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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明月三会楚天朗 ...

  •   得知李珺珵再度昏迷,李承琪也十分意外,在软榻上慵懒的身姿,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他眸光沉得能拧出水来。堂下跪着的人,是宫中的内监小叶子,他身量瘦小,脸型细长,来淮王府报信,连衣服都不曾换。
      李承琪的手紧紧抓着楠木椅子的扶手,几乎要将那扶手掐出印子来。他父皇那突然就被人下了手,紧接着李珺珵又再度昏厥。他是连失两城了。
      才要控制李珺珵……

      他僵直的身子渐渐耷下来,轻轻哼笑,道:“具体是什么情形?”
      “是明月公主拿了一幅画给秦王殿下看,秦王殿下一看了便吐了一口鲜血。”小叶子规规矩矩地跪身在前,等着淮王的示下。

      李承琪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一手搁在膝盖前,有些意外:“哦,是怎样的一幅画?”
      “是一幅人物画,画上银杏树下,立着一位月白衣衫的女子。奴婢看到时,那画轴已全是血污,都看不清人物的容貌如何。”内监伏在地上,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一向细长,一五一十向李承琪道。

      李承琪手捻了捻,目光递向一旁红色衣衫的小厮,那小厮身影一掠,消失在淮王府。
      一阵秋雨落下,长安城便落了满地的金黄。

      凤华宫中的海棠树笼罩在沧桑里,盘根错节的枝干似是在挣扎。
      淡淡的异香从枝桠间渗透出来,颇有些衰朽残年的味道。

      明月抱着画轴,站在回廊中看着那海棠树。这么多年,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来此地坐半晌。
      前日李珺珵昏迷,又和从前一样,好像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灵珠跟着明月,挽着明月的胳膊,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握了握明月的手,道:“姐姐,你的手好冷,回去添些衣裳吧。”

      雨落得如磨子磨细的粉末一般,弥漫在宫中,要将往事一一掩埋在那个冬日。
      明月踟蹰了两步,朱缨跟在她身后,偶尔也劝那么一两句。明月身边原有几个高手,纷纷殒命。
      这宫里,人命轻贱得跟草芥似的。

      回廊檐上聚集的水滴零零星星滑落,打在细碎的石榴叶子上。
      桂花本就细小,被雨水一浸,落在地砖上一地细碎的黄。唯有菊花依旧开得潋滟。
      可惜,这些风景,浸润过血雨腥风之后,留在人眼睛里就只剩下黑白。

      明月望向太极殿方向,眉头微微蹙了蹙。灵珠知她的心思,近来她也在谋划。
      无论如何,他们在这场争斗里,不是用力求生,便只有一个死。

      明月走了到回廊尽头,转弯时,却发现前面站着灵璇,李承琪一母所出的妹妹。
      灵璇比明月长四岁,多年用药,此时面容虽恢复了许多,却依旧憔悴。
      她身边跟着四个侍女,微微抬手,让侍女们退了下去。

      灵璇很瘦,病态之中,头上的金凤簪子似乎显得特别沉重。
      明月知她这么多年的病,其实是装的,为了配合李承琪多嫡,不惜失去自己的人生,不可谓不苦心经营。
      明月倒未回避,上前相互福了一福身。

      灵璇顺手握着明月的手,两双手都是冰冷的。
      “姐姐身体不好,这天气转寒,还是要注意保养得好。”明月道。
      灵珠以前对灵璇没什么感觉,此时见到,心中却极其厌恶的。但她得忍着,不能表现出来,笑道:“此时天凉,四姐怎么穿得这样少。”

      灵珠心底想的却是你让几个侍女都走了,我此时要了你的命,他们也来不及救的。
      讨厌归讨厌,她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拉着明月的袖子摇晃,似乎在催促明月。
      明月不着痕迹松开灵璇的手,道:“姐姐,李珺珵情形不大好,我也该回去了。”

