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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回 脱胎换骨 造化重身 ...

  •   白鳞金蛟一朝化龙,功败垂成,将水玉传予风剑心后,终是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眼见金蛟死去,季涯深上官逢想起与这蛟兽在谷中对峙八年,也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可惜这番情绪还未弥漫,风剑心忽然失魂落魄,踉跄着就要跌倒。上官逢身形一动,转瞬已到她的身边,扶着少女的肩膀,将她稳稳接住。见她唇红面赤,眼眸隐放青蓝光华,身体僵直,显是真气走岔的迹象。
      上官逢令她盘膝静坐,五心朝天。一掌抵在她的后心,一边输送真气助她导气归元,一边传授心诀帮她呼吸吐纳。
      “沉肩垂肘,含胸收腹,五心朝顶,无想无识。”
      风剑心下意识的依言照做,进入静心凝神,行宫运气的状态之后,胸中那股沉胀之感果然稍退,她已能呼吸自如。
      此时季涯深的声音却道:“莫要停止运功,你且听我言,方能平息体内充盈躁动的太虚之气。”
      风剑心不敢怠慢。
      “无欲无求,神游物外,心随意走,意随气动。游走于奇经八脉,离散于丹田气海,如涓溪川流不止,似清风往来不息,不阻不滞,不急不冲,往复三次方止。”
      风剑心资质寻常,耗费好一阵功夫才算摸到运气行脉的法门。任凭真气冲刷体内的穴道脉络,完整运行过三次总算能沉心静气。奈何心腔之内虽不再胀热难当,丹田气海却自有一股盈满灼热的真气时时躁动难驯。
      此事不好对季涯深说起,她捂着下腹羞臊的向上官逢轻声道:“逢姑姑,我,我还是觉得好热。”
      上官逢道:“水玉归藏本是天地造化之灵物,岂有如此容易炼化?你往后需要每日导气归元,日积月累,春秋不辍,或许还能得其神通之一二。”
      “什么水玉?我什么时候有那件东西?”转念回想,风剑心恍然叫道:“你说的,是,是从白灵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些,那些光,是,是吗?”小姑娘神色惊惧,似是颇为不安。
      季涯深摇头叹息,“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多少英雄豪杰对神玉趋之若鹜,走火入魔?可惜他们穷尽毕生心血,也是求而不得。你这小姑娘倒像是不乐意那般。唉……季某这八年心血付之东流,悲哉痛哉啊。”
      他表面说的痛心疾首,语气里却有戏谑之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风剑心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将目光转回到蛟兽的尸身上。白鳞金蛟此时早已气绝魂散,她心中既是感激又觉悲戚。她向季涯深和上官逢请求道:“季伯伯,逢姑姑,金蛟救我性命,与我交好,如今它命陨魂消,我不忍见它横尸湖岸。敢问两位前辈,不知它是该入土为安,还是火化成灰的好?”
      季涯深道:“此物生于水死于水。入土必有熏天恶臭,焚火则有毒烟迷瘴,将它葬入湖底也算是落叶归根吧。孩子,你先让开。”
      风剑心连忙走开,季涯深与上官逢互换眼神,随即一人走向头,一人走向尾。季涯深和上官逢同时运起强横无匹的万钧雄劲,出掌前推,白鳞金蛟的尸体当即滚落湖中。这金蛟由白鲤所化,生于大海,能兴风作浪,呼风唤雨,死后尸身径直沉落湖底,化作泡影。
      风剑心见金蛟沉进水中,倏忽就消逝不见。想起昨日仍是鲜活的生命,今日就已魂消魄散。悲欢离合,祸福难测,心里不由生出哀戚之情。
      蛟龙身死,归藏已有新主,此间再无恩怨和执念。以季涯深和上官逢这样的身份地位,他们的骄傲绝不会做出杀人夺玉的恶行。
      仙居洞府既然已毁,也该是她出谷的时候了。
      风剑心担忧师姐安危,对出谷之事也是期盼久矣。
      就在她打算让逢姑姑将她带出谷前,季涯深却将她叫住。
      “小姑娘,你要出谷去吗?”
      风剑心颔首应道:“我失落谷中已有半月,倘若不能及时回归宗门,只怕,只怕……”
      其实她心中有数。她被老宗主遣往川北,本就是流放之人。即使死在陵河,也不会有人记得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但是对洛清依的想念日益强烈,她归心似箭,想着若是能远远看到她,知道她安然无恙就于愿足矣。
      季涯深残忍的戳破她的幻想,直言道:“你武功低微,想来所谓亲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吧?像你这样的弟子在剑宗犹如过江之鲫,别说你失落谷中,就是死掉,除你师姐以外,还有谁会真的记得你?你回到剑宗又能怎样?继续过你籍籍无名,微不足道得生活吗?”
      季涯深话言如刀似箭,句句击中她的痛处。
      风剑心嗫嚅回道:“可我牵挂师姐,担忧她的安危……再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若能陪伴师姐左右,我就已别无他求。”
      季涯深对她似是感到失望,沉叹道:“我承认,安宁平静的生活确实使人心生向往。可是,你现在在的地方,是江湖。是强者为尊,是刀光剑影,是会随时送命的江湖。”
      “那我可以退出江湖。反正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根本也不会有人在意,不会记得。”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风剑心沉默不语,季涯深话锋忽转,问道:“你觉得,宋窃玉的武功如何?”
      风剑心略微思量,据实说道:“当初若非投机取巧,晚辈怕是死在他手上十次不止。”
      季涯深对此不屑道:“那老贼十五年前的武功尚且不值一提,后来被我毁去丹田,废掉经脉,还让三妹斩去左臂,就算他之后重新修炼起来,武功怕是连当年一半都不如,在武林连二流之末都算不上,这样的人,在季某手下走不过一合!”
      风剑心眸光微黯,道:“季前辈武功盖世,威名显赫,要对付这样的卑鄙小人,当然容易至极。我知道,晚辈知道自己的武功低微……当然不能和季前辈相提并论。”
      季涯深道:“你或许会说你没有高远的志向,也无意江湖刀光剑影的生活。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你真能做到与世无争,然而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就算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你不为你师姐考虑吗?”
