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萧萧再度陷绝境

　　火光凄厉，雪落无声。浓云叆叇，寒意凛凛。冷风呼啸而过的千山万壑，白雪纷纷扰扰将尘世的悲欢离合都包裹进冰冷的世界。密不透风的寒意，把所有希冀都冰封在春天到来之前。

　　即便柳文暄早有准备，奈何陈晋的人多，且个个勇猛非常，不像正常人。陈晋调遣了四万金甲均准备围剿柳文暄的援军。又调了四万军去围剿陈敬之，自己亲自带着二万兵马寻找李珺珵的下落。

　　南边，邓巽的五万大军蛰伏在竹溪县城之东的山中安营扎寨，没有拔营来援的意思。
　　正午时，程子弢和乔卓然带着一千人马将一百门子母炮和火器取出来时。
　　陈敬之的兵马几乎是节节败退，但他们没有恋战，而是掩护着百姓逃离。

　　柳文暄将二万人马分做三个阵，除却运输粮草的五百人马，三千骑兵，二千前锋，剩余的近一万五千人分了方向，避敌主力，诱敌深入。

　　陈敬之想不明白的是，陈晋的这十万金甲军，到底是藏在哪里，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金州城北。
　　给李承瑜和萧峰救治伤的天素这一日都未停过。

　　天将擦黑时，她清理了所有的污血和坏死的腐肉，向小雨道：“雨儿，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这个是李承瑜的药方，这张是萧风的。”

　　小雨收了药方，问：“姐姐，你是要……”
　　天素拿了无名剑，道：“这把无名剑削铁如泥，若是不用在战场上，委实可惜。”
　　“姐姐，那秦王殿下怎么办？”

　　“他的伤还需将养，但此地不能久留。灰狼……”天素向外喊道，须臾灰狼便进来。
　　天素向灰狼道：“带他们避开人处，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没我的召唤，不许出来。”
　　没人比灰狼更清楚到底哪里能完全避开人迹。它能带她找到金山之墓，必然是对此地再熟悉不过。

　　小雨皱眉，照顾病人虽不是难事，但要照顾他们三个，她感觉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天素安慰她：“放心，我送你过去。”

　　乔装后的天素赶着马车带着李珺珵、李承瑜、萧风三个重伤患，与小雨往竹溪山中躲去。
　　灰狼向前看路，周围并无危险靠近。

　　先前金州平息时，不少竹溪的百姓都逃往金州，眼下，人们都躲到山中去，不少废弃的房子。
　　找到一处山腰，好些石屋，这些石屋都破旧不堪，门楣坍塌。小雨提着灯笼，找到一处顶棚未塌的石屋，向天素道：“姐姐，这里可以住人，下边还有地道，可躲避。”

　　几处石屋中还有不少茅草堆，天素将李珺珵抱进屋内，又和小雨用木板将李承瑜和萧风抬进石屋之中。
　　灰狼四处嗅了一嗅，奔入山林之中，回来时，它身边带着一群狼。

　　这是天素养的狼群，头狼已死，而今，一岁多的灰狼体型最高大，似乎，它们愿意认灰狼作首领。
　　天素抚摸着灰狼的头，道：“去林中守好。”

　　小雨从马车后车厢拿下锅碗瓢盆，继续熬药。天素给李珺珵行针，她其实控制住李珺珵的经脉，可李珺珵十分躁动。
　　不知怎的，她有时候怕他醒来，怕他一醒，便将她忘了。

　　石屋中条件简陋，幸而她下半日给李珺珵药浴过，他体内的毒已经控制住了，眼睛的伤修养两日便可以恢复。
　　所有一切都处理完毕，夜已深了，山那边的火光依旧耀眼。
　　天素拿起无名剑，道：“我终究不能坐视不理。”

　　躺着的李珺珵似乎很是不安，天素走到他身边。
　　小雨退出去，找了木门将门掩住。
　　天素抚着李珺珵的脸，低声道：“珵哥哥，别怕，我会没事的，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昏睡中的李珺珵大抵是并未真正陷入昏迷，只是难以醒过来。

