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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一百七十二章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一晚倪潇儒一直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脑中一直在不停地跳跃闪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闪现,但他懒得去追寻,就让它们一闪而过吧!此时,他的心里反而出奇的平静,就像那朵巨大的雨云,任凭它掀起令人恐惧的狂风,倾泄令人敬畏的暴雨,可是它的中心却风平浪静。自从被那“亚伯拉罕”缠住以后,自己一直就处在担心、失望与抗争之中,但最多的还是那舍不下。是啊,因为舍不下才会害怕。舍不下妈妈,舍不下文丽和冬洁,舍不下自己热爱的事业。可这个命题是没有选项的,放下才是它的唯一选项。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反反复复,一会是希望,一下又变渺茫,这么长时间下来自己早已看开了,说淡定也好,说麻木也未尝不可,总之自己早就作下了心里准备。
      这时铃声作响,他懵里懵懂的还以为是电话,铃声继续响个不停,这才让他稍稍的清醒了一些,他摁掉铃声后仍躺在那里,觉得很困乏,可是潜意识一直在催促他必须起来。他终于挣扎的起床,用凉水敷了一会后才勉强有了精神。漱洗以后便拿上东西,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和那个塞得鼓得不能再鼓的新书包。走到门口时,他不禁伫立向里环视一会,然后才慢慢的关上门下楼去。刚才还是暗灰灰的天,可一过了晨昏线后马上大亮起来。他回头远远的看看自己住过的那房子,心想这几年里得着房东大姐的不少照顾,自己还嫌她啰嗦,嫌她问东问西的。其实啊,自己也没什么秘密,就是全告诉她也没什么的。他一边想一边往车站去。
      车是崭新的大巴,按理是对号入座的,因为乘客不多,所以也没那严格了。他拣了靠窗的座位,还想着欣赏一回沿途的风光,因为这条路是在连绵的山脉中开凿出来的,那一定是一番别样的风光,可是他忘记了,这条路差不多全是隧道。或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车还没开,可他人倒已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这是新开的路,知道的人还不多,因而车辆也少。大巴稳稳地向前飞驰,没有颠簸,没有晃动。梦乡中的倪潇儒只觉得比睡在吊床中还惬意,他贪婪的欣赏着窗外的美景。山上烟云缭绕,轻纱雾帐,似乎还有细细的雨丝。大巴正穿越一个村子,居高临下的看去是用沙石夯实垒建起来的农居,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有家禽在四处觅食,还有几只狗正在打闹戏耍,只是少有人影走动。他想起宋代诗人范成大的田园诗来:“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过了村子后,他往山上眺望,看见一簇簇奇特的绿色植物,似乎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他不禁下车去看,啊…这不是给冬洁治病的药么!原来这里就有啊!小和尚啊亏你还是这里的老土地呢!干嘛要舍近求远去那野狼出没,险峻陡峭的半山腰里求取呢?他往山坡上走去。哎…奇了,那植物居然开出紫红色的花来,他不由得四下里环顾,漫山遍野的都是,马路对面的山坡也是,再定睛一看觉得又不像是那药,正在疑惑之际,只见小和尚笑呵呵的朝这边走来。他迎上去招呼说:“和尚老伯,你来这里采草药,是不是又有人向你要?”
      小和尚说:“除了你这样的有心人,有谁还会来这里找我的?”
      “那你是…?”倪潇儒疑惑的问。
      小和尚笑呵呵的说:“我知道你要来,所以就来这里等你哟!”
      倪潇儒不由得“啊”了一声,说:“老伯,你真是料事如神哦!”
      小和尚说:“料事如神的是我师父。”他接着问:“那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倪潇儒急忙回答说:“好了好了,全好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万一见不到你,那我也会留纸条给你的。我答应送你孙子的书包,送车把式的烟锅,还有…嗯…反正我全都带来了。”
      小和尚说:“谢谢你城里人。有心人才能办成有心的事,难怪我师父要把那些东西交给你。”
      倪潇儒用手一指说:“老伯你看,这药和上次采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小和尚说:“这里是从不长那药的,你看到的是杜鹃花呀!如今正是清明时节,这花么正好应了这节气哟!”