      风剑心纤弱的身躯震动,想起洛清依的无端横祸,想起她那短暂却凶险的江湖之旅,内心已然产生动摇。
      季涯深见此,知道“师姐”就是她的弱点,遂开始循循善诱,攻陷她的意志。
      “像宋老鬼那样的奸恶之徒,邪道江湖不计其数。你这次能投机取巧胜他,难道还能有第二次吗?就凭你那舍生忘死的勇气,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
      魔君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你可以就此出谷,季某绝不再拦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如若就此出去,也许能够回归宗门,还能和你的师姐团聚重逢,再续前缘。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条江湖道,你们注定会走的寸步难行,步步杀机!因为你们太弱。弱小,就注定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注定会被裹挟进恩怨和危险之中。”
      风剑心登时心内凉透,毛骨悚然。
      洛清依险些受辱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叫她追悔莫及。
      可是任她如何悔恨,现在也只能沮丧苦道:“我知道……我难道不想真正强大起来吗?可我资质鲁钝,还,还身有残疾……太师父他们也说过,我就是再如何勤修苦练,武功也不会有太大进境,我知道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季涯深见她神情哀戚,难过的都快要哭出来。知道自己欺负的狠,季涯深以掌抚顶,婆娑她的脑袋,别有深意道:“好孩子,谁说你资质鲁钝?你如今既得归藏,就是天命所归,此处与世隔绝,即为地利,既然天时地利都已具备,为何不趁机把握人和呢?”
      风剑心就是再笨也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不禁讶然道:“前,前辈愿意教我?”
      季涯深颔首而笑,“就怕你这剑宗弟子自诩清高,不肯结交奸邪,唯恐辱没师门。”
      风剑心想也不想,肃然道:“师父师公都是品行端正,光明磊落的豪杰,既然师父师公都不拘门派之见,认您这位义兄,那季前辈定然也是襟怀坦荡的好人。”
      说罢,风剑心拱手作揖,纳头就拜。季涯深却在此时忽出右脚,抵住她膝没让她跪下去。
      风剑心不解,“前辈,您这是……”
      季涯深感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长,你既是三妹的徒儿,我也不能夺人所爱,做你的师父。”
      风剑心知他此言极是,怪她求师心切,竟将师尊抛在脑后,一时愧悔难当,羞得无地自容。
      季涯深转而笑道:“季某二十二岁踏足中原,十余年来都是孤家寡人。既无家室,也无子嗣,一直以为遗憾。天意既然将你送到季某面前,你我即是有缘。孩子,你若是真有诚心,就跪地叩首,往后你我以父女相称如何?”
      风剑心登时惊诧,怔在原地,半晌也不知所措。
      以季涯深的地位武功,与她实有天渊之别!如今居然说要纡尊降贵收她为义女?这当真是让她难以置信,受宠若惊。
      风剑心震惊之余,还是如实相告,“可我资质愚笨,位卑人轻,若是让人知道……我……我是前辈的女儿……只怕您会遭人耻笑,辱没您这一世英名。”
      季涯深故作怒容,正色嗤道:“我季涯深的女儿,哪个多口饶舌的敢说三道四?你要是肯认我这义父,只管跪下磕头就是,要是不肯,你就此出谷走人,季某绝不强人所难!”
      风剑心见他神色肃然,若再推辞,未免矫情做作,当即再不犹疑,跪在季涯深面前,恭恭敬敬的叩出九个响头,“义父在上,风剑心叩首。”
      直磕到脑门沾满青灰,季涯深连忙将她扶起,满面春风道:“好,好,好!我儿快快起来!”
      风剑心幼年失亲,孤苦流离,今日居然因祸得福,复得至亲,登时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季涯深以袖抹去她脑门的灰渍,风剑心腼腆称道,“义父。”
      她面容清秀,眼眸明澈,满脸孺慕之情。饶是魔君,此刻心里也是软成一片,越看自己的女儿越是顺眼,越是满心欢喜。
      他原本惊闻噩耗,痛失弟妹,如今上天垂怜,送他这么个乖巧善良的女儿,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聊有安慰吧。
      季涯深喜不自胜,抚掌笑道,“好,好,好。你我注定有缘,老天也算待我不薄啊,哈哈哈哈……”
      谁知上官逢却在此时,款款走来。
      “季尊主捷足先登,好快的算计。”
      季涯深明知故问,“这孩子本来就是我三妹的徒儿,与我原是一家,如今亲上加亲有何不可?何况,季某原来就同仙子说过,剑心这孩子品性纯良,深得我意,我原就是要收的,如今践行承诺,何来算计之说?”
      风剑心不知所以,怯怯道:“逢姑姑?”
      上官逢轻叹,道:“季尊主,这孩子固然品性纯良,可是你们沧海呢?沧海可是魔道,你为何不对她说实话?”
      季涯深故作无知,“逢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季某确实喜爱这小姑娘,既然如此,收她当义女又有何不妥?说什么沧海魔道,仙子岂是如此浅薄之人?且昆仑素与沧海齐名,昆仑难道也是为虎作伥,同流合污之辈?”
      上官逢不与他辩,问风剑心道:“孩子,你可听过\'东隐沧海,西深昆仑\'之名?”
      “这……曾听宗门提起,其他的,我也知之不详。”
      上官逢道:“东沧海,西昆仑。武林对此素来讳莫如深。沧海昆仑,并驾齐驱,虽在世外,却心系江湖。昆仑远在仙山,沧海统御天外,沧海所部能人辈出,却皆是武功卓绝,离经叛道之徒,其势力之雄厚,是当今武林任何门派都无可比拟的。若非被听风崖的隔世碑所阻,一旦沧海重返中原,武林将再无抗手。”
      风剑心问道:“隔世碑?那是什么?”
      上官逢正要回答,季涯深先道:“当年沧海创派祖师曾在东海之滨,设立隔世碑,除‘圣验’以外,沧海中人绝不可逾碑半步,不可重返中原。”
      “圣验是什么?”风剑心疑惑,“还有,既有祖师遗训,那百年前沧海为什么能……回到中原?”
      季涯深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你会知道的。”
      上官逢道:“当年云洛祖师设此遗训,规诫众部,显然是极有先见之明。你们沧海都是些离经叛道,天舍地弃之人,素来肆意妄为,无所顾忌,被中原视为仇敌,也非全是欲加之罪吧?”
