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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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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天一放亮,严文丽便昏沉沉的起来了,手里看似不停地在做着什么,却东一搭西一搭的毫无头绪。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唤冬洁起床,漱洗完后,母女俩正商量着吃什么早点,就听到敲门声。尽管心里一直准备着他的到来,但仍不免一阵慌乱,她赶紧过来开门,嘴上很轻地说着:“来了。”轻得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她红肿着眼睛,站在门侧,用女性那羞涩的眼光闪视了一下倪潇儒。她不敢去正视倪潇儒,那光景好像是她做下什么有愧的事一样。嘴里很轻地说道:“真是太麻烦你了,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
倪潇儒已不像昨晚那样的慌乱,他看着文丽的温柔端庄,忧虑苍白的脸庞,心里又立刻涌起一阵无法形容的怜爱来,这种怜爱就是要他身上血肉都是愿意的。他说道:“文丽,千万不要说什么谢谢,这是我应该的,作为医生是应该的,作为…作为…嗯…嗯…那就更应该了。你不用担心,冬洁的烫伤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知道用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境才合适。这些年里,他只能在心里,只能在没人的地方才能喊,今天终于喊出声来了,他感到满足,感到幸福,甚于当年在校园里头一次喊她的名字。他走进里间,说道:“冬洁,我给你买了馄饨,还很热呢!来,我们先换药,等换好药再吃也不会凉的,放心时间还早呢,不会迟到的。”
他轻轻地抚摸一下冬洁的小脸,然后动手换药,他说:“文丽,你过来看一看,今天已好了许多,你尽管放心,只要按时换药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今天他的操作处理才属正常,熟练流畅,滴水不漏,很快就换好了药。
倪潇儒开心的说:“好喽,现在可以吃馄饨喽!”他轻轻地把冬洁抱起来坐好,又拿来报纸垫在书桌上,揭去碗盖,这才递给冬洁,说:“慢慢吃,小心烫着。”
等冬洁吃完,文丽便准备好的小毛巾递给冬洁,让她擦手擦嘴唇。
倪潇儒说:“好…我们现在就去学校。”他这话看似是在对冬洁说,其实心里是在对文丽说。冬洁当然愿意,不过她问道:“妈妈,可以吗?”文丽点点头,算是回答。倪潇儒把书包搭在自己肩上,双手平抱起冬洁,一边朝外走,一边对文丽说:“我送冬洁过去,你也得赶紧去学校才是。”
严文丽眼里噙着泪水,轻轻地说:“潇儒,谢谢你,这样细心地照料冬洁,也让我可以安心地去学校。”因见那书包像是要从他肩上滑下来的样子,因而就在背后替他挎好。手触碰到了他那宽厚的肩膀,倪潇儒浑身一颤,那是比在校园里头一次抱她亲她更猛烈的震颤。倪潇儒的这一颤犹如电流击身,严文丽慌乱地缩回手,羞怯地低下头去,脸上浮起了两片红云。倪潇儒回头怔怔地看严文丽,足足有十几秒钟没回过神来。这时冬洁说:“叔叔,我们走呀,不然会迟到的。”又对妈妈说:“妈妈,再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会晓得妈妈和这位叔叔的情感世界呢?再明事理的孩子也难失童真,这就是孩子的可爱。倪潇儒说:“哦哦,这就走,这就走。”他抱着冬洁一路往学校去。
严文丽目送他俩下楼后,也赶紧地拿上包和作业本往学校赶去。她一路走一路想,他还是那样的细心,他做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感动,让人无法忘怀。从血缘的角度我们本是一家呀,他是多么喜欢女孩子呀,可是女儿就在他的怀抱中,他却不知道呀!也许…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冬洁也不知道今日抱她亲她的就是自己的亲生爸爸。也许也一样,永远都不会知道。别小觑了孩子的分辨能力,谁恶她,谁疼她,清楚得很。自小起就从不提那死鬼的事,却和爷爷奶奶特别的亲。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除了妈妈以外,就是爷爷奶奶了,就是外婆也赶不及的。