      “明月。”灵璇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明月转身向灵珠和朱缨道:“你们两个去前面等我。”
      灵珠不甚乐意,但她近来一直在学功夫,只要姐姐在自己视线之内,灵璇是奈何不了她的,除非灵璇用暗器。
      灵珠松开明月的手,去前头等着。

      灵璇袖口的手紧紧握了握,目光中似乎有一丝不忍,却是十分坚定,她低声道:“承琪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不是真正的楚天朗。”

      明月胸口陡然涌动着一股气流,颤颤地从胸腔中滑出来,她有些意外,灵璇会告诉她这些。
      “那真正的楚天朗是谁?”尽管明月心中有了答案,她还是想再次确定一番。
      “真正的楚天朗,是藤原身边,一个叫做贪狼的少年。”灵璇神色有些惆怅,袖口的手依然紧握着,很显然,她心中是有些害怕的。

      可又是什么,让她鼓足勇气,来告诉明月这件事呢?
      明月听到贪狼这个少年时,已经不大意外了。文暄早和她说过,贪狼就是天朗。
      明月神色十分已然平静,她淡淡道:“可惜,这些都无从证实了,恐怕只有你外祖父知道谁是真正的天朗,说是贪狼,也可以是别人。”

      灵璇没有要辩驳什么,只是道:“你怀疑我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们都在骗你们。这么多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小时候,你身边有天曦,我即便羡慕,也不敢让天曦来陪我。”
      这么多年无怨无悔,是真的无怨无悔么?

      “明月,其实以前,我也恨过你。”
      明月也不意外。

      “因为十二岁那年,你在琼林宴上点了江皓辰。”她眼中闪烁着泪光。“你什么都有了,有柳文暄的爱,怎么还要与我抢江皓辰呢?”

      明月忘了,那一年灵璇十六,要谈婚论嫁了,若是点了江皓辰,婚姻提上日程,什么都好了。
      明月淡淡笑了笑,眼睛中生了一层水雾,道:“文暄的情况,恐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我若选择文暄,无异是在杀他。”

      “可是你也知道,你即便选择江皓辰,你还是救不了柳文暄。”灵璇的语气有些嘲讽,“他这样一个身份,即便选择了李珺珵,姑姑会给他退路吗?”

      灵璇随即笑起来:“姑姑身边那么多男人,柳相只不过是她想气一气当年的楚睿卿的一个工具。柳文暄不是柳相的儿子,他如此聪明,想必早就知道实情,否则,也不会识趣地不要恩荫,只想靠着自己去考科举呢?”
      “你何必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尖锐?”

      “我不是要来刺你,而是跟你谈条件。”
      “眼下局势在你们手中,我们没有任何资格与你谈。”明月语气淡淡的,轻轻拂了拂手中的画轴。
      灵璇也扫过了画轴,道:“其实我知道,天曦没死,但我哥不知道。”
      明月的手顿了刹那,她尽量保持淡定,不叫人看出来。

      灵璇也不在乎明月假装淡定,只道:“你手中的这幅画,想必就是天曦吧?”
      明月依旧淡然。
      “你不承认也无妨,当年父皇送楚睿卿和楚天曦离开长安,我正好过十岁生辰,从洛阳回长安,那天夜里,我要小解,不让丫鬟跟着,正好听见了他们说话。”灵璇语气也淡了下来,她撩起衣衫,坐在一旁避风处的美人靠上。示意明月也坐下。

      明月也便坐下。
      “但我从未与任何人说此事,楚家出事,我知道背后是外祖父在操控,但想着天曦曾经说要给我当暖炉的话,我觉得她不该就这么死了,这样活着,也很好。”灵璇语气有些凄凉,脸上只剩下一抹苦笑,“我这一生,最善于的就是做一个闷葫芦,守口如瓶。我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看开,唯独不能理解,那年你才十二岁,为什么要跟我抢江皓辰,我那时哭了整整一晚,都说你是最体贴人心的,难道就没想到那一层。难道我活在世上,就什么都没资格去追求吗?”