      季涯深不屑道:“不错,中原有言:唯吾求魔入沧海,剑道通神问昆仑。沧海皆是大奸大恶之徒的话,何以你昆仑冰魂雪魄,却与吾等齐名?还不是你们昆仑玉京太过清高自傲,正道之中不知有多少不肖之徒被昆仑所杀,因此得罪正邪两道的诸门各派,要不是他们畏惧昆仑的威名,恐怕早已将你们玉京搅个天翻地覆!沧海和昆仑其实无异,中原武林皆视我等为心腹之患,奈何他们本事不济,始终不敢与你我为敌罢了。”
      上官逢不善言辞,不想与他辩论,转而向风剑心道:“沧海魔道,昆仑仙隐。你真要投身沧海,与中原武林为敌?”
      风剑心略微思量,想起往事。天舍地弃,离经叛道……这沧海岂不正是她的容身之处?遂道:“多谢姑姑好意。可若是心向光明,问心无愧,这正道魔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相信义父是不会害我的。”
      上官逢无言,季涯深欢喜,伸手在她脑袋摩挲。
      上官逢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好吧,既然你意已决,但愿你能初心不改,始终如此。”转而向季涯深道,“季尊主,上官答应帮你。”
      季涯深闻言,虽是早有意料,还是面露喜色,“如此多谢姑娘。心儿,还不快谢过逢仙子大恩?”
      这二人原先还针锋相对,如今居然迅速握手言和,风剑心当真是云里雾里,疑惑不解。
      “谢过逢姑姑。”
      季涯深从废墟处拾起两块木片,当时运指如剑,瞬息就已刻出两座简陋的灵牌。随即宽袍挥摆,摧枯拉朽的真气卷起坍塌的废墟,在众人面前清出一片空地来。
      这般神奇妙法直把风剑心看的瞠目结舌,暗道,若是学得义父十之二三的本事,那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季涯深神情庄重,就连上官逢也面露肃穆之色。
      但见魔君将两块简陋的灵牌恭恭敬敬的朝东而放,随即跪倒在灵牌前面,五体投地,以示敬仰与尊崇。
      风剑心见义父跪倒,不敢怠慢,也随着向灵牌跪拜。
      左边那座上书“先贤祖师云氏讳洛之灵位”,右边那块刻着“先贤祖师云氏讳泷之灵位”,笔锋苍劲,庄严肃穆。
      风剑心先前在季涯深这里听过先祖的尊名,却不想沧海的创派祖师居然有两位?上官逢见到这两座粗糙的牌位,居然也神情敬重向着灵位行礼,可见这两位祖师必然是备受推崇的人物。
      季涯深正色说道:“你既是我的义女,从今往后就是沧海中人。这两位是本派的创派祖师,你须敬若神明,不可轻慢。往后行走江湖时,若有宵小之徒辱及尊长,你须格杀勿论!”
      侮辱先贤确是大逆不道,可一言不合就要格杀勿论,沧海行事果真霸道。风剑心其实不敢苟同,遂未当即应承。
      “沧海开宗立派已有四百春秋,初代祖师云洛云泷皆是女子,因厌倦喧嚣,避世而居。在东海之外创立飘渺城,号称沧海。本派共有二宗八部,四部为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及摩呼罗迦四部,分天门,龙门,乾达婆及夜叉四门,二宗即为气宗和剑宗……”
      犹若晴日听惊雷,风剑心蓦地抬首,惊道:“剑宗?剑宗难道是……”
      季涯深早知她会如此反应,言语之间,似是对这剑宗颇为不满,甚至鄙夷。
      “哼!就是你想的那个剑宗,也是你现在的剑宗。洛天河与秦逸城当然不会告诉你,也不会昭告天下。这气宗和剑宗本来就是沧海在中原扶植的势力,洛宁和秦纪也不过是当年祖师侍女的后人,若非沧海扶持,岂有如今的风光?这些秘辛,义父往后会说与你知。”
      “沧海飘渺城内,由四部主事,义父本是四部之中执掌乐部的部主,号称紧那罗王。在十四年前通过圣验,成为飘渺城之主,执掌沧海诸事。”
      沧海之事,季涯深点到即止,随即向风剑心道:“既然你给义父已叩九首,创派祖师必不能少,你且先祖师恭恭敬敬的磕十二个头吧?”
      风剑心听说两位祖师居然以女子之躯开宗创派,雄踞沧海,其势更凌驾中原,睥睨群雄,不禁大感敬佩,心驰神往。她别无二话,当即伏地,虔诚恭敬的叩出十二首。
      沧海行事素来不拘一格,此地简陋,入门仪式化繁为简,风剑心叩首之后,就算礼成。
      魔君让她捧起两位祖师的灵位,上官逢却在此时致意告辞,向山林走去。风剑心以为她要出谷,忍不住离情别绪,依依不舍。
      季涯深说道:“你别着急,你逢姑姑还会回来的。你既投身沧海,有些门派秘辛就要说与你知。虽然季某襟怀坦荡,但你逢姑姑行事磊落,此番不过避嫌而已。”
      “你先跟我来。”
      风剑心随即跟在魔君身后,聆听教诲。
      季涯深说道:“沧海先祖是这四百年来,绝难世出的奇女子。当年领袖群伦,扫荡八荒,诛灭十魔,这般绝世风采,莫说义父弗如,就是当今武林,号称四绝的英雄豪杰也难望其项背。”
      魔君何等自傲之人,竟也对祖师如此敬若神明,推崇备至,想来云洛云泷两位先祖必然是震古烁今的人物。
      季涯深话锋忽转,沉声叹道:“可惜,可恨!正道英豪其实不过是些道貌岸然,鼠目寸光之辈。邪道群魔日渐式微,正道豪杰就迫不及待争锋相斗,两位祖师观尽人心丑恶,最后失望已极。不忍与群雄相抗,遂避居海外,不现中原。后来祖师创建飘渺城,收取傅顾季易四位门徒,传授绝学,聊以遣怀。”
      风剑心问道:“那,剑宗和气宗是怎么来的?”
