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27、第二十七章 临安县遇险借官威

　　“好没良心的狗官，那么多流民不安置，现在就想诬赖好人，我看是你故意散播的疫病，勾结药商哄抬药价，好从中获利。”小雨气呼呼，心直口快。

　　也不知是不是被小雨说中，那县官脸一红，喝道：“竟敢以下犯上辱骂朝廷命官，来呀，拿下，用刑，看她招不招。”
　　几十个衙役挥舞着杀威棒，乱打一气。小雨虽有蛮力，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顷刻被按压跪下。
　　县官道：“来人，上拶子。”

　　眼下小雨被几个彪形大汉按着，手指被塞进拶子里，那县官一示意，两边衙役用力，小雨嘶声一吼，疼痛钻心，她道：“你们这群狗官。”
　　忽听见外面有人击鼓。
　　县衙引脖子犹豫，道：“宣进来。”

　　天素带着几个方才过去报信的病人进来，道：“民女有事禀告。”
　　“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胖县官挺了挺胸膛，作出一副威风棣棣的姿态。
　　天素淡淡道：“听闻朝廷派了钦差来杭州，已到了杭州府，正是在查皖地流民疫病之事。如今杭州疟疫四起，那位钦差已查到疫病是有人故意为之，大人莫不是怕东窗事发，要找人顶缸吧。”

　　那县官脸色白了白，天素继续道：“你可知，那钦差大人，正是我表哥。”
　　白胖县官身体一软，面色瞬间煞白。
　　天素又道：“你应该听过我表哥的名头，江皓辰。”

　　县官忙忙地前来打量，见眼前女子气度不凡，绝不是普通身份，点头哈腰道：“姑奶奶，小人得罪了，一时认错，不好意思哈。”他又向衙役喝道：“还不快放人？”
　　小雨手上鲜血淋漓，见天素到来，忍不住委屈哭出来。

　　天素给小雨擦了眼泪。
　　小雨还在抽泣，委屈极了。
　　这一路她没少打听外面的新鲜事，早知道钦差一路从河南山西，过皖地来了杭州，哪知道那钦差现在成了她们表哥呢。
　　不过姐姐这样说，她也不好直问，只道：“姐，等见了表哥，我一定要跟他说这群狗官乱断案。”
　　胖县官见方才还乱嚎的女子也这般说，不敢惹。

　　天素给小雨的手指上了药，又从袖中拿出另外一种药，不着痕迹撒出去，众人只以为她给手上女子包扎，不疑有他。
　　天素向胖县官道：“我们可以走了么？”
　　县官忙揖手，道：“恭送姑奶奶。”
　　天素一行离去。

　　县官向一旁的人使了使眼色，低声道：“暗中打探打探，这女的到底什么底细。”
　　众衙役看着地上被小雨拖来的两个强盗，他一脸嫌弃道：“你两个赶紧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出现在临安地界上，最好赶紧离开杭州，走得越远越好，不中用的东西。”

　　两个被绳子捆着的人，脚上的血迹已干，却是冻得不行。
　　胖县官又向一旁的心腹小厮道：“去喊那位爷来府中喝茶。”

　　小厮哎了一声，从后门出了县衙，窜入穿过一条小巷。
　　出了府衙的天素并未离开，她让小雨和那几个治好的灾民先回去给其他病人熬药，自己留在府衙外观察。果然就发现这个獐头鼠目的小厮。

　　风雪下得很大，很快就掩埋了足迹。
　　未过多时，小厮来到县上一繁华的酒楼前。天素纵身落入酒楼廊道无人处。正好见到那小厮穿过第三进院落，方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雪，一旁有小厮将伞接过去。
　　那厮便入了内堂。

　　天素飞身而下，落在堂外窗下。只听得里头道：“小的见过员外。”
　　“如何？”是个苍老的男子声音。
　　“员外不知，那两个女的，其中一个力大无比，我们去的人给捉住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那蒙面女子说，她是钦差大人的表妹。”

