各部——”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轰隆隆的一阵沉闷巨响,内城与城门之间垂直开关的铁闸竟然开始缓缓升起。
四将虎躯陡震,俱是大惊,张目望去,却见五六名军士正在奋力推动开启铁闸的绞盘!
蔡岳目眦欲裂,声如洪钟,震若雷鸣,当即厉声质问:“大胆!是谁让尔等开启城门——”怒斥之声未落,一道清灵沉缓的女声回道:“是我。”
骤闻此声,这四员将领俱是虎躯颤颤,转身向后望去。但见登城道阶梯上一袭雪缎轻衣,身披银狐锦裘,容颜绝丽的少女英姿飒然的领一行人走来。
虎威、麟德、云麾三将素日少见真容,一时怔怔,直至见到少女身后怀抱瑶琴的姚萱凝和恭敬护从的孙政,登时恍然回过神来,这名威严极盛,身居高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北境十万玄军主将,御旨钦封镇军大将军,统掌北境,纵横荒原,夷灭蛮贼的上将军,“夜罗刹”——秦照颜!
少女一路登城直上,左右卫士仿佛被浪潮所摧,纷纷执枪跪倒。闵康、蔡岳、滕廷胥三将回神,齐声称道:“虎威!”
“麟德!”
“云麾!”
三将同时拱手跪拜,单膝触地,齐叫道,“恭迎上将军回城!”
纪流枫望着姑娘的模样,犹自恍然出神。他从军近十载,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北境玄军最高统领,镇军大将军的真面目。
秦照颜征战沙场时,总是覆戴着狰狞恐怖的面具,坊间和军营都有流言,说她青面獠牙,相貌奇陋,故而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因玄军战甲漆黑如夜,秦照颜杀伐决断,蹈锋饮血,北域皆称其为“夜罗刹”。
不意凶恶狰狞的面具之下藏着的竟是这样天姿国色的容颜。饶是自认妻子容颜秀美贤淑的纪流枫也不得不承认,秦照颜的容貌较之那位京城贵女要更胜一筹。
更令纪流枫惊异的是,秦照颜身后一行人当中,居然都是些风情各异的美人,皆有倾城绝色之姿。而最让他惊讶的是,他的那位久未谋面的三弟,一袭青衣的纪飘萍如今赫然在秦照颜的随行之列。
青寮并不隶属玄军麾下统制,但也归于北境军制。秦照颜虽无统制青寮之权,却有权指挥他的父亲纪统领协防军务,玄军的三员副将虽不是他的直辖上官,但秦照颜的却有实实在在凌驾他父亲之上的权威。
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兄长。纪流枫都无法容许自己去跪拜一群女人或是他的庶弟。然而青寮与玄军的关系,既为牵制也为从属,无论身为朝廷官阶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还是未来青寮的执掌者,他都无法直接违逆职权官位都凌驾禁关,总括北境全军的秦照颜。
见秦照颜登上城楼,站在目前,纪流枫当即屈膝下拜。纪飘萍持节复礼,岂敢生受兄长如此大礼?遂站过来同兄长跪在一处,剑宗诸人回避此礼,远远站在一旁。
秦照颜虽是明眸皓齿,容貌绝丽的女人,然久居高位,不怒而威,气度仪态之间的威严已是浑然天成。“各位请起。”
众将起身,纪流枫神情冷淡,至始至终未曾侧目,起身之后也未与纪飘萍有只言片语。
云麾将军滕廷胥见主将归来,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索勒兀蛮贼兵临城下,正是危迫之际,上将军重掌玄军,运筹帷幄,实属禁关万幸!”
秦照颜道:“如今形势我已知悉,三位英明睿智,击破北蛮的阴谋,拒敌建功,我定会让司功参军记上一笔。”
三员副将执礼称谢。秦照颜登上城楼,迎风而立,遥见万军之中一道疾影妄意纵横,所向披靡。那方世界也似战得天昏地暗,风云无光,不禁暗生敬畏。
“那位就是江湖人称‘霸佛’的逆浮屠大法师?当真勇冠苍穹,心昭日月,无愧圣僧之名。”
纪流枫在其身后难掩志得意满之色,含笑回道:“不错,禅师法驾青寮,如今正是我纪府的座上之宾,惊闻北部来犯,当即义不容辞,要取额思图王的项上首级!”
蔡岳即刻说道:“我等也正要出城去驰援禅师,助他一臂之力!”
闵康和滕廷胥面色俱僵,暗暗叫苦,这麟德将军殊无心机,口无遮拦,僭越出兵的事岂可和盘托出?若是秦照颜要治他们意图擅权之罪,那可真是有苦难言。
秦照颜听他所言,并无丝毫愠色,只是淡然颔首,“嗯,原来如此。禅师以一人之躯力抗北蛮贼兵,这是何等的正义高节?玄军切不可让义士寒心呐。”
蔡岳性如风火,既得主将首肯,当时急不可待,就要动身杀出城去,“既然如此,末将这就出城杀敌去也!”
秦照颜出声止道:“慢着!”
蔡岳脚步顿住,还以为她另有安排,转头疑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就连滕廷胥也不由笑容微僵,劝说道:“将军,事不宜迟啊。”
闵康英明智慧,极擅察言观色,知她绝非怯懦之辈,更非忘义之徒,见她如此镇静自若,犹然智珠在握。回想半刻之前秦照颜的命令,忽而福至心灵,“将军何故下令开城?”
秦照颜绝丽容颜的一抹笑意未淡,意有所指向纪流枫道:“禅师今日法驾北境,玄军不胜荣幸,适逢照颜这里也有一位客人,由她出阵,或许可解额思图之围。”
纪流枫见她成竹在胸,并非信口开河,难以置信道:“区区一人?”