      她说最后几句时,声音已经在颤抖。
      “我跟你说这么多,并不是为了你同情什么,也不是为了让你开口说一句你跟江皓辰没什么,或者说你无心于江皓辰。我说跟你谈条件,是希望你救江皓辰,我知道,你会救他的。”灵璇语气转坚毅,适才的愁容也消散。
      “他在你们手中,你若想救他,何须来找我?”

      “若是承琪知道我的心思,定然会杀了江皓辰的。”她太了解承琪,“而且,他知道我的真面目,必然厌恶极了我。何况,我并不想他知道我生了那样的心思。”

      灵璇终究还是倔强的,说了那么一句,便不说话了,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条递给明月。
      明月没说什么,从灵璇手中接过纸条,转身走了。

      如今孙武在皇帝身边,以德妃中毒为由,不让任何人近皇帝身,明月他们虽想去看看皇上,却也未曾急在这一时。
      承瑜承瑾守在李珺珵身边,给他行过一次针,人没什么动静。李珺珵的眼珠子起初还在急急的滚动,行针一遍之后,人就彻底昏睡过去。

      承瑾将针过了火,放回一旁的针囊之中。随即净手擦干,才拿起拿那沁血的画轴。
      李珺珵见到画卷时是急火攻心,血正喷在画中人物的脸上。画中笑得淡雅的人物,脸上便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红纱,叫人看不真切画中人物的容颜。

      承瑾对着那一层朦胧看了许久,恍恍惚惚间,越看越觉得这人和谁很像。可是,到底像谁呢?
      蓝姨?他的心口忽而一紧,她是天曦……

      “小九,你怎么了?”李承瑜见承瑾面色忽而一白,手似乎颤了两颤,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哥,你见过天素姑娘,你可曾觉得她长得像某位故人?”
      “初见时当时觉得她像蓝姨,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此人完全是一派江湖作风。”李承瑜语气倒是平静的,不似李承瑾那般言语间露着慌乱和恐惧。

      李承瑾心口还砰砰跳着,他觉得这不可能是一个巧合。前年,七哥遭遇追杀,后来被人送回长安。
      其实,他遇见过几次父皇和那人谈话,他当时便觉得疑惑,这人和父皇并肩而站,哪里像一个江湖郎中,反而似久别重逢的故人。

      “别想那么多,你不是说给我行针么?”李承瑜见他神思有些恍惚,眼光游离不定,担心他瞎想。
      “嗯,我去备药材。”李承瑾将画轴卷起来,绕过屏风,顺手放在架子上,去了他的房间。
      他才走开,外间的门被风吹得用力一合,李承瑾方才放下的画轴便消失不见了。

      “什么人?”李承瑜很是警觉,手才搭上轮椅,想着担心有人调虎离山,又将手放下。
      “八殿下,可有什么吩咐?”外间的蒋平似狗皮膏药似的守在殿外,听见动静忙忙跑进来。
      “没你的事,退下吧。”李承瑜虽厌恶此人,到底不像往年都写在脸上。
      生活让他成长,现实让他学会隐忍。

      蒋平向梁上和那赤色衣衫人一望,便徐徐往后退去。
      那人在蒋平退出去之前,已飞身先出门去。蒋平才将门关上。
      李承瑾一心在配药上,竟也未发现博古架上的画轴不见了。

      是日夜,承瑾给承瑜行针,行第二遍针时,李承瑜便彻底昏迷过去。
      第三遍针行完,已是子时。他担心行针出意外,守了承瑜一宿。这几个月他们时常熬夜守着李珺珵,憔悴了许多。
      明月一向浅眠,天不亮便起身,守在外间的文暄听见动静,忙过来扶着明月:“你是担心他们两个?”
      “我去看看。”