　　天素在他百会穴上插了一根银针，须臾，焦躁不安的人便安定下来。
　　每一次离别，她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李珺珵的眼睛，少说需要养上两三天才能恢复。他的听觉，恰才如此躁动，想必听觉已经恢复了。
　　可惜，她不能放任他再去拿自己的命冒险了。

　　要说的话，她也都已和小雨交代。
　　她换了身金丝软甲，拿了数十瓶药，再穿好一身护甲。

　　小雨是欣慰的，至少，她有在好好保护自己，而不是放任这条命去跟他们拼死一战。
　　站在石屋门口，她看着天素身影轻掠，消失在黑夜之中。

　　陈晋带着二万金甲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寻找李珺珵的影子。
　　这样的大场面，李珺珵不可能不出现，无论如何，他要捉到李珺珵，再率金甲军荡平长安。
　　这群金甲军刀枪不入，他倒是想看看，那腾天跃地的李珺珵还有什么法子能力挽狂澜。
　　他静静等着，等着李珺珵出现。

　　天素身着李珺珵的外衫，戴着面具，数个轻掠，在黑甲军的上风头将药粉撒入空中。
　　旁人或许不知这些黑甲军是从何而来，她却知道。进过黄金墓，领教过里头的各类机关暗器，她便对陈晋的身体有所猜测。

　　陈晋之所以这么强悍，必然也是用药养着。且他能如此之快恢复，必然手中有奇药。
　　就如她每次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藤原送来那么一点解药，便能缓解她体内的疼痛，让她身体恢复许多。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金州府之后的那座黄金墓，便是他那十万兵的藏身之所。
　　而这群隐藏在黄金墓之中的人之所以如此勇猛，均和陈晋一样，常年服用药物，这种药物能使人亢奋，身体的爆发力和耐力超于平常数倍，却无法持久。

　　李珺珵体内所中的毒，有一种便是这种毒，是一种能令人上瘾的毒。
　　很快，那些人闻了天素所撒的药粉，神情立即就变了，方才还在亢奋乱砍杀的人，此时他们脖颈都梗起，似乎无法控制住手中的刀。

　　陈晋往后一看那些躁动的人群，眼袋中央那一豆精光微微一缩，他的军队竟然被人偷袭了，好本事。
　　李珺珵来了，他还是来了。

　　“李珺珵，来了就出来，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做偷袭之事呢？”他飞身而起，亦在空中洒了药粉，躁动的人群逐渐平复下来。
　　暗中的天素若非亲眼所见，怎敢相信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毒术？

　　“还不出来吗？”他朝空中放了一柱火花，似乎在告诉旁人，李珺珵出现了。
　　天素虽用了解药，在这种剧烈的飞奔之下，她需要与体内的疼痛抗衡才能勉强发挥出自己的身手。此刻虽有无名剑在手，一旦她体力不支，顷刻便会毙命于这些人的刀剑之下。

　　是以，她并未贸然出手，而是暗中观察那些金甲军，站在高处的陈晋亦在窥探暗处的人，良久，四周无动静。
　　陈晋洒药之后，躁动的金甲军恢复整齐。

　　陈晋落在一处高楼之上，望向黑暗的四周。
　　忽而，他猛然吹了一声口哨，一群狼犬奔跑过来。

　　陈晋丢下一团布，向狼犬道：“闻闻，是这个味道，去找到这个人。”
　　狼犬身形高大，不过，和天素养的狼比，还是矮了许多。须臾，狼犬群四散而去，并未发掘天素的所在。
　　天素身上，有灰狼的味道，若是遇到这群狼犬，这狼犬未必听陈晋的。
　　且她有养狼的经验，太知道如何驾驭这群动物。

　　陈晋在黑暗之中观察了许久，发现狼群都远去，便飞身落下来，跟着狼群远去。
　　天素身上准备了十几种毒药。
　　她再度拿出一瓶，飞向上风头，将毒药洒向空中，旋即落在暗处观察。
　　令她意外的是，金甲军毫无反应。

　　天素心头忐忑万分，须知，那毒药便是之前数次差点要了李珺珵命的毒药，她父亲，便是死于这种毒……
　　空气中是冷的，心也是冷的。陈晋手中的这群人，竟然能全然无反应？那么，陈晋手中有这种毒药的解药。
　　她身体一阵阵软，脚底似踩在云端里。父亲原可以不死的。