严文丽是绝口不提起过去的事的,也怕别人提起。凡那死鬼用过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都扔个一干二净。这是一段恐惧屈辱的生活,一想到那些事,她便会恶心得吃不下饭,直到现在还常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来,她会禁不住的流泪。她都想象不出当时是怎样挺过来的。一些过往虽不多,但见了面又谈得来的人,只知她女儿,不知她丈夫。有时免不了要问一句,她便敷衍过去,以免别人出于关心来安慰几句,殊不知,那如同在用针刺她的创伤。冬洁也一样,若有人问她爸爸的事,她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出远门了,这是妈妈教她的。在她幼小的心灵里,除了残存的害怕外别无一物,不像她的那些同学,说起自己的爸爸来可以没完没了的,这种时候她便会默默地走开。此时冬洁心里有多么的失落,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爸爸,只有那个让人害怕陌生人。潇儒,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错,却要让我们这般的东西暌隔,骨肉分离,不得相认啊!不过要是冬洁真有了你这样的叔叔,那她也会很满足,很幸福的。
潇儒啊,我真心地希望你能过得好,千万不能像我那样,有家的时候备受凌辱,我不但要为自己担惊受怕,更要为冬洁担惊受怕。世上的很多事情若看表像就会失之千里,别人以为我死了男人就来同情我,安慰我,这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不明就里,他们哪里知道,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受这份活罪了。近几年里,妈妈常唠叨,听那意思是要我好好地找个人,两个妹妹也在信中这样劝,可是我的心哪里还装得下别的人哟!我当时之所以会闪婚,因为那时间实在是等不得了,一是怕事情败露,与己寻来羞辱,与你增添麻烦,可以想象,你当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二是想为肚子里的孩子寻一处避风港啊,同时也想宽慰我爸爸的心,让他的身子能够好起来,更不想让爸妈的脸上抹上这一笔所谓的“黑”来。那知后来的事一样也没应验,人到了该走的时候,不管妻儿竭了心的挽留,还是要走的。我爸爸并没有因此而多活些日子,反而走得更急。
我妈妈和哥哥坚持认为是被你气走的,我自然无法和他们分辨。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哪是凡力可以强求的?如今你既已和那妖精作了夫妻,那就好好地过吧!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没第二个人能象我这样装得下这么多对你的爱来。但我还是愿意那妖精能真心的爱你。理解你的追求,支持你的事业。我一直担心,因为我妈妈上门来打你骂你,而使你蒙受屈辱。我知道你爱面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凌辱啊!后来我听说你被迫离开了医院,我好为你担心呀,怕你因失去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会从此沉沦,专业废弛,放弃自己的追求。这次见到你,我真是好高兴好高兴哟!因为你没有沉沦,因为你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你仍然是最棒最优秀的人。
别人一定会认为我因此而恨你,那只是俗人之见,一个人若是真正爱上她所爱的人,那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爱而没有恨,永远只有宽容而没有责备。快到学校的时候,便有学生一路的向她行礼问好。她再一次抹一下眼角和面颊,不让留下泪痕。她这才走进学校去。
此后一连几天,倪潇儒天天如此,早上换药后便送冬洁去学校,中午去学校换药,晚饭过后便去家里给她换,只是下班的时候不便去学校接冬洁,心里是极想去接的,因为要替文丽着想的缘故,不能太招眼,她毕竟是有家室的,因而只得作罢。不过次日他便多买了些早点,看似是给冬洁买的,可冬洁哪里吃的了的,分明是给文丽的,只是不好明说,文丽心里当然也知道。再说他心里坦坦荡荡的,绝无一丝非分之想,不论事情大小,现在只一心想着能尽力的对文丽母女俩好一点而已。这样做,即便哪一日撞见她丈夫,大家也不甚难堪。他不想因自己对文丽怀有的那份感情而去扰乱她宁静的生活,否则就和自己当年离开她时的罪过一样的深。
前几天是一日三回,接着是一日一回,再之后是二日一次,直至手碰到创面已没有痛感为止,这时冬洁早已是一副鲜蹦活跳的样子了。药的疗效极好,象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创面却不曾留下明显的疤痕。倪潇儒心里很满足,但他满足的却不是那药的疗效,他满足的是冬洁因此而少受了痛苦,少受了惊吓,那文丽的心自然也就要好受一些。
这些日子,两人虽天天相见,但却不怎样说话,即便说话那也多是礼节性的多。其实两人心里想的都一样,都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告诉对方,当然也想知道对方的事情。严文丽很想知道倪潇儒离开医院后去了哪里,是怎么来开发区医院的,那妖精是否真心对他好,孩子有多大?