      可是忽然一晃什么都没有了,他疑惑不止,这景色、这小和尚倏来忽往的去哪里了呢?他极力的去寻觅。他感觉自己在飘荡,不知道身处何方,天倏然黑沉下来,黑暗中传来低沉而恐怖的狼嚎,一阵恐惧袭来,身体“唰”的从高处掉落下来,他“啊”的一声惊醒了,人没倒摔到地上而是腹部在微微地发疼,惊得他除了担心再没别的,他祈祷千万不要再严重起来,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幸好这一次只是疼而没有滑向剧痛,肚子也没有翻江倒海的折腾。他看了看时间估计还有个十来分钟左右的路程,那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把目光移向窗外,那景色居然和梦境一模一样。这几天他真的是过混了,什么星期几啦或几月几号啦都没去留意,细雨纷纷润杜鹃,时节相应啊!只是没有小和尚的身影。他下意识的拿过书包又拉开链子向里张望一回,哦,东西都在,没有落下,写好的纸条都粘得好好的。
      他感觉昏沉沉的,口也渴了,便往随身小包里拿饮料,手触碰到那小袋饼干,这才记起早上还没吃过东西,可是并不觉得怎么饿的样子,就感觉累。他想过会还要走山路,就是老天保佑肚子不剧疼,那又饿又累的恐怕也走不了那山路。他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喝着饮料,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大巴穿过一个隧道后便是一处四面环山的狭小平原,他还依稀有些印象,这里应该就是县城的位置。从沿途悬挂的大红横幅看,这里正在举行中药材交易会和中医药研讨会,还有专家莅临指导,难怪比上次来的时候要热闹多了。哎…本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哟!他一边想一边无奈的摇摇头。大巴沿着一条山溪蜿蜒前行,不多时便到了车站。腹部还一直在作疼只是没有厉害起来。他是最后一个下的车,或许是坐久了,他感觉脚底轻飘飘的走路都有些摇晃。
      出了车站大门便有几个开摩的踏三轮的围上来揽客,嘴里说着当地的土普通话,他虽知道意思,但那话音多半没听懂。他问一个年纪稍轻的司机说那地方去不去?因为这人的话他还能听懂。那人说:“去的去的,我的车好,是刚买的。”
      倪潇儒一边跟着司机上车一边说:“待会麻烦你尽量往山上开,这样好让我少走一些路。”
      那司机说:“好的,你运气真不错,这路才刚刚修过,现在一直可以开到快到山顶的地方。不过那最后一截路须你自己走,因为再上去那路还没我车宽呢!”
      司机的话让倪潇儒记起车把式曾说起过修路的事情。自己本来还担心走不到山顶呢!现在好了,不用担心这事。他说:“我听车把式说过修路的事情。”
      司机没等倪潇儒说完便问道:“你也认识那车把式?哦…对了,清早时我还看见他在城里转悠呢!”
      倪潇儒“哦”了一声算是作答。
      那司机有说没说道:“我还没碰见过外乡人去那里的,这进进出出的都是他们本村的,你是…?”
      倪潇儒说:“哦,去那里转一转办点小事。”
      这机动三轮车比那拖拉机可要快得多了,坐在车上耳边尽是“嗖嗖”的风声,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很费力,所以后来两人便没再说什么话了。
      倪潇儒感觉腹部疼得比刚才要厉害许多,他疲惫的卷缩在司机座位后侧的角落里,遇上大的颠簸会把他的背部震个生痛。车到山脚时司机便加大油门减挡行驶,因为往前全是陡坡路。一眼就能看出那路刚整修过,原先那几处只有一米多宽的榨口已拓宽足有一倍光景,现在这三轮货车可通行无阻。车速虽不快,但毕竟是村民自修的山道,颠簸得厉害。他只能紧紧抓住两侧栏杆蹲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难受,但别无选择,只能咬牙坚持。车停在隘道下的平坦处,“突突”的声音嘎然而止,整座山倏然间寂默无声。倪潇儒忍住疼,强打精神挣扎着下车。那司机一看这光景吓了一跳,一边赶紧过来搀扶,一边急问道:“你没事吧?”
      倪潇儒勉强搪塞说:“没事,大概是晕车了。”一边说一边抖抖瑟瑟的摸出钱来付车费。
      那司机接住钱一边看着对方一边想往包里拿零钱。
      倪潇儒摆摆手说:“不要找了,这段山路不能让你白跑的,谢谢你送我,不然我不知会走到什么时候呢!”
      那司机客气的一笑后问道:“你能不能走,要不我…”
      倪潇儒摆摆手说:“不要紧的,坐一会就没事,你去忙别的吧!”
      那司机稍迟疑一下后说:“那…那我就先走了。”接着便发动车子往山下去了。
      倪潇儒身子靠在石壁上真想一屁股赖在地上不想走了,可是心里想,我不能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里,我得趁现在还有一点力气,还没有疼到神志昏迷的时候上去,就是咬牙也得上去啊!那里有一片灌木林,去那里休息才好。他的手指嵌入石壁上的凹陷处,这样才能抓紧石壁以稳住沉重而飘忽的脚步,就这样慢慢的一步一步往上走,疼痛在不断加剧,他咬紧牙关坚持往上走去。好歹这段路不长,再加之这段路又刚经过村民修凿,比去年要平坦宽敞了许多,他出了隘道后又继续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终于到达山顶那块小空地,此时他已累得身子摇晃几乎是站立不住的样子,但是他没有停下,因为神智在不停的提醒他,停下那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拖着沉重而不听使唤的脚步,踉踉跄跄的冲到了那片灌木林中,多亏有那些小树,不然恐怕早掉下悬崖去了。那只新书包被钩住挂在树丫上而他却浑然不知。他几乎是跌坐在松软的杂草地里,头正好枕在浓密的小灌木上,疼痛使他不得不佝偻起身子,这样才稍稍舒服一些。细密的树梢不仅包围了他的脸,甚至还深入脖子里,似乎还有什么小虫子在脸上爬,他吃力的用手在脸上来回抹了几下,然后拉起衣领来把脸埋在衣服里。本来站在这处地方看山下风景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现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情去欣赏美景啊?