　　天素呼吸急促，手中的拳头紧握，手心的冷汗被风吹凉，俄而寒意便沁入心深处。
　　父亲……
　　天素望着天空，弄弄的乌云散去，大雪依旧落着，天上却洒下皎洁的月光。
　　雪夜，月夜……

　　时光像回到永宁十三年的那个冬至，也是这么大的雪，落了好多天。
　　后来，母亲要进宫给贵妃送药，她跟着母亲一起。
　　娘……

　　天素抬头看着月亮，心在颤抖。
　　他们明明可以不死，若是活着，如今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还有弟弟……天朗……

　　你们在哪里啊？
　　热泪顺着脸颊滑落。陈晋的金甲军跟着狼犬向城东追去。
　　天素飞身而起，用了第三种药，软骨散。
　　可惜，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与他们的毒术相比，她的医术还是差得太远了。
　　陈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面对这些金甲军，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然如此，她只有亲自出面了。
　　她正欲出去与陈晋决斗一场，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天朗……她差点喊出声。
　　“怎么是你？”天素看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却一眼认出了他，贪狼。
　　“用这种药。”他递给天素一个瓶子，便立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天素拿着他给的一个拳头大的瓶子，再度飞向上风头，顷刻间，那些整整齐齐的金甲军忽然暴动起来，相互砍杀。
　　警觉的陈晋立即向空中洒药粉，却根本无用，
　　陈晋看着四下林子，目光冷冷，好厉害的药。

　　“李珺珵，我知道是你。”
　　天素并未停留，立即飞向金州城南，很多金甲军举着火把在追击陈晋的兵马。天素身影轻掠，在上风头上洒了药，那些金甲军便躁动起来。

　　拳头大小的瓶子，里头的药粉却不多。
　　天素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城南山林之中还有很多黑家军，可惜这些药不够用。她须得留一些，去救文暄。
　　金甲军手中的兵器坚不可摧，身上的金甲刀枪不入。眼下的情况，比蛮力的时候。
　　尖锐的金属撞击之声响彻山谷。

　　在山头埋伏的陈敬之见状，所有埋伏的子母炮已准备就绪，他立即发动炮火。躁动成一团的金甲军顷刻被炸得七零八落。

　　受天素手中药影响的不到一万人，却因相互厮杀，近三万人被牵扯进来。
　　金甲军一乱，便给了陈敬之喘息之机，他立即调兵遣将，将所有的黑家军引向山坳之处。
　　天时，地利，人和。

　　暗夜奔徙，天素并不知道陈敬之的位置。只要金甲军自乱，给陈敬之世间，他自能找到生机。
　　没有犹豫，她飞身向北而去，那里，还有四万金甲军在追击柳文暄的兵马。
　　然而，这般长途奔徙，她的身体也逐渐疲软下来。

　　落在一颗树上，天素大口喘息。或许是因方才想起旧事，触动了心绪，她体内气血翻腾，嘴角又冒出一股黑血。
　　无论如何，只有捉到陈晋，那陈年累积的旧案才有平反之时。
　　嘭……

　　天素手一松，从树上轰然落在雪地里。
　　半晌，她动弹不得。

　　躺在雪地里，她竟然一时也感受不到寒意。四肢反而开始发烧。
　　她的五感在消退，可她此时五脏六腑的疼痛却如此清晰。额头的汗珠滚落，天素从雪地里强撑着起身。
　　这半瓶药能破金甲军的金刚不坏之身。

　　天素撑着无名剑，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
　　在雪地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在山中追击的金甲军。火光穿过雪，送来的都是寒意。
　　柳文暄虽布了阵法，遇到那些金甲军，终究不是办法。

　　而乔卓然绕了两个山头，才和青林接应上，将子母炮送过来。
　　只可惜，他们还未找到合适的位置，便被金甲军围剿上来。这群金甲军如魔鬼一般，脚程太快，根本不像正常人。
　　柳文暄见金甲军追入深山，照南哭笑不得：“公子，你说这群人怎么像行尸走肉一样，根本不怕累。”
　　乔卓然道：“这群人是吃了什么药，体质异于常人，和陈晋一样。且他们手中兵器无坚不摧，身上的甲胄刀枪不入，有这样的一支军队，真可以横行天下了。”