      季涯深嗤笑道:“云泷祖师原是云洛祖师义姊,当时有二名侍女随伴左右。云洛先祖师念其情深意重,遂将自己领悟的剑法传授给二人。这两人再有传人,传人各自出嫁,寻的夫婿就是后来剑宗和气宗的开宗祖师,洛宁和秦纪。秦洛两人本是江南世家的没落寒族,得到夫人的武功传授,再藉沧海的暗中扶持,终于分别开宗立派,在中原武林占据一席之地。”
      风剑心没料到此中还有如此秘辛。
      剑宗位在正道十二宗之列,与佛道齐名,威名显赫,傲视群雄。没想到居然是靠妻族起势,沧海扶持,难怪秦洛两家对此皆是讳莫如深。
      风剑心跟随季涯深走到一处隐秘的岩洞,那洞窟离地面还有三丈之距,前方别无去路。
      季涯深隔空虚扶在她的腰后,提醒道:“别怕,含气凝神,当心落足。”
      随即右掌运劲,将风剑心轻轻托起,向岩洞推去。小姑娘当时凌空而起,险些惊叫出声来。幸而有上次逢姑姑助她过岸的经验,这次风剑心总算能无惊无险的落在洞前。
      风剑心堪堪站定,身边陡然风起,魔君竟然已到她的背后,比之她落地的时间居然不过毫厘。如此高明的身法,莫说是初出江湖的风剑心,就是诸门各派的宗师见到也要叹为观止!
      魔君见她眸光清亮,眼里是不尽的期望神往,说道:“别急,你既是我的女儿,这沧海绝学的‘纵月’身法迟早会教给你。”
      季涯深在她身前带路,洞窟前路晦暗不明,风剑心不甘落后,紧紧跟着。
      “纵月?”风剑心忽然福至心灵,“我们剑宗的轻功叫作‘移星步’,难道和这沧海的‘纵月’有什么关连?”
      季涯深本还不太愿意她以剑宗自称,可转念思想,她若如此迅速就数典忘祖,趋炎附势,那品性也不值得他称道。况且,风剑心既入沧海,未来极有可能成为飘渺城新的主人,剑宗本是沧海所属,她以此自居也无不可。
      “移星纵月皆为沧海祖师所授,‘移星’步随剑走,闪转腾挪,幻变莫测;‘纵月’缩地成寸,风驰电掣,鬼神难及。洛宁和秦纪倒还不敢欺师灭祖,可惜他们的后代子孙却是野心勃勃,大逆不道之徒!”
      季涯深锐眼藏锋,目露寒意。风剑心听他阴沉道:“气剑二宗立足中原三百年,羽翼渐丰,势力渐雄,迅速就在西原和映苏如日中天。二百年前,剑宗援护南齐太祖,享有从龙之功,因此得到皇家御赐恩封,风头之劲,更是隐隐压过正道领袖的佛门禅宗。那之后,气宗的秦观奇和剑宗的洛人俊就有脱离沧海,称雄中原之心。其后,先尊主傅澄宵被人构陷,此二人非但不思护主,反而作壁上观,置身事外,当真是背信弃义,数典忘祖!”
      “故而当年沧海回到中原,首当其冲要灭的,就是映苏的气宗!沧海覆灭气宗之后,秦观奇带领残部投奔西原的洛人俊,这气剑二宗才正式合并为剑宗。”
      “原来是这样……”风剑心恍然大悟,“我好像听人说起过这段。也是否极泰来,气剑二宗合并之后,两位宗主的传人将两派的武学互相参验,发现气宗的《天序四时诀》和剑宗《潮歌剑典》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处,两位宗主日夜参悟,最终领悟出其中的奥妙,创出《剑意》,从此,剑宗的武学终是青云直上,绝秀武林。”
      季涯深对此却不屑一顾,他言语轻蔑,冷笑道:“什么领悟《剑意》?当真是厚颜无耻!那不过是昆仑玉京《剑道》的零光片羽,当年云洛祖师将领悟的剑道分为内功和剑法,就是想让气剑二宗同心同德,珠联璧合,谁知二宗尔虞我诈,互不相信,直到生死存亡之际总算肯将气剑合一,当真是贻笑大方!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没想到威震西南,名扬当世的剑宗居然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秘辛往事,当真使她百感交集,思绪万端。
      同时心中浮现疑惑,“祖师在沧海开宗立派吗?怎么会使昆仑的武学?难道祖师奶奶和昆仑还有什么渊源?”
      季涯深没有回答她,走到一处石壁,探出掌在石壁摸索,随即从石壁的裂缝中取出一方宝匣,然后转身走出洞外。风剑心不明所以,紧随其后,走到洞口时,季涯深忽然将宝匣扔进她怀里。小姑娘仓促接住,“你打开看看。”季涯深让她将宝匣打开。
      这宝盒旧迹斑斑,青苔累累,显然已经有些时日,然而做工不俗,纹饰精致,从外表看,倒像是姑娘家收藏首饰的妆匣。
      宝盒外面没有挂锁,风剑心依言打开,里面没有珠光宝气的首饰,而是方形模样的包裹。风剑心索性坐到地面,放下宝盒,再打开包裹,里面居然是羊皮紧覆的包裹。风剑心耐着性再将层层羊皮纸拆开,里面赫然躺着四本典籍!
      书本的封皮完好,甚至没有洇湿的痕迹。风剑心惊异的望向季涯深,魔君对着她微微颔首,风剑心遂将书本小心捧出来,放在面前一字排列。取出书本后她才发现原来这里的两本原是一本,不知道被什么人撕成两半,现在算是合二为一。
      风剑心凝目望向书籍,轻声念道:“《天物刃》……《阴阳律》……还有,《千劫经》……这是什么啊?”
      季涯深傲然道:“当年沧海祖师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二宗四部的传人,气剑二宗得到残缺的‘昆仑剑道’,而四部部主则得到先祖师的完整传承。沧海四部的武学秘典,任意一部流落中原,都足以让整座武林为之轰动,江湖必会掀起腥风血雨。诸门各派,隐族世家都会趋之若鹜,如疯如魔!没有人能抵挡沧海最至高无上武学的诱惑!这四部玄功,但凡你能练会一部,就足以让你纵横武林,傲视群雄!开山立派,成为绝顶宗师更是等闲之事。”
      风剑心当即瞠目结舌。她看着那三本秘籍,眸里尽是崇敬。万没想到,外表寻常的三本书籍居然还有足以撼动武林的威能。她连忙将秘籍谨慎收起,生怕被不知哪里会来的风吹走一纸半页。
      “原来这些秘籍这么厉害……可是义父,这里不是只有三部吗?”