　　“还有这等事？”苍老的声音道：“这么下去，等那刺头子一来，这事就真的藏不住了。账簿都清理干净了？”
　　“我们老爷都清干净了，只是各地药铺那厢还要去查。”小厮道。
　　苍老的声音道：“这事一定要弄干净，但凡泄露丝毫，你我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员外，既然是朝廷那位爷的意思，不如我们把那位钦差做掉？”
　　“主子自有安排，这事轮不到你操心，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仔细查一查那蒙面女子与长安来的那位到底有没有关系，若是没有，就快刀斩断麻，不要再拖泥带水了。”
　　“我们老爷已经着人去查了。”

　　“嗯，你先回去吧，派人盯着那两个女的。”
　　小厮从里头出来，天素飞身而去，落在那人要回去的小巷转弯处。
　　没过多久，那厮打着伞哼着曲过来，天素举伞出现。

　　那小厮忽见天素出来，吓了一个趔趄，滑了一脚。不知怎的，明明是一个女子，他竟然犯怯起来。没查清她身份之前，他不敢动手，心道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辄身回转。
　　还未走到头，天素忽然又出现在这端的巷口。
　　那人才开始战栗，又转身急忙往后跑。

　　天素一身白衣，打着伞，倏然靠近。
　　那人见眼前之人这般移动，脚似不点地，又悄无声息，吓得尖叫道：“有鬼啊。”
　　天素撒了一把迷药，将此人提着跃身飞离。

　　待天素回到流民居住处，已是晌午。
　　大雪方止，小雨的双手上绑着布条，在一旁指挥那个八岁的小女孩熬药。六岁的小男孩在一旁添柴，另外一个五岁的小孩穿着新袄子，给大家分吃的。
　　见天素回来，众人笑着起身作揖。

　　房主的跛脚老大爷笑逐颜开道：“姑娘回来了，正是吃饭的时候呢。”
　　他的孙子见天素回来，忙拿着饼子递过来喊道：“姐姐，吃饼。”
　　这个小男孩病才好，竟然就出来了。

　　老大爷不好意思道：“昌儿说几天没见你，怕你离开了，非要来看看，今日又是小寒节，我就带他来了。”
　　小孩子精神恢复得很好，谁能想到这个十多日前也是个奄奄一息的娃娃呢。
　　小雨看着昌儿圆嘟嘟的小脸恢复了红润之色，忽然就想起当年自己一个人流落了许久，好些天没吃东西，以为自己快死了，结果被爹爹和姐姐救下。她鼻子一酸，很想哭。

　　天素走过来，问：“这几日你的手不能下水，我来吧。”
　　一旁有女人先前得了疟疾已被治好的，过来道：“两位姑娘，这些天看见你们熬药，我们也多少知道怎么弄，这些就交给我们来吧。”

　　其实天素除了每天给他们行针，便很少来这里，多是小雨来这里给他们熬药喂药，买药也是小雨去，在她们眼里，小雨才是主大夫。眼下小雨受了伤，他们心头很是担心。
　　毕竟还有个小婴儿等着他们救呢。

　　这所旧宅，这几日已被老大爷找人修理好了，里头牛棚猪圈都垫了厚厚的草，四壁也都挂了蔺草席挡雪。男人们就在牛棚猪圈里挤一挤。
　　旧宅子只有四五间房，留给老人和小孩住，身体稍微好些的女人用木头拼了几条通铺，都垫了草。
　　天素没来之前，他们都盖着草睡觉。后来天素让小雨给她们买了十多床棉被。房主老人家也将家中的旧棉絮拿了几床过来，几十个人挤着也能凑合过去。

