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猪》大耷

152、布加迪威龙

　　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爸，你的号码怎么经常换呀？我打了几个都打不通。还只好打到办公室来。”我说是经常换。儿子说这里毕业了，想到杭州来，想跟着我学点经验。

　　我很吃惊说：

　　“子瑜，你不是在日本留学吗？”

　　“没有了，我早回来了，听不懂。”

　　儿子说得轻描淡写。听不懂，你学了四年日语，听不懂？想想也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在课堂上都打游戏，恐怕就根本没有学，去日本，如果是全日语教学，他怎么可能听懂呢？他自然只有放弃了，回来了。

　　我有些沉重起来。

　　“爸，你给我打点钱吧，我的手机，笔记本都老掉牙了，人家都笑我了，我得买苹果13，另外，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足五百块，我怕穿这样一身来杭州给你丢脸，你一共给我打五万吧。”

　　我还来不及回话，儿子立即改口说：

　　“干脆八万吧，反正我又不乱花钱。”

　　我给儿子转了八万过去，放下电话后，我呆了好一会儿。思维才慢慢清晰起来。

　　一，我内疚。

　　这半年，他在日本，我没有过问情况。

　　二，我担心。

　　他听不懂，就放弃了，这么脆弱？以后还怎么成事？

　　三，我期待。

　　他从日本回来了，不留学了，他要来杭州，跟我在身边，这也好，那么多年，我没有在他身边，现在他大学毕业了，出来工作了，我们父子团聚了，这是好事情呀，如果他愿意跟我好好学，也许我是能教他一些东西的。在他的求学岁月，我没有能够伴随他成长，那么在他的职业生涯开始阶段，我能够给他提供一些帮助，这也是好的呀。

　　我确实有些期待。

　　我找来了田老师，我给她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我说我先安排他去跟诗一妈妈做事，去食堂摘菜，去打扫楼道卫生，去看看寝室，去当当保安，然后再跟田老师学，去教务处，去办公室，去招生，去打字复印，去跑腿去传话，去找人等等。我说孩子年轻，尽量让他多干点事。

　　田老师笑说：“陈老师，你怕不要忙着给孩子安排那么多事情，你等他来了，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再说吧。”

　　我很不解地望着田老师，田老师说：

　　“你们父子那么多年都没有在一起，你们不见得彼此了解，等你了解孩子后，你再给他安排不迟，你这样没有征求孩子意见，就给他安排这样，那样的。我怕影响你们的父子关系，现在的孩子，唉，自尊心强，还是小心仔细点好。”

　　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田老师说得对，等儿子来了再说吧。

　　两天后，儿子来了，一身光鲜。好几年没有见到儿子了，我有些莫名的激动，儿子无疑还是挺帅的。

　　“子瑜，走，爸带你看看学校，咱们边看边聊。”

　　儿子说：“校园有什么可看的？中国的大学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可看的。”

　　儿子问：

　　“爸，我住哪里？”

　　我把他带进寝室，儿子四处看看。几乎是尖叫起来：

　　“爸，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我来不及吃惊，儿子说他刚从大学宿舍出来，又回到大学宿舍来，这不是疯了吗？儿子说他住大学宿舍已经住吐了。

　　“爸，咱们家的别墅呢？大姑她们说她们春节来的时候住的是别墅，为什么不住自家别墅呢？是远吗？我不怕远的。”

　　我看着兴冲冲的儿子，缓缓解释道：

　　“子瑜，爸给你解释一下，别墅没了，爸卖了。”

　　“为什么？”

　　儿子的声音很尖利，

　　“子瑜，春节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事情，学校被迫搬到了这里，这里的租金要贵很多，一年要几千万，爸怕流动资金出问题，就把别墅卖了。”

　　儿子非常失望。

　　“哎呀，大姑她们说房子漂亮得很，卖了多可惜呀。”

　　我说是，但没有办法。

　　“真的卖了？”

　　“真的卖了。”

