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奔》张浮白

2、第一章

　　幼儿园第一天。

　　周梁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是家里保姆送过去的。

　　早上她妈拿着跑车钥匙，边穿高跟鞋边说：“我今天公司里有事走不开，你让你爸送你。”周梁她妈是国际知名模特，早些年风头正盛的时候，在电视上经常能看见她。只不过这几年隐退了，专心搞自己的经纪公司，培养模特和新人演员。

　　当年的她妈早就知道当模特的短板，于是在一边塑造自己专业能力的同时，一边早早的和周家公子，也就是周梁她爸谈上了恋爱。

　　那个时候周梁她爸还被人称为小周总，现在已经是周董了。

　　小周总那个时候并不是恋爱脑。其实也能想来，一个从小就混迹于商场的人，怎么可能像娱乐报纸说的那样，是个恋爱脑呢？
　　小周总在和周梁妈妈谈的时候，也是抱着：这不就我一女朋友，随时能换的想法。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和周梁妈妈结了婚，没多久就生下了周梁。

　　多年后周梁翻许多年前娱乐记者网上写的小新闻，上面怎么怎么写小周总为了国际名模一掷千金，怎么样克服千难万险争得家里人的同意，怎样和和美美诞下一女。周梁看的只想笑，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不过这个时候周梁还很小，周梁蹬着个小短腿，蹬蹬蹬跑到她爸卧室的时候，她爸早就先她妈一步走了。她爸卧室床上被子摊开了一半，窗外的太阳照进来。

　　周梁看着空落落的床，撇撇嘴，刚想哭，又想起妈妈批评她：“你怎么这么爱哭，一点不像我小时候。”就眨眨眼，把眼泪缩了回去。

　　家里的保姆叹口气，给周梁手里塞了罐热牛奶，又把周梁抱出门，塞到车后座上。

　　司机早上一直在等着，“先生和夫人都不去吗？”

　　保姆叹口气，“他俩都忙。”

　　车里一阵沉默。

　　周梁不吭声，这种事情她虽然想不明白，却早就习惯了。
　　她抱着奶瓶喝的咂咂有声，默不作声的吮吸着奶嘴，眼镜看向窗外飘过的景色。保姆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擦下她嘴角的奶渍。

　　到校门口的时候，一堆小豆丁围在门口，抱着父母的腿不撒手，小孩一个两个都泪眼汪汪的，眼睛红肿，做父母的，也一脸悲伤，跟什么生离死别似的。

　　周梁好奇的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撇撇嘴，又默默把车窗升上来。

　　保姆看她一眼，“小姐，咱们该下车了。今天第一天上学，不能迟到。”

　　保姆始终对周梁有一种奇怪的观感，和同年龄的孩子对比，周梁显得太平静，又太懂事。很多时候都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孩。

　　周梁点点头，把奶瓶塞到自己随身背着的小包里。

　　包是奶黄色的，和她今天穿的一身黄色背带裤和白色长袖很搭。

　　也只有在衣服搭配上，保姆才觉得周梁也才是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

　　周梁下了车，随意打量着四周，虽然有故作矜持的嫌疑，但眼里的好奇还是掩盖不住。

　　有个小胖孩子，穿一身红色运动服，距离周梁不到两米的距离，正抱着他爸的小腿，哭的撕心裂肺。

　　跟她家消防栓似的，周梁想。

　　保姆跟在后面，想把周梁送到幼儿园老师手里。

　　周梁却还在盯着那个胖胖的小男孩看。

　　小男孩手圆脚圆，脸也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正抱着男人的腿不撒手。两泡眼泪挂在眼眶上面，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来掉。连那泪珠子，都滚圆滚圆的，从眼睛里冒出来，砸到地上。

　　他边哭边喊：“呜呜呜呜爸爸我不想上幼儿园呜呜呜呜……”

　　被他抱着的男人，一脸无奈的蹲下，一手给他擦眼泪，一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晨晨乖，我中午就来接你了，我早上不走，一直在门外面等你好不好？你一下课，我就带你去买奥特曼好不好？你都五岁了，人家小孩子四岁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叫晨晨的那个小男孩一句话都不想听，这会儿已经要哭的抽噎过去。男人的脸上也明显变得难过起来，却依然在温柔坚定的劝说着自己的孩子。

　　周梁看了一会儿，撇撇嘴，上前两步，拍了小男孩的胳膊一下。

　　“喂。”

　　叫晨晨的小男孩愣了，眼泪还挂在眼眶上，鼻头通红，呆愣愣的看向周梁。

　　男人也愣住，偏头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

　　“别哭了。”周梁跟个小大人似的，“你哭什么？”

　　晨晨这会儿又反应过来了，“哇”一声，扯着嗓子嚎开了。

　　男人哭笑不得，一边抱起小男孩，一边偏过头给周梁解释，“哎没事儿，他就是不爱上幼儿园。”