　　刚来杭州时，五六十人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凑出来租住了这么个地方，先前男人们还出去找些苦工干，女人们也去给人浆洗衣物，后来这里传出有疫病，便无人再雇他们。
　　八岁小女孩小名叫丫头，六岁小男孩的名字小柱子，都没有正经名字。小雨想起自己的小名叫引娣，小雨还是爹爹因为在雨天遇见她，姐姐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跟姐姐一样用“天”字辈，便是天雨，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喊小女孩过来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露出细细的牙齿。
　　天素除了问他们病情，基本不说话，又蒙着面，给人严肃之感，大家在天素面前不敢嬉闹。小雨是个话极其多的，力气大，重活累活都她干，这群人很喜欢小雨。

　　小雨拉着小女孩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正是个下雪天，我一直寻思给你取小雪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好。”小女孩欣然答应。
　　“我叫小雨，你叫小雪，那你弟弟就叫小冰。你们姓什么呢？”
　　“我们姓骆。”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回答。“我们都是一个村的。”
　　“骆雪，骆冰，也是好听的，你们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小雨很是得意，她取的名字还不错。见姐姐在给人行针，她不好去邀功。

　　给众人行针的天素并不去管小雨许多，眼下她担心的事情，便是这一带官商勾结，故意散播疫病。所以，这疫病之毒，又是什么人放出来的，会不会与余杭傅家坡桂花巷的人有什么关系？
　　正当天素想罢，忽有人问过来：“请问神医在这里么？”
　　小雨起身出来，道：“你找神医做什么？”

　　年轻男子跳下马，揖手道：“姑娘可是医治疟疫的神医？”
　　小雨担心是官府的找她姐姐的麻烦，胸脯一挺道：“我就是。”
　　那人环顾了左右，小雨见他贼眉鼠眼，还牵着一匹空马，怕不是又在到处打主意的人，她拳头已经准备好了。
　　给婴儿行完针的天心过来，见此人是个武士的装扮，道：“所谓何事？”

　　那人低声道：“两位神医，我们大人中毒了，请了好几个大夫看都说没得救，麻烦神医过去看看吧。”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名帖，递过来。
　　“你们大人是哪一位？”小雨挡住他递过来的名帖。
　　“我们大人乃是长安一路奉旨南下巡查的御史中丞，江皓辰。”那人又压低了声音。
　　小雨头往后一仰，看了看姐姐，心道果然不能在人背后说人坏话。早上才借用了他的名头，眼下便找过来了。

　　眼下天素问诊已毕，她道：“我可以跟你过去看看，只是我妹妹一个人在这里，且早上被歹人栽赃，怕是不安全，这里病患又需要人照顾。”
　　跛足老人拄拐杖过来道：“姑娘，这里交给老朽吧，老朽姓虞，家族尚算得大，在这里还是能顶一些事的。”

　　江南虞家，富家天下。怪不得会有这么大一座废宅子租给这些流民呢。这位老人大概是虞家的支系。
　　天素点头，也不多问，向小雨道：“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年轻人道：“姑娘可会骑马？”
　　“会。”

　　天素上马，小雨有些不放心，天素微微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从临安县到余杭，虽跨了县，也没有隔很远。
　　雪中行马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那人见天素骑术了得，心头佩服。
　　来到钦差下榻的驿馆，还真是江皓辰，他唇色乌青，眼底发黑，人昏迷着。倦怠的脸上并不见昔日的神采，不过她上回见他，也是中毒。

　　天素忙上前把脉。她吐了口浊气，一旁的随侍问：“我家大人可有大碍？”
　　跟她父亲中的一模一样的毒，天素手有些微颤抖，只是江皓辰幸好发现得及时，她道：“有救。你去准备浴桶，烧热水。”
　　一旁又来一个年轻男子，与眼前这个长得有些相似，年纪稍小一些，他颜色欣然道：“哥，这个就是治好疟疫的神医么？”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大人身边竟然无人守着。”他哥嗔怒道。