倪潇儒当然也很想知道严文丽的事情,她爸爸的病后来怎样了,文兰退役了没有,文莲考大学没有,又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的?还有么…就是她丈夫是做什么的,说是从小就认识又老实巴交的,但是对她好不好呢?让他心中生疑的是,怎的不见她丈夫?但都不敢贸然开口,或许会因此在不经意间给对方带来难堪。因为两人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就连对方身体上的胎记暗痣都一清二楚,但毕竟暌违了这许多年,熟悉之中伴随着一丝陌生、亲切之中夹带着一些别扭,同时也有一些不好意思成分。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对方不问那自己就不说,对方不说自己就绝不问。
过去了这些年,两人都变得深沉了许多,不象当年那样,只知爱而忘情、不计后果。尽管现在那深锁心底的爱在裂变、在慢慢地喷发,但是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尽管自己是单身一个,可对方却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可以在心里爱她,但却不能流露,都在极力使自己冷却下来。两人间的关系处于那种极难描述的微妙状态,虽不多说话,但一个眼神就能彻悟对方的意思。
严文丽是女人,有天生的羞涩感,自然就不多说也不多问。倪潇儒则想,自己曾那样的伤害她,伤害她的一家,而现在却这样热心地去打听她的过去,还要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自己若是真心爱她,那就不可心存妄想,不可妄想得到任何的回报,把这份圣洁的爱永久的藏在心底。我今后该做的就是当她需要的时候能为她做些什么,不管是出于那份不可表露的爱或是在为自己的负心赎罪,自己都愿意。可是最后那次换药时,倪潇儒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便随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一问就像打在了严文丽的伤痛上,一阵酸楚立时涌上心头,她真想痛哭一场,她低下头,闭上眼睛,极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还好,反正就那样子…”但那声音却很轻。
倪潇儒迟疑了一下,又不禁问道:“你的那一位是做什么的,怎不曾见…”
严文丽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她侧过头去,她不愿自己的痛苦和感情去影响潇儒的情绪,甚至影响他的家庭生活,她努力控制自己住后说:“他出远门去了,因为他做的是野外工作,就是常年在外的那种事情,要到年底时才能回来。”但那声音却难掩抽噎的音调。她停在那里,等心里稍稍平静一点以后,就故意转过话题问道:“你也过得好吗?那妖…哦…不,那女人对你还好吧?”她本来是说“妖精”二字的,可话到嘴边方觉不好,赶紧改口。
倪潇儒以为文丽是因为自己的负心而伤心,说道:“嗯…好的,一直都好的。只是…哎,都是我不好呀,要这样的折腾!要这样的伤害你!”
严文丽抹净泪痕,说:“现在我也过的好好的,既然都已过去,那就让它过去吧!潇儒,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提起这些事情来好吗?还有…嗯…也不要问你刚才问的事情,因为那样会很别扭,嗯…我想人要面向将来才好呀!”
倪潇儒点点头,说:“好好,我懂了,再也不会问了。你这话说得真好,我记下了。是啊,人要面向将来才好啊!” 接着他拿出一个电话号码说:“这是我医院门卫的号码,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打这个电话,千万不要客气。门卫与我关系不错的,只要是我的电话,便会楼上楼下的跑着来找。”
严文丽接在手里,看一看后说:“好,记住了。谢谢你,潇儒!我看你的医技是愈来愈好了,不然冬洁就要受苦了。哎,你为冬洁忙这许多的日子,可我只顾自己的事,连饭都不曾请你一回,实在有悖情理啊!不过,我心里会一直记住你的好的。”
倪潇儒说:“文丽,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叫我无颜面对你啊,你的好不是用语言所能说清的,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与之相并论。哎,都是我…”
严文丽接过话头说:“我们不是刚刚说好么,永远不提这些了么!”
倪潇儒说:“好好,不提不提,永远不提。”接着他说道:“文丽,我得走了,你还要批改作业呢,不然又要害你熬到半夜。”
严文丽说:“是有作业要批改,不过没要紧的,都是作文作业,要下个星期才发还学生。潇儒,这些日子把你累得够苦了,还得赶那样远的路,回去后千万要早点休息啊!”她并不知道倪潇儒就租住在这个区域中。
倪潇儒迟疑了一下,但终究没说自己的住处,想这些事情还是不提的好,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说道:“没事的,现在也不算晚,还有未班车呢!”稍顿了顿后他又接着说道:“嗯…再说,即便真的太晚的话,那也可以在医院里睡的呀,反正有值班室、有休息间的。”这后半句虽说不上完全是杜撰,但这些是用于工作的,不是职工宿舍,不过难得将就一夜也是可以的。
严文丽当然不知道医院里面的事情,她“哦”了一声,然后说:“是倒是的,不过总没在家里那样子方便的。”
“也方便的,这是新建医院,不像以前那种老旧的乡镇医院,里面的设施又好又齐全的。”倪潇儒故作轻松的告诉说,为的是不让文丽为此操心。他站着没挪步,因为以后恐怕难有机会再来这里了,他舍不得离开啊!他眼睛看着文丽,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停地努着嘴,然后才蹦出一句:“谢谢你,文丽。”
“是你治好了冬洁的烫伤,是你在帮助我,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严文丽也看着他说道。
倪潇儒愣愣的站在那里,轻轻地摇着头,嘴里说道:“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因为你仍如以前那样的信任我,给我机会,同时也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冬洁相处,这样懂事明理的小女孩真是…我好喜欢哟!”
两人都愣愣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还是文丽先开口说道:“潇儒,这回时间真的不早了,你看冬洁早去梦乡了。今晚呀…你真的只能睡在医院里了哟!”
倪潇儒这才回过神来,说:“好吧,那我就先回了。”接着便自个儿开了门往外走去,严文丽依在门边看着他。到了楼道转角处,倪潇儒站下不走了。严文丽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先关了门再走,而严文丽的意思则是要他先走,这样可以不用摸黑。两人相持在那儿,互相打着手势。严文丽自知拗他不过,只得先关了门,倪潇儒这才借着不知从何投射而来的微弱光亮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