　　雪地十分难行，他们牵着马匹，马匹又不能丢。
　　照南道：“所以他们现在是十万张飞，而我们是两万散兵游勇？”
　　乔卓然道：“在西北时虽接触了几次陈晋的兵，也知他善于用毒，但那时并未见到这样勇猛强劲的军马。”
　　天素休息了半晌，身体依旧虚脱得厉害。她冒着风雪，跃身而起，落在金甲军上风头，终于将身下的半瓶药粉洒了出去。

　　而她，落在地上时，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身体便再也无力了。
　　没过多久，金甲军便暴动起来，挥舞着手中长刀，相互砍杀。
　　可惜，药粉不够，不足以将这群金甲军消灭殆尽。

　　天素站在半山腰，猛然一呕，一口黑血吐出来。
　　陈晋无法控制自己所带的二万兵马，在树林中疯了一般吼，左右来报：“陛下，山中那些金甲军中毒了，在，在相互厮杀。”

　　这种明眼看出来的事，陈晋并不想再听人禀报，他随手一挥，将来报者杀了。
　　远处，送来第二个消息的人看到这般情形，准备要逃，陈晋手中的暗器一出，穿过那人脖颈，瞬息毙命。
　　城北，柳文暄的兵马得了喘息之机，左右立即架了子母炮，向厮杀的金甲军打去。

　　金甲军这般一乱，加上柳文暄和陈敬之的用兵如神，此番至少可以不败。
　　她能做的，其实不多。
　　天素浑身无力坐在雪地里，她手中紧紧握着那瓶药，想起送药来的少年。方才，她还没来得及问贪狼，问他有没有想起儿时的事。

　　可是，那时候他才三岁，又记得些什么呢？
　　天朗……
　　手一松，无名剑落在地上，惊醒了沉思的人。
　　她奔徙了半夜，虽身法极快，到底还是没躲过待后的黄雀。
　　眼下，她身体又开始虚脱无力。她不能放任自己的身体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要活着，在谷底时和李珺珵说好要成亲的。

　　马车上，还有一包衣衫，是李珺珵给她买的嫁衣。
　　大雪穿梭过竹林，延绵的竹林里，一群持着弯刀的黑衣人静静站在天素的面前。

　　方才眨眼之间，他们如魔幻一样出现在这里，身体累极的天素还未看清他们的身法，那些身影再一幻，将她包围。
　　明明下着雪，天上的月亮却亮得晃眼。浓云散尽之后，雪中的明月竟是如此静谧，如此安详。
　　远处，一阵绵长的狼的嚎叫声。不是危险的叫唤，而是灰狼在等主人归去。
　　天气太冷，鼻腔中呼出的气息还未形成热气团，便消失了。

　　倏忽间，黑衣人奔向天素身前。与之前所见不同，此番来者都未蒙面。
　　所有杀手敛气屏声，面若修罗。与其说他们是最冷酷无情的杀手，不如说他们是天生为杀人而生的木偶。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温度。他们的使命，便是杀无赦……

　　起头的一个，是一个面容十分娇艳的女子，这么冷的天，她依然是袒胸露乳的装扮，香艳至极。
　　此人，便是牡丹，她双手握刀，刀刃一转，其他黑衣人杀向天素。

　　其实，她们以为天素是李珺珵。牡丹领了命，今夜李珺珵必然出现，她的目的便是守株待兔，杀了李珺珵。
　　林中的雪团沙沙摇落，黑衣女子手中飞出一串飞镖，天素手中迅速弹出一枚针将那飞镖打落。
　　对方的攻击完全不给天素喘息的机会。

　　她手中的无名剑虽锋利，奈何她方才暗中奔徙，身体已经虚脱到极限。
　　对方步步紧逼，她不得不以命相抗，在风雪之中领教着将人逼到绝境的杀招。
　　狂风怒吼，暴风雪在月色之下狂欢乱舞，树林起起伏伏，那坚韧不拔的竹子，最终因无法承受雪的重量，竟然被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