　　我很惊异，子瑜，难道爸还会说假话不成？

　　“那我来杭州的话，就要和爸一样长期住学生宿舍？”

　　我默认，我说：“学校所有员工都要吃住在学校，只有田老师没有。”

　　儿子僵立了一会儿说：

　　“爸，学校食堂要多难吃，有多难吃，你还让我吃食堂呀？看来我要考虑是不是留在杭州了。”

　　我赶忙说：“子瑜，我们的食堂饭菜恰恰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

　　儿子明显不相信。我说你饿了没有？不如我带你去食堂吃点东西。我让儿子把行李放在我寝室里，带他去了食堂，我喊他点自己喜欢的，我说我们的老师学生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大家反应都不错。

　　吃饭的时候，碰到了不少学生，家长和老师。大家打了招呼。儿子问：

　　“爸，你这里总共有多少学生？看起来不少。”

　　我说现在是暑假班，有万把人。

　　“你怎么收费的？”

　　我说20天，每天十节课，2万。

　　“那爸不是赚上亿？”

　　我说我这些年没有赚什么钱，今年是考虑要赚点钱，具体是多少还没有结算，还不知道，可能会赚点，不过花销也很大。

　　“那高复班是怎么收费？”

　　我说全年6.8万左右，艺术生还要收专业补习费，一共十来万吧。

　　“那爸能收多少学生？”

　　我说：“今年可能比去年好一点，现在还不知道。”

　　我说花销大，比如专业老师那里是五五分账，可能至少要5000万。聊了一会学校，我问儿子既然想留学，为什么不在日本坚持下来，是学业跟不上？还是生活不习惯？

　　“都有，总之就是呆着不舒服。”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试探着说：

　　“子瑜，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遇到困难，遇到挫折，受点打击很正常。”

　　我说像我们学校，高复班的孩子每周都会安排一次宣誓，誓词中就有‘绝不畏难，绝不动摇，绝不放弃，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竭尽全力，勇往直前。’这样的话。我说人有时是需要一点精神的。

　　“我知道，爸是在教训我。”

　　儿子一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我听得出他有情绪。

　　我闷了一会儿说：“这里来杭州了，来爸这里了，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或者打算？比如做点什么？或者就爸给你安排做点什么？”

　　“爸，你不要急着给我安排什么，我就是来看看，先看看再说吧。”

　　回寝室后，儿子说：“爸，学生寝室我实在受够了，我身上有点钱，我到外面住宾馆吧。”

　　我迟疑了好一会儿，说：

　　“子瑜，因为种种原因，这些年，爸都不在你身边，爸也深感愧疚。你看我们父子好不容易团聚了，有大把时间在一起了，你住学校的话，我们可以随时好好聊。”

　　“爸，我知道你想聊什么，不外乎就是我长大了，成人了，出社会了，成了职场一员了，该怎么自立自强，该怎么成家立业，特别是耍女朋友之类的。爸，这些东西妈妈和大姑她们都跟我说了很多，唉，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儿子的话让我完全无语——我只想和他谈谈工作，谈谈人生，我还没有想到他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事情，我还没有想这些。唉，我心里一阵叹息。直到儿子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都还呆呆地站着。

　　“哦，爸，还忘了一个事，春节期间就跟爸说过，你跟妈复婚吧，老夫老妻了，还离什么婚！让人笑话。”

　　儿子出去找宾馆了。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闷了一下午。

　　我不好意思和田老师和子恒妈妈说儿子的事，但心里确实有些郁闷。

　　后面一连几天，我竟然没有见到他。我自己也忙——我们高复班的有从成都，武汉，合肥等外地来的，他们咨询的最后总想和我谈谈——谈了后往往也就能够定下来，我自然不能够拒绝。这样我整天也顾不上他。忙完一天，打电话问他人在哪儿？在干嘛？怎么没有见到人。

　　儿子就说：“爸，你整天忙，没有时间陪我，我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杭州，我得到处转转看看吧？不然我不是白来一趟吗？”