　　男人很高，把小男孩也抱的很高。

　　周梁短短的身体，要把头抬的很高，才能看到坐在男人胳膊上的小男孩。

　　周梁好奇的盯着他，小男孩悄悄的把头埋到男人的怀里，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悄悄的朝外看，眼睛和周梁对视上，周梁翻个白眼：“爱哭鬼。”

　　小男孩又要哭，男人挺起胳膊把他往上抬了抬，笑着解释：“我们晨晨没有特别爱哭噢，只是今天第一天上学不习惯，有些难受。是不是？”

　　晨晨窝在男人的胸口，讷讷点头。

　　周梁突然有些讨厌这个小男孩，她收回好奇的眼神，点点头，手指捏着自己包的背带，被刚过来的幼儿园老师带进学校。

　　周梁坐在小凳子上，听讲台上幼儿园老师用很夸张的语气讲一些东西。周梁想，她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

　　没过一会儿，刚才的男人牵着小男孩过来了。在教师门口和老师说了点什么，就把小男孩的手递到老师手里。

　　老师也笑眯眯的，一个劲儿让男人放心。

　　眼看小男孩又要哭，男人正准备蹲下身继续安慰，老师使了个眼色，男人马上一副看懂了的神情，站到了一旁。

　　老师笑眯眯的牵着小男孩，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把他安顿到了周梁身旁空着的位置上。

　　周梁眼珠转了转，小声说：“爱哭鬼。”

　　小男生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又哭了。
　　晚上吃了饭周梁在家里堆积木，她爸周晓光回到家，看她小小一只，蹲在大堆的积木前，少见的心里一软。

　　周晓光蹲下身，想把周梁抱自己身上。周梁扭了两下，从周晓光身上扭下来。她爸平时很少抱她，她坐别人怀里不舒服，尤其她爸身上一股烟味，不喜欢。

　　女儿不喜欢被人抱着，周晓光也不介意。他捏了周梁的腮帮子一下，“听张妈说你今天去上幼儿园了，怎么样？”张妈是他们家保姆。

　　周晓光声音有些僵硬，像是不习惯这么问似的。

　　周梁摆弄着手中的积木，想把一块红色的器械卡进已经拼的差不多的小船中间。

　　听到周晓光这么问，周梁说：“挺好的。”

　　“比如说？”周晓光挑眉。

　　周梁刚把那块积木塞进去，心下一松，想了想，说：“有一个小男生，特别爱哭，挺好玩的。”

　　周晓光听到周梁这么说，也笑了一声，“那你俩好好玩，不要欺负人家小朋友。”

　　周梁点点头。

　　周晓光对小孩子之间的鸡毛蒜皮不感兴趣，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今天也是回家早，心血来潮扮演了一把慈父而已。这会儿慈父的角色扮演完了，他叫来张妈，“你看着让周梁早点睡，明天还要去上幼儿园，不要玩太晚。”

　　张妈点点头，蹲一旁帮着周梁收拾玩具。

　　周梁就跟没听见似的，听着周晓光去书房的动静，她头也不回。

　　周梁收拾着收拾着就安静下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何非晨不哭的时候挺可爱的。

　　下午幼儿园老师带大家一起做游戏，做游戏前介绍了每个小朋友的名字。

　　周梁又想，何非晨哭的时候也挺可爱的。他哪都很圆，手圆脚圆，露出的半个胳膊也圆圆的，他都不应该叫何非晨，应该叫何圆圆。

　　——第二天——

　　来幼儿园第二天，周梁故意坐到了何非晨旁边。

　　何非晨傻的很，根本记不住旁边人的名字，老师让干啥干啥，回答问题也很大声，有一种特别想招别人喜欢自己的劲儿。

　　周梁掏了掏兜，从里面掏出两颗进口巧克力，想了想，用手拍拍何非晨的胳膊，悄悄的问：“晨晨，你吃不吃巧克力？”
　　昨天何非晨他爸叫他晨晨，周梁想都没想，也跟着喊晨晨。

　　谁知道何非晨咽了两口唾沫，也悄悄的说：“妈妈不让我吃糖……”

　　周梁眨着眼看他，“这不是糖，这是巧克力。”

　　何非晨禁不住诱惑，看了一眼老师，老师没关注这里，他悄悄的从周梁掌心摸过那颗巧克力，放到了自己背带裤前胸的兜里。

　　周梁眼睛眯着笑，“你怎么不说谢谢呀？”

　　何非晨手还摸着胸前的口袋，有些腼腆，“谢谢你。”

　　然后没多久，何非晨就因为食物过敏被送进了医院。整整一周，何非晨都没有来幼儿园。

　　周梁每天都在门口张望，张妈问：“你看啥呢？”

　　周梁一开始不好意思问，三天过去了，才捏着衣角，扭捏的问：“晨晨今天来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