      李承瑾身体疲累,见明月和文暄过来,无精打采一笑,道:“姐姐文暄哥怎么这时就过来了?”
      “我守着吧,你去休息。”柳文暄道。

      承瑾分明眼皮子打架,依旧笑道:“我没事,我不累。”
      “去睡吧。”明月也道。

      李承瑾便也不强撑了,天亮后文暄还要去上朝,他眯一下还能替换文暄。决定就在旁边的榻上歇下,哪知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眼见着天快亮,明月向文暄道:“你该去上朝了。”
      柳文暄近来和孔怀璋在商量救皇后和江皓辰的时机,前几日要着人打探李珺珵的行动,晚上要照顾明月,一直没睡好,眼眶周围黑了一圈。

      明月看着无比心疼,拉着他的手道:“你也要好好休息,知道么?”
      柳文暄看看外头,天亮了,道:“你也要小心。”
      “放心。”

      眼下朝局斗明争暗斗,柳文暄年前金州是封了武将的职,不曾撤下。近来平定楚家案子,他便以武官身份上朝,议论的却是文官的事。
      明月给他兄弟两个掖好被子,自取了热水给李珺珵擦脸。
      自去年李珺珵回宫以来,他这里离不了人,一应的炉子器具俱全。明月给李珺珵擦了脸和手,便将帕子拧干,晾在一旁的架子上。

      正转过身,忽见屏风外一个褐色影闪过。
      明月看了看一旁的承瑾,睡得很沉,一时也不敢打草惊蛇。

      她轻轻走过去,看见帘后的之人的鞋头还沾着泥。黑色的靴子,看尺寸,是个男子。
      她心头一缩,担心是杀手。先前李承珉曾闯入她的寝宫欲行不轨,此时心头虽恐惧,却更担心李珺珵的性命。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帘子下掩藏的人,却能透过细细的缝隙,看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人。
      明月忐忑万分。转而一想,若是杀手,此时若是要了李珺珵的命是易如反掌。明月低声问:“你是何人?”
      躲在帘后之人将脚往后收了收。

      明月见他未撞出来要挟她,心头虽害怕,到底悬着的心稍稍平稳了一分。她走到帘幕处,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将帘幕里的人拉出来。
      是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他是贪狼。近一年的时日,他一直在查文天素的事。一直查到东瀛,这追寻藤原的一路,什么踪迹都未看到,倒是碰见以前李承珉的密线,那人尚不知他与藤原已反目,具将他们在南境的部署说了。且他几乎确定,当年护送李珺珵回京之人,就是楚睿卿。

      不知怎么的,每次听到楚睿卿的相关旧事,他心头总会生出许多自责。
      而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对文天素的那张脸,总觉得太过亲切。
      不知何时,他在心底浮现一个影子,那人极其温柔,发髻上簪着点翠凤钗,待他再要想一些人物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曾经,他以为他是楚天朗,直到真的楚天朗出现。而今,他也未找到藤原的任何踪迹,心中对文天素活着的幻想,几乎快要消殒。
      兜兜转转,他来了长安,发现李承琪到处戒严,陈府围得水泄不通。他又来了宫里。
      他知道,李珺珵是唯一一个全然学了文天素医术的人,若想继续找回他消失的记忆,他必须要借助李珺珵的力量。
      却不想,竟被明月发现了踪迹。

      贪狼的手被明月紧紧握着,他很想将明月打晕,却知道明月的身体十分虚弱,未必经得起他的力道。
      明月忽然道:“你是不是贪狼?”

      贪朗手一颤,袖子中掩着的短刀差点滑落。
      明月神情十分紧张,面容似笑非哭,眼泪却流出来了。她哽咽道:“贪狼,你知不知道,你就是真的楚天朗。”
      贪狼神色一惊,直直盯着明月,手中的拳紧紧握住。
      少年戴着面具,身材却十分高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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