　　我无法反驳，我想说你不是来跟我学的吗？那你首先该考虑工作呀！田老师看出了我的郁闷，劝我说：

　　“陈老师算了，本身也不需要孩子做什么，你就当他是来旅游的好了。他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吧。”

　　也只好这样了。

　　才过一天，儿子就打电话来：“爸，你给我打点钱吧，我想出去玩玩。我长这么大，你还从来没有带我去任何地方玩过。你忙，你没空，那我就自己去，我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去过上海，南京，苏州，无锡，扬州，我想趁这次机会，去这些地方看看，济南，合肥我也想去。”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差点掉泪，是的，二十来年了，我没有陪儿子去过任何地方，作为父亲，我是有愧的。

　　我立即给儿子转了五万，我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好好玩。

　　晚上在寝室的时候，子恒妈妈说：“我看你儿子来后，你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有些郁闷，为什么？”

　　我说儿子说要来杭州，我还满怀期待的，我想我们父子终于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了。我想跟他好好聊，有可能就把我的人生经验多多传递给他，希望能够对他有所帮助。不过他对这些可能没有什么兴趣。这个让我有些失望和郁闷。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我在他的成长岁月都没有在他身边，他和我不亲近也属于正常。我对他很内疚呀。我说我真的没有陪他去任何地方玩过，我作为父亲挺对不起他的。子恒妈妈抱了抱我，说听于老师谈起过你前妻，你的家庭。只言片语的。

　　“能给我系统地，详细地说说吗？我想更好地了解你。”

　　我叹气说：“唉，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我离开了县城，到了成都，我前妻她没有跟我到成都，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婚姻就名存实亡了，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婚，她那方面我不想去揣测什么，我只知道我自己这方面从来就没有离婚的念头，我想我之所以拼命努力，不外乎就是有一天能够给妻儿以一种更好的生活，我真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离婚的念头。后来离婚也是她提的，可能主要是怕我把一切都陪进去……”

　　子恒妈妈打断了我：

　　“我知道，于老师跟我说过，你前妻怕你办学不成功，把一切都赔进去，连累她和儿子。好像你当时还跟你几个侄女借了钱。”

　　我问子恒妈妈怎么知道的，子恒妈妈笑，说你几个姐姐给我说的呀，她们也问过你一年能够赚多少钱，不然你怎么可能买别墅呢？我说我不知道，我也才来帮老板不久。子恒妈妈看了我一会儿，问：

　　“你前妻是不是找你复婚？”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看你几个姐姐有这个意思，我在陪她们的时候，她们对我很警惕，问过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你请的一个员工，我这样回答，她们才放心。”

　　子恒妈妈说，

　　“你现在很有钱了，你前妻怕是拼命都想和你复婚。你会复婚吗？”

　　我轻笑了一声：

　　“你看我有心思考虑这些吗？”

　　“你们有一个儿子，这是你们的共同基础。比如我吧，我和我前夫有一个儿子，如果我儿子说：‘妈妈，为了我，你跟爸爸复婚吧。’我肯定复婚，尽管我和我前夫早就没有了丝毫感情，如果我儿子跟我这样说的话，我会复婚，你呢？你儿子跟你说了吗？”

　　“说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事。”

　　子恒妈妈后来服侍我上了床——其实我不需要人这样‘服侍’我，着让我不自在，更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在子恒妈妈面前，我不听她的她会不高兴。

　　“你儿子问过你招了多少学生？收多少费用吗？”

　　“问过。”

　　“你说了？”

　　“当然，这有什么。”

　　“你呀，当然没有什么，可有人就听进去了。”

　　“谁？”

　　“你前妻呀，你呀太不了解人性了。”子恒妈妈道，

　　“你以为你儿子来杭州真是打算跟你学？就打算留在你身边跟你打工？跟你学习怎么办学？错，你儿子对你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丝毫兴趣，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派任务的就是你前妻，他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探听你的虚实，看你到底能够赚多少钱。”

　　子恒妈妈把人想得太可怕了吧，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前妻，他们是这样的人吗？

　　“你信不信，如果你现在经营得很勉强，如果你还是负债经营，你前妻会要求跟你复婚吗？”