      季涯深闻言不动声色的挑眉道:“你说的没错,沧海伐部的《修罗典》还在如今的阿修罗王手中,易狂吾那老贼手里应该也有复本。这老贼本是沧海伐部之主,已将《修罗典》血魂煞的武功练到高深的境界,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名列四绝的高手。义父也不过领悟半部《阴阳律》,就可恃之横行中原,被世人称为魔君。”
      风剑心暗暗心惊,想不到这匣不起眼的宝盒里装的竟是如此恐怖的事物,也难怪义父会说,这些秘籍会让整座武林为之疯狂。
      她天真道:“练一部就已经横行当世,那如果四部练完,岂不是就天下无敌?”
      季涯深却哈哈而笑,随即摸摸她的脑袋。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可惜啊可惜,祖师早有遗训,四部不可同修,否则必遭天谴!从我沧海开城以来,不知有多少沧海的天才自负资质绝秀,不惜违逆祖训,结果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真元爆体。这四部玄功的武学要理本来相克相冲,贸然修炼,非死即残。因而祖师将其分授四部,其秘籍由四部部主秘密保管,别部不得借阅。”
      “那义父,您怎么有三部秘籍?”风剑心想也没想,直言问道,见季涯深忽然神情僵硬,于是斗胆猜测,“这该不是……您偷……您借来的吧?”
      季涯深眼神闪烁,“什,什么借?这是……你这小孩真是胡说八道,义父堂堂沧海之尊,岂能做出鸡鸣狗盗之事?这是受人之托,替人保管,不能说是借的。”魔君虎起脸,到底是难掩心虚,随即转开话题,“你原先是问,祖师怎么会使昆仑的武学?其实正如你所说,沧海昆仑本来渊源非浅,不但沧海昆仑,就是天下武林诸门各派的武学其实也是师出同源,皆由昆仑天碑衍化万端。”
      风剑心顺水推舟,问道,“昆仑天碑?那是什么?”
      “不错。”
      季涯深目光悠远,款款道来。
      “天下武道,本来衍自修真求仙之道。以凡人血肉之躯刻苦修持,以求炼神还虚、还虚合道、最终位证真仙,脱轮回,得永生。”
      “天地万物皆出妙一,妙一化三元,三元衍三气,三气生三才,三才既滋,万物始备。大道三千衍自造化玉碟,道祖于其上领悟天地法则,以身合道,归还本源。后将玉碟一分为三,将其上妙法三洞真经,分别传授座下三名弟子,即是太清,上清和玉清三位教祖。三清再传后世,三洞真经就已是三十六部尊经。千百年后,尊经奥妙流传至今者,已是艰深晦涩的残篇断简。有传三清教祖参悟尊经奥秘,俱是成就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神通。传说圣人之境,一指则山海崩,一怒则天地灭!三清分执人阐截三教,道义有差,见解各异,门下诸众因此相互杀伐,死伤无数,甚至引发浩劫天灾,动摇苍生命数,祸乱社稷根本,以致血流成河,积骨如山……”
      季涯深神情肃穆,风剑心不禁叹惋。三清斗法,封神大战,这些她都有所耳闻。
      “后来,为免生灵涂炭,苍生倒悬,三位教祖相约在九重山道真宫论法,也就是当世的太玄教圣地三清巅,论法无果后,再去往昆仑之巅证道。将各自修习的仙道妙法相互参鉴,以期圆满,从此堪破轮回,脱离凡世。”
      “那结果呢?”风剑心好奇道。
      季涯深无奈笑道,“既是圣人之事,凡人岂可尽窥其妙?能一知半解,就已是福缘不浅。不过,当时三清证道,将三大道法奥义刻写在昆仑天碑之上的传说也就此流传下来。”
      风剑心略感失望,“那怕是以讹传讹,不可尽信吧?”
      季涯深这回却摇首道:“你错了,孩子。昆仑天碑就埋在昆仑玉京的极渊之下,那里白雪皑皑,冰封万尺,其冰壁厚重,唯六百年一开,除此之外,无人能得窥真面。”
      “四百年前,云洛祖师就是在昆仑天碑现世之时,以其天赋异禀的资质,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将一部半的秘法玄功刻入脑海,而这其中就有半部《玉京天书》的真迹。当时的昆仑先贤记住的是另外半部,二人互相参鉴,焚膏继晷,最后也只能将天书的内容还原出十之七八,就已是惊世骇俗。”
      风剑心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祖师奶奶修炼的武学和昆仑原来是同根同源?”
      季涯深道:“哪有这么容易?三大道典俱是以非凡指力用上古文字刻在坚不可摧的冰壁之上。世间能通晓这种文字的人只怕绝无仅有。然而就算通篇翻译无错,这些仙道秘法晦涩难懂,即使是相同的《玉京天书》,祖师和昆仑先贤的见解也因人而异,修炼的功法更是大相径庭。所幸祖师天资绝顶,又有神玉相辅,三十岁时的成就,那位昆仑的前辈要到一百岁时才能达到。因此云洛祖师,也被认为是千年以来,最有可能接近登仙境界的人。可惜啊可惜……”
      魔君慨然叹息,风剑心不解,“可惜什么?祖师她,没有羽化登仙对吗?”
      季涯深道:“修仙之道本是虚无缥缈,逆天而行。在建成飘渺城,将城主诸事托付给四部部主之后,祖师就已销声匿迹,神龙无踪。不过,想来她老人家心怀牵挂,痴恋红尘,就算有登仙之道,又怎会愿意独自成仙呢?”
      “为什么?”风剑心问,季涯深却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昆仑的武学源自那部《玉京天书》,而剑道正是其武学之一。祖师将她领悟的剑道精要传授给那两位忠诚的侍女,直到气剑二宗。”
      “不过,你对昆仑的武学不需了解太深,我沧海的武学也不输她昆仑玉京。”
      “对啊,义父你说过。祖师她天赋异禀,别人只能记下半部,她却能记住一部半。”
      季涯深颔首。
      “不错,这部秘典被她老人家拆分为四部,分别传给当时的四部部主,而这就是当世仅有的玄功妙法,《玄都秘要》。”
      风剑心道:“原来这就是沧海四部秘籍的由来,心儿就此受教。”转念一想,她又问道:“可是既然四部原是一门,祖师奶奶为什么要将秘籍拆分呢?而且,秘籍分成四部为什么就不能练了呢?” 季涯深笑而不语,轻轻拍她的肩膀,给她到此为止的眼神。
      风剑心见他不愿再谈,也没再问,视线落回那匣宝盒处,望着面前这些朴实无华模样的书本,绝难想像这里就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功法秘录。
      “义父,既然您练的是《阴阳律》,那我是不是也要学这部啊?”