　　“我才去上了个茅厕……”小一些的有些无辜。
　　天素给江皓辰喂了丹药，用针锁住几处穴道，不让毒在体内蔓延。她指尖如飞给他行针，逼出许多黑血。
　　两兄弟在旁连连称赞，果然是神医。

　　这种毒极其罕见，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些毒药到底汇集了多少中毒。几个月来，她只要有时间，都在收集各种相关的毒草药和解药。不想，她再度见到了这毒。
　　她父亲都没来得及解出来的毒。

　　天素手法极快，给他衣衫解开，保护好心脉，只要毒素不过心脉，便很难在全身流动。可惜，父亲当时一边被人追杀，加之长途奔徙，导致最后毒深入骨髓，至最后，药石枉及。
　　一旁年轻些的男子道：“姑娘，我能做些什么？”

　　“取纸笔过来，我开个药方，你去买药。”
　　“哎。”
　　年轻男子写完药房，戴了蓑笠，便听见外头有马蹄之声。
　　想必也是身手极好的。
　　天素给江皓辰行针排毒，将近半个时辰，内室水也烧热了，这厢药材也买回。
　　天素一一检查各种药材，确认无误后，将其中一包递给二人倒入浴桶中，让他们江皓辰扶了过去。

　　江皓辰泡在药桶中，天素在外道：“泡一个时辰，就将他扶出来，我再给他行一遍针，体内的毒便能排出一半。”
　　只要毒素不入骨髓，就可以控制。再慢慢配解药，方不贻误性命。可惜，父亲当初被那群人逼到绝境，错失了解毒的最佳时机。

　　兄弟二人把江皓辰放入浴桶之后，年纪稍长些的男子出来揖手道：“多谢姑娘。我叫江峰，是大人的随侍，我弟弟叫江岚。”
　　“你们去临安的麻子巷一处旧宅中，取一个人来，或许对你们破案有帮助。”
　　“姑娘怎么知道我们在破案的？”江峰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是神医的？”天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江峰抓了抓脑袋，道：“也是哈，我们一来杭州，就知道这里有疫病，我们几个本一直在查的，哪知今日才去茶馆中喝了茶，大人便面色发青，他说他可能中毒了，让我赶紧去找您。我也是问了流民才找到您的。”
　　天素让江岚去找了杵臼来，将另一部分内服的药捣碎，亲自去煎了。
　　江峰告诉她，茶馆的伙计自杀了，店家已被控制住，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他感叹了一句：“问案子还是得我们大人来，也不知眼下，我们大人几时能好。”

　　天素见江峰没去取人的意思，难道是不放心她？
　　她问：“你们大人向来料事如神一步百算，可曾料到此行的危机。”
　　“我们大人此番请命出长安，就是为了让那些人露出狐狸尾巴的。”江峰脱口而出，顿觉得失言，忙捂嘴，朝廷的事怎么能乱说。

　　“临安县东麻子巷西口左拐入内有一处废弃的宅子，里头有个人，大概对你们有用，你现下可以将人取过来。”天素说着，取了钥匙递给江峰。又补充道：“既然是你们大人亲自命你们找的我，你要相信你们大人的判断。”
　　江峰蹙了蹙眉，打消了顾虑，揖手道：“我去一趟，这里就劳姑娘费心了。”

　　江岚知道哥哥是个直脑筋，不会说话，凑过来倒了杯热水给天素道：“怠慢姑娘了，还望见谅。”
　　他看着天素戴着面纱，看那眉眼，虽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又不好细看，笑相示意，躬身退了出去。
　　他们家大人确实预料到南下的危险，却未曾料到有此危险。

　　天素见人过去，她揭开面纱喝了茶。
　　药炉中的药沸腾了好一会儿，她时不时揭开药罐子，用竹勺拨弄几下。
　　未过多久，江峰疾驰打马回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那人已死了。”
　　他将那人尸身带回来，天素检查尸身，竟已死了数个时辰，尸身已经僵硬，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