　　我闭上眼，子恒妈妈说话总是有些难听，但她常常又能说对。

　　子恒妈妈上床，把我挤到里面一点，我不想睁开眼，我蜷缩进她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我不会复婚，没有这个必要，也许在我离开县城的那一刻，我们的婚姻就已经没有了，只是因为有儿子，我怎么都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

　　子恒妈妈把我抱得很紧，很久，她说：

　　“其实，我永远不会复婚的，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的话，我会复婚，遇到你这个老sb就不会了。”

　　八月底，我们的高复班已经开课了，儿子回来了，很累很兴奋，说这些城市都去了，还去了黄山和泰山，好玩。

　　我说只要你高兴就是了。

　　真的，也许在他几岁的时候，就该带他去玩的，唉，那时有空，但没有钱，现在是有点钱了，但现在好像也没有清闲下来，也没有到什么都可以不做的时候。

　　儿子到学校转了转，回到办公室对我说：“爸，你高复班一个班是五十个人？”

　　“是呀。”

　　“我数了一下，怕有七千人。”

　　“是。”

　　“那一两个亿的利润还是有吧？”

　　“可能。”

　　“爸，你后面还有周末班？怕和暑假班一样有万人？”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说我们后面不打算招周末班了，

　　“为什么？”

　　儿子声音很尖利，我说我们应该给别的机构生存空间。我说我们没有必要把所有机构都变成敌人，我说我们以后主要做高复班和短期的暑假班，平时就一对一。我说我们的老师够累了，再做周末班压力很大。儿子说怎么办学他肯定不知道也不关心，但钱肯定少赚上亿。我说可能吧。不过我们不可能什么钱都赚，这不合适。

　　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转移了话题说：

　　“爸。你肯定和姑姑她们一样，希望我早点有女朋友，早点成家立业，也好早点延续陈家的香火，陈家毕竟是四代单传。我也想早点完成家族赋予的历史使命。可是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爸，你也知道现在的女孩子，特别是有点姿色的女孩子，人家都很挑剔，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存款，没有高收入，人家根本不理你呀。”

　　我说成都不是有房子吗？选一套大的出来重新装修一下，也很漂亮的，至于车子，爸可以考虑给你买一辆，存款嘛，你可以工作，靠自己工作慢慢存嘛，反正爸妈又不要你拿钱来供养。这样的话，条件也不差呀。

　　“爸，你不明白，人家漂亮点的女孩子，挑明了就是要住别墅，要豪车，要有几百万存款的才会考虑。不然根本连聊天吃饭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儿子的话把我说蒙了。我当然不了解现在的女孩子了，如果照这个标准，有几男孩子可以娶老婆呢？我是真落后于时代了吗？我和儿子也有所谓的代沟了吗？

　　“爸，你买个别墅吧，在杭州也行，在成都也行，再买个车吧，就买布加迪威龙吧，我喜欢这车，开出去就是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也拉风得很，我保证马上找到女朋友，合适的话，明年你都可以抱孙子了。”

　　我的思维明显跟不上儿子的节奏，别墅，布加迪威龙，女朋友，这个几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就是钱。

　　儿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爸，你考虑吧，你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我和妈妈过上好日子吗？你买了别墅，买了车，我就跟妈妈说，妈妈可以马上辞职来照顾你，我们一家就团聚了，这不是你多年的愿望吗？”

　　我是绝对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儿子就说他要回成都，有个同学过生日，早说好了的，必须去。

　　儿子走了，我还有那么多话都没有跟他说呀，我们前后相处可能还不到一天时间。唉，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闷了很久。后来我用手机查了一下，布加迪威龙售价在2500——4300万间，比一套别墅还贵。儿子，你可真有想象力呀！按照这个思路，这个别墅怕该是大独栋，价格恐怕比布加迪威龙要高才行。肯定还要豪华装修，也就是说儿子耍女朋友再结婚，少不了要准备一个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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