      季涯深神情自若,说道:“先不急。这《阴阳律》顾名思义,需要粗通乐理方能入门,好孩子,五音十二律,你学过吗?”
      风剑心闻言怔住,登时泄气道:“读书识字我尚且堪堪入门,琴棋书画我也只见大师姐会过,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
      季涯深沉默不语,神色凝重起来。
      风剑心以为学武无望,登时寒心道:“那我是不是不能学?义父……”
      季涯深依然沉默。
      风剑心当即心灰意冷。在听过如此诸多圣人传说和英豪轶事之后,她对练武之事再也不能可有可无,置若罔闻。她不死心道:“那,我可以练其他的吗?”
      季涯深神色忽然缓和,语重心长道:“不是要练哪一门,而是全部都要练!”
      “啊?”风剑心以为自己听错,“可是,您不是说,三部玄功相冲相克,倘若同修,非死即残吗?”
      季涯深道:“那是别人。孩子,你还不知道,归藏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地至宝。所谓海纳百川,归藏万物。就连世间万物都能归藏其中,更别说区区四部功法。就算修炼的功法相斥相冲,可水玉之物无形无想,万形万相,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海纳百川,殊途同归。所以,沧海的四部真经你都可以练,也必须要练。”
      唯有将四部真经练全,才能算是全本的《玄都秘要》,唯有能修炼《玄都秘要》的人,才有机会接近传说中的境界。
      风剑心恍然大悟,虽然对自己的天赋没什么信心,对义父之言却是深信不疑。
      “那么,我要从哪部开始练起?”
      季涯深挑出那本被撕成两半的《千劫经》,说道:“四部玄功各有千秋。《阴阳律》夺魂摄魄,九天十地之内,操控生死,无可与敌。《天物刃》炼气化形,使御天地万物,弹指成剑,无坚不破。然而要说到淬体锻骨,易筋洗髓,修炼不坏不灭,百毒不侵之体,就非这本《千劫经》莫属。”
      风剑心想道:“那岂非是和禅宗的金衣铁罩,金刚不坏神功差不多?”
      季涯深冷哼道:“禅宗的《金刚经》不过是些打熬筋骨的功夫,佛门真正精妙高深的还得是《易筋》《洗髓》《伏魔》《渡世》四大神功。易筋强脉,洗髓炼骨,周而复始,短则三年五载,长则二三十年,方能小有所成。功成之后,当然内功精深醇正,无坚不摧。”
      风剑心“啊”的叫出声来,暗道:我资质愚钝,若是真练个二三十年再出谷去,怕是师姐的孙儿辈都要出生了,哪里还能认得我,我这功夫岂不是白练?
      季涯深故作正色道:“佛门禅功本来就讲究沉稳持重,日积月累,进境虽慢,到底是禅武双修,循序渐进就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而且年久日醇,老而弥坚,等你四十岁出谷时能所向披靡,成为名震江湖的一代女侠。”
      风剑心闻言既羞又急,嘟囔道,“等我四十岁出谷那都是个老,老姑娘了!什么英雄女侠的,那是一代老姑婆!”
      季涯深见她两眼通红,显然是气的狠,不禁哈哈发笑,等到他笑声渐息,这才道:“好好好。也不逗你这傻孩子了。这二三十年,别说你等得,义父也等不得。你要知道,沧海得武功之所以被称为邪功,一来神鬼莫测,凌厉霸道,二来修炼的进境极快,堪称一日千里。义父二十二岁初入中原时,就能和你剑宗的那两位太师父战成平手。若是寻常的武学,就算季某再如何惊才绝艳,也断不可能有这般成就。但是如若心境不能跟上武功的进度,那么武功就会如利刃脱手,凶兽难驯,伤人伤己。走火入魔尚是其轻,伤残致命也是寻常,最可怕的就像是易狂吾那老贼,性情大变,嗜武成狂,整日妄图什么天下第一,武林至尊,当真是神憎鬼厌,祸害武林!”
      风剑心想起上官逢,不由问道:“那逢姑姑呢?她的武功和义父您不相伯仲,难道她的《玉京天书》就没有这样的危险?”
      季涯深道:“她玉京的功法讲究的是领悟之道,一朝顿悟,百慧皆通。可若是资质愚钝的人,不得其法,就算参悟百年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你逢姑姑拥有惊世骇俗的天赋,且她福缘深厚,绝情寡欲,正合她昆仑修道之人的意境。逢姑娘连性情都那般淡薄,又怎会有性情大变的危险?”
      风剑心微微颔首,觉得义父说的真有几分道理。不过逢姑姑性情虽然冷淡,气质超尘脱俗,为人却温和有礼,犹如春雨般润物无声。
      季涯深视线看向她无法灵活运用的右手,续道:“练武之人,首重天赋。天赋分为二者,一是天资聪颖,一通百会。二是根骨清奇,意志超凡。习武的最好年纪通常在六七岁之龄,早则筋骨未全,易受折损,晚则筋骨成型,天赋已定。你两位师祖所言不错,你的根骨寻常,天资有限,而且右手有疾,年纪也已远超幼童,筋骨早有定性,纵然勤能补拙也是为时已晚。纵使你有归藏相助,苦练二三十年也不过是小有所成。”
      听到此处,风剑心垂眸低首,心灰意冷。
      季涯深续道:“不过,这也并不是无法可想。”
      风剑心闻言,立时抬眸,满眼希冀的望着他。
      “练武之道,其实不过锻筋健骨,练气养神。天下功法,莫出于此。一者凭藉勤修苦练,日积月累,达到易筋洗髓,聚气凝神的效果,此法需长年累月,勤修不辍,方得正果。其二者,就需要借助外力,强行脱胎换骨,重塑肉身,此法无异于逆天而行。是以虽进境如神,但也极其凶险,沧海医部炼心楼就会使强筋锻骨之法,自幼将孩童泡在百炼散的药缸中,那百炼散药性霸烈,孩童筋骨脆弱,是以炼心楼时常传出痛心彻骨的惨叫哀嚎,当真是三日不绝。而你要用的方法更为激进,有水玉相辅,效果也远非炼心楼可比。但是心儿,你要承受的痛苦,怕是比他们痛苦百倍不止……”
      风剑心闻言不禁胆颤,可想起那日自己无能为力,最后以命相换的绝望,区区血肉之苦又算什么呢?