秦照颜微微颔首,“仅此一人。”
纪流枫不以为然,唇边勾起冷笑,颇为踌躇满志,“难道说,上将军的这位尊客会比那位神僧更加厉害吗?大将军您是身居高位,少知江湖之事,这位神僧可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天下四绝以他为首。”
纪流枫此言甚是傲慢,以他区区定远将军的官位,即使背靠青寮,也不该质疑北境军部的实际统领。玄军三将已显出不悦之色,质疑将军就是质疑各部玄军。
蔡岳正要斥他无礼,秦照颜笑容未减,望着他,眉黛春山如墨,秋水剪瞳横波,花颜月貌令纪流枫也恍然失神。直至秦照颜眸底一抹冷芒浮掠,纪流枫猝然回神,连忙垂首低眉,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他太过得意忘形,甚至忘记眼前的女人并非普通的女流之辈。她是玄军大将,是战无不胜的上将军,是夷灭北域蛮族的夜罗刹,也是北境真正的掌权者。
她掌控的实际权势,甚至还要在北部皇亲定王爷之上。众目睽睽,藐视上官,这可是不敬之罪。
少女低低浅笑,声音清灵悦耳,却没有半分温柔,“那就请你,拭目以待吧。”
淡紫衣裳的少女乘马驻立,她的坐骑是一匹通身暗紫,四蹄点光的威凛骏马,名“紫燕绝尘”,原是宝马良驹。
据说这是玄军锐骑营里速度最快的神骏,最为难得的是它性情温顺,容易驾驭,即使是风剑心这样的初次骑乘的骑士,紫燕也显示出温良驯服的默契。
少女此时不由回想起,当奉御军官将紫燕绝尘的缰绳交在她手中时,那种对骏马慷慨激昂的悲伤和生死别离的壮烈,甚至望向她的眼里也充满着崇敬与怜悯。
少女清楚,旁人的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若是任何人要单人匹马的向茹毛饮血的敌人阵营发动冲锋,这种无异自绝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已经疯狂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她当然不会是真的想要去送死,她现在才十七岁,如星月般美丽,似繁花般灿烂的年纪。她怎么会舍得放弃生命,她仍是心有牵挂的。她还有喜欢的人,还有喜欢她的师姐。
作为恋人的洛清依站在她的马下,静静凝视着心上人纤细挺拔的身姿,难以想象这样单薄的身体此时居然要去承担家国民众的千钧重担。
心脏的鼓动疯狂宛若不止的雷鸣,呼吸在无意识间近乎停止,洛清依现在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空茫,无法思量。她的下颌绷紧,咬着苍白的唇齿,往常放在身前的右手与淡然垂落的左手会无意识的展现出她作为名门剑宗与生俱来的优雅仪态。
此刻她绷直的双臂却竭尽全力的握着拳,削葱玉指攥得惨白,宛若节节脆弱的莹玉。惶惶不安的恐惧与忧虑犹如错乱纠缠的无数藤蔓束缚着她的心脏,一瞬间令人难以呼吸。
原以为可以平静的送小师妹出阵,然而,当城门开启,望见索勒兀人的军队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犹如漫山遍野的野兽。无可计数的敌人犹如疯狂奔涌的狂潮那般,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种滔天翻涌的雄浑杀气与磅礴浩荡的压迫感已经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心底压制恐惧,抵挡忧虑的防线倏然崩溃,恍惚回到四年前的陵水河畔,她失去心爱女孩的那一天。
往事历历在目,灼痛她的心脏,那种悔恨与恐惧,使她的灵魂至今也为之寒战。
一起逃吧……
她能听见心中的声音这样呼喊,不要去管什么家国大义,也不要去理会女将军的请求,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不要去……
她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这样的心声紧扼在咽喉里,她想要抬眼再次深深的凝望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却正与少女那明月清辉的眸不期而遇。
那瞬间,宛若青涩纯挚的情爱在亘古的时光里交融缠绵,她就要沉溺在少女的温柔里。
洛清依缓缓松开紧抿的苍白的唇,低柔的声音问她,“你害怕吗?”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然喑哑,洛清依恍然惊醒。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要是,心儿回答害怕的话,我就反悔吧,我就带她一起逃跑吧……
风剑心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浅浅含笑,轻摇螓首,“师姐,你别害怕,我会没事的,我会,平安的回来……”
洛清依的心就疼痛起来。
天衣风剑心,惊才绝艳,世间无双,可是无论她的小师妹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剑客,现在终究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
她们的身后是驻守城门的士兵。洛清依甚至无法给予喜欢的她最后的拥抱和亲吻的送别。
索勒兀的骑兵已经发现正在开启的城门,进攻的号角响彻战场,凶残跋扈的铁骑裹挟着风雷为她们带来死亡。
洛清依知道,已经到短暂分别的时刻。
她再一次深深的与少女的视线交融,伸出雪色莹玉似的右手,轻轻握住风剑心的纤柔凝脂般的左手,各自的掌心相贴,所有的情意都不必宣之言语,但她仍低声与她道:“去吧,我等你回来,你一定……”
要平安的回来啊。
一语未罢,洛清依决绝的转身离去。风剑心握紧左手,然后再摊开掌心,兀自的怔怔出神。
绝色的容颜浮现出一抹浅淡的温柔笑意。紫燕绝尘信步踏出禁关的城墙,沉重坚实的城门缓缓关闭,一对相恋的少女就此相隔。
现在,正是杀戮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