      她坚定答道:“可以,我可以。”
      季涯深见她坚定,遂娓娓向她道来:“以外力强行易筋洗髓,脱胎换骨,需要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一要玄门秘术,二要先天护法,三要天地灵物。”
      “千百年来,武林门派多如泥沙,拥有正宗玄门秘法的却屈指可数,流传至今的更是凤毛麟角。而昆仑和沧海就有这样的秘术。”
      风剑心问道:“那他们为何不用?”
      季涯深笑道:“好孩子,我说过,修炼重生之法的条件极其苛刻,纵有玄门秘术,这第二个条件,当今武林就几乎无人达成。”
      “先天护法?”
      季涯深颔首道:“以本身修炼的内功易筋洗髓尚且需十年以上的功夫,若以外力相助,其中难度,何止百倍?此法需要极为深厚和持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进那人体内,能做到这种程度,就至少需要两名以上的先天境界高手,连续运功七日,方有成功的可能。你说,这难道不是难如登天吗?”
      风剑心恍然大悟,颔首称是。玄门秘术虽难,却也并非无法。可这第二条件就已足以使大部分的武林门派望而却步。
      当世强者,以先天境界最高。天下武林能达到绝顶窥真之列的,唯有四绝。义父名列四绝之位,逢姑姑和义父在伯仲之间,想来也定是绝顶的高手。除此之外,能拥有两位绝顶高手坐镇的,武林中就只有剑宗的两位剑圣。
      “这第三个条件,难道会比第二个更难吗?”
      季涯深轻描淡写的望她一眼,神情意味深长。
      “这第三个条件,说易是千载难逢,说难吧,却是近在眼前。”
      风剑心倏然意会,“您是说,神玉……归藏?”
      魔君说道:“人是活物,即使是当世屈指可数的高手,只要能找到的,也未必无法。这第三个条件,需要的事物却是万金难求的灵物,此物或是灵丹妙药,或是天材地宝,又或是天地神异。”
      “这天材地宝嘛,以百灵之枝锻造的圣剑天悲或有奇用。灵丹妙药的话,传说北境圣山雪神峰无相宫的圣心莲也有神效。至于这最后的天地神异……“魔君指指她的心口,“就是你体内的神玉归藏。”
      “你若真要重塑筋骨,就需强行将你现在的筋脉骨骼打碎再生。归藏神异,能愈伤克毒,接筋续骨,修残补缺,辅以我们两人的真气催动,预计在七日之内就能助你脱胎换骨,易筋洗髓。可是你要想清楚,你虽有神玉相护不至于五脏六腑,筋脉骨骼碎裂而死,但是其中的痛苦,恐怕不逊于抽筋剥皮之苦,千刀万剐之刑!你当真准备接受吗?”
      季涯深说得温和真挚,眼底还有不忍之色。风剑心却听的胆战心惊,瑟瑟发抖。她虽悍不畏死,可谁又能承受得住千刀万剐之刑,抽筋剥皮之苦?
      可是,想要珍视她,守护她的决心如此强烈,无尽的力量在胸中回转沉淀,让她获得无比强大的勇气。
      再抬起脸时,眸底清澈,再无犹疑。她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伏身而拜,“义父,请您帮我。”
      季涯深终是露出些许笑颜,颔首称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儿,勇气可嘉,孺子可教。”说着,将《千劫经》往风剑心面前推去,“你打开秘籍,翻到其中的《易筋洗髓篇》,找到运功的心诀法门,到时就依此法运功,切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将真气行走的经脉顺序记清楚,明日开始,我和你逢姑姑助你易筋洗髓。”
      风剑心捡起秘籍,开始翻阅书页,翻到《易筋洗髓篇》时,但见开篇的内功心法就是:练起还神,神游太虚,气行八脉,游于四肢,聚于气海……
      竟与上官逢所授大同小异。再翻到之后的“真气运行图”,开始默记功法。
      季涯深转过身,道:“四部玄功各有所长。若论强筋健骨,掌指拳腿的功夫,摩呼罗迦部的《千劫经》当属沧海第一。给你一夜的时间,须将总纲运气之法倒背如流,你知道了吗?”
      “是。”
      收到风剑心的回答,季涯深转眼消失在岩洞,已然掠出二三十丈之外。如此玄异的轻功,无论何时看来,仍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知是否是因神玉之故,风剑心但觉现在的她脑海清澈,意识明晰,真有开灵启明之感,三百字的《易筋洗髓篇》她只要两遍就能倒背如流,繁复的“真气运行图”,她看过两眼之后居然也能过目不忘,甚至可以按图运行。
      对习惯意识昏沉,悟性迟钝的风剑心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这种别有洞天,仿佛拨云见日般的酣畅之感让她兴奋的彻夜难眠。
      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然后被上官逢唤醒。
      上官逢的“仙居洞府”前有一帘流瀑,流瀑垂落之处,必有石潭。想要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就需要这处石潭。在易筋洗髓的过程中,人体的血肉和经脉被绝顶强者输送的内力驱动,会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运转,身体会发出难以忍受的高热,此时必须要以寒潭之水冷却,再以活水冲洗掉在这过程中人体排出的毒根、病灶和各类杂质。因此这帘瀑布的存在是必要的。
      季涯深站到石潭前,从袖中取出一截黑带,再用黑布蒙住眼睛。
      上官逢示意,风剑心可以开始。伐毛洗髓的过程,最好能除去全身所有衣物,身无片缕则心无挂碍,更重要的是,确保排出的杂质不会滞留在衣物和肌肤表层,以免阻塞真气的运行。本来听说要不着片缕,风剑心当然是不愿的,季涯深虽是她的义父,到底有男女之防,她岂能赤身露体立在人前?上官逢考虑到这点,让她保留里衣和亵裤,而且除衣之时季涯深必须要背过身去,以黑带蒙住眼睛。 其实以他们现在的武功境界,早已将五感六识修炼到极致,甚至还修炼出第六感——气机。达到先天境界之后,就能将体内真气扩散到周身各处,用真气描摹出物体的形态动作,如同见物。洛天河就曾以气机视物,蒙着眼为洛清依金针渡穴。不过如果需要达到与眼见无异的程度,就需要将气机的精度磨练到极致。
      季涯深虽然凶名昭著,却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以他的品性决计做不出如此龌龊的行径。直到风剑心除去外衣坐进瀑布之中,这时有湍流的阻挡,即使是季涯深也只能隐约感知到她大概的位置。季涯深和上官逢分别在她面前的左右方位坐定,面向少女,成掎角之势。
      人出生后,先天资质已定,体质、根骨不易更改。凡人想要更顺利的进入修真之道,就要用些特殊的办法易筋炼骨,而昆仑仙隐就有这样的秘术,其名为《太阴炼形术》!
      说到底脱胎换骨的过程就是回骸起死,死而后生的过程。最先死去的是肉身,而魂魄并未消亡,仍然有三魂营骨、七魄卫肉,一丝神识意志始终不昧,等到元神回归,瞬间就能收血育肉,生津成液,肉身不仅恢复如初,比之从前的肉体凡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造化重身的过程短则三年五载,长则二三十年,但如今有沧海昆仑两位绝世强者的催动,还有“归藏”的神异加持辅助,就能将这时间缩短到极限。
      青霄剑是一柄极其特殊的剑。此剑由昆仑天渊深埋万年的寒铁所铸,是沧海祖师剑神云洛赠予挚友上官静之物,累世经传已有四百年之久,是历代昆仑之主佩戴的宝剑。和其他凶锐凌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不同,青霄不是一柄嗜血杀人的剑。但是,任是再锋利的宝剑却也无法将其斩断。这是一把用以凝神静气,斋心涤虑的修道之剑。
      修真求道者,最忌走火入魔,持有这把剑的人,就能做到无欲无求,祛除一切妄念心魔,甚至还有牵引魂魄,护持神识的作用,因此青霄剑对风剑心的易筋洗髓同样至关重要,这也是季涯深恳请上官逢相助的原因之一。
      枯骨回骸,先死后生,最简单的就是死亡,最艰难的是重生,但是死亡也正是最为痛苦的过程。季涯深与上官逢离风剑心相隔三丈外坐定,互换眼神,随即行宫运气,各出一掌。两股浩瀚磅礴的真气当即罩向风剑心薄弱的躯体。
      人体在遭受重创,陷入极度虚弱时,血液流动会阻滞,呼吸虚微缓慢,这时输送真气,能让血液加速流动,心脏重新起搏,从而获取一线生机。这就是真气疗伤的原理。然而,物极必反。风剑心原本还觉得这湍流清凉透骨,她坐在其中,也不禁牙关颤颤。
      这时,忽觉两道热流席卷而来,寒意尽去,风剑心腰背登时挺直,但觉血液渐渐沸腾起来。初时犹如涓流,随即奔涌如河,最后竟如狂潮骇浪,势不可挡!
      风剑心猛然睁开眼睛,本能的想要站起,脱出这苦难困境,可两大强者的真气浩瀚如海,犹如千山万岳倾轧而至,风剑心坐在潭中,居然不能动弹!
      “行宫运气,持心守正!”
      上官逢提醒道。
      风剑心连忙按照《千劫经》洗髓篇的内功心法开始运转体内真气。
      可血液燃烧般的痛苦依然迅速传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被烈油煎煮,那种痛楚真如季涯深所言,恍若深坠地狱那般!风剑心通身赤红,血毒和杂质开始从她的七窍流出,宛若厉鬼般凄厉狰狞,紧接着黑红色的物质从她肌肤和毛孔渗出,迅速被流瀑冲洗,血色立刻浸染半座石潭,风剑心坐在其中,犹如一尊浴血的修罗,石潭周边都是腥臭的血雾。
      撕心裂肺的痛楚让风剑心忍不住咬牙呻吟出声,那种痛苦就像是千刀万剐,烈火焚身。
      而此时被抽出全身血髓的风剑心的躯体开始急速萎缩。她的肌肉犹如尸骸一般开始灰烂、血沉脉散,但五脏不会腐败,白骨如玉,指甲毛发开始蜕化脱落。脱胎换骨,易筋洗髓的过程极其痛苦,也极其漫长,将这样漫长的过程缩短到七日之内,风剑心所要承受的痛苦要远远超乎想象。
      好在她有青霄剑镇守元神宫,锁住三魂七魄;有神玉归藏保护关元,使其命蒂根本不坏;还有季涯深和上官逢的内力催动,助她运转丹田气海,使其真灵不昧。若非如此,在这般极致的痛苦折磨之下,她或许早被妖魔所乘,放弃生机,真正死亡。
      前三日,是锻体炼骨,易筋洗髓的过程。后三日则要破而后立,死而后生。
      当风剑心将体内最后半点秽血杂质清除之后,此时就已形如一具尸骸,此时就需要收血育肉,发指重生,复质成形,修炼出一具新的躯壳。若说脱胎换骨的过程犹如削骨剔肉,抽筋炼髓,那么,造化重身的过程就如万针刺穴,烈火焚身。在这过程中同样需要非常的意志和坚持始终的决心。而季涯深和上官逢则需要保持每日三次,即在子夜,日出及月升时按时为风剑心输送内力,每次持续时间至少在两个时辰,这过程将要持续整整六日,直至第七日,风剑心神识和魂魄能够回归,完全适应新的躯体才能算功成圆满。
      即使是当世最绝顶的高手,要持续如此高强度的真气运转,连续六日的负担也极其沉重,所以需要两位以上的先天强者轮流输送。
      可以说,脱胎换骨,易筋洗髓的条件极其苛刻,就是季涯深和上官逢也再无可能复刻。
      上官逢从始至终见到她回骸起死,造化重身的过程,直至第七日,呈现在她眼前,就是与先前天渊之别的,这世间最完美的躯体。那具青涩而纤柔的身体里,现在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和无法预测的可能性。
      忽然时,深谷中,雀起莺出,山林间,猿啸鹿鸣,像是感知到某种特殊的存在,仿佛群鸟朝凤,如若百兽尊王。真灵回归之时,少女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眸色幽蓝,瞳孔青灰,宛若有碧波流淌,却冷漠疏离,没有半点生机。直到她张开嘴,发出犹如婴孩呱呱坠地时的长啸,刹那时,仿若有万道光芒从她体内迸发,磅礴的真气破开湍流的瀑布,直冲天际;恍惚间,如同有龙鸣凤啸在九霄之上遥相呼应,其声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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