      他侧身躺在那里,样子就像一张粗糙而不规则的弓身。上方就是峭壁,岩缝中长满了大小粗细的灌木,阳光透过扎根在岩缝中的灌木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带走了侵入皮肤的来自杂草地的湿气和凉意。他想,要是昨天这样的疼,哦…不,如果早一个钟头这样疼的话那恐怕就来不了这里,甚至是永远都来不了。昨天没有疼,路上也没有疼,而且又没有拉肚子,这或许又是天意哟!没错,一定是老天在眷顾我。
      他手摸索着,那小包在,可是那书包呢?他吃了一惊,难道忘在车上了?小和尚还说我是个有心人呢,可是我的心在哪呢?他费力的睁开一条眼缝去寻找,终于看见那书包挂在小树上。哦…还好,不然又要食言了。他想去拿回书包,可是哪还有力气啊?就像身处那高原一样,一旦躺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心想算喽,就让它挂在树上吧,路过的村民或许能看见。本来还想去看看小和尚的,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持续的疼痛使他冒出冷汗来,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疼痛使他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想不下去。弗洛伊德是因为注射吗啡才安详的睡去,如今我也只想能安详的睡去。
      他挣扎着稍稍坐起了一点,摸索着从包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瓶子来,又拿出那瓶水。他先吞下小瓶里的止痛药,然后才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把那一瓶安眠药一粒不剩全部吞下。说来也奇怪,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感觉腹部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的疼,他坐直了一点,背后便是坚硬冰凉的石壁,涓细的水流紧贴着石壁绕过青苔丝丝的往下淌去。他靠在浓密又有弹性的灌木上朝山下的村子望去,因为有树枝遮挡只能看清近处的景物,远的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来,似乎有牛羊的叫声,可是当你仔细的去追寻时似乎又什么也没有,目光所及是满眼的绿色,阳光在绿色上涌动,云烟缭绕,静谧幽深,散落在云烟下绿色间的便是农舍,那景色的美妙远远胜过虚幻的海市蜃楼。因为给冬洁治病而有幸到此造访,当时想一定还要来这里,可是做梦也绝想不到会是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来。
      他的心窝涌起一阵凉意来,无法描述,之中包含着他的全部情感和历程,但是没有一丝的恐惧。至于那遗憾么…不管你自己承认还是否认,肯定是有的,多少而已。事情是做不完的,心愿是了不尽的。这件事情完成了,新的事情又会冒出来,心愿也一样。《易经》中的最后一卦,叫做“未济”卦,说的就是未竟和缺憾,佛界的婆娑,是在说人的世界永远存在缺憾而不得完美。他看《易经》这本书的时候,最佩服古代圣人的智慧,书中的根本道理就是一个“变”字,“变”是《易经》不变的道理。人从小到大,由童而叟,不过是变化的结果而已。天下没有不死的东西,死也是变化的一种现象。死是生的另一面。人都有个归宿,不同的是由别人替你安排,还是由你自己选择。我是带着人最想要的尊严,甩掉令人无望的折磨离开的。自己的选择或许于法无据,有悖传统,但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拖累亲人,无非是想保留人的最后一份尊严而已。
      也许有人会说,自己是医生,怎么还会作这样的选择?医生又怎么了,医生也是人啊!医生也怕病痛的折磨啊,医生也怕自己躺在台上让人来给自己做手术。医生总是鼓励病人要有信心,要坚强,那是职业使然。鼓励人容易,自己扛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据说,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存在一个平行的宇宙,要是科学家的假设是真的,那么在另一个宇宙中或许还有一个文丽。20世纪英国大诗人托马斯·艾略特说:“我的起点,就是我的终点……我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这和道家的观念简直如出一辙,即生即死,生生不息。对了,我一定要去那儿找文丽。感谢老天的眷顾,能让我平安到达这里,能让我静静地躺在这松软的树枝上,感谢这个缺憾而不完美的世界,因为有了这个世界,才有爸妈,才有亲友,才有师长。这个世界虽是缺憾的,可是我却没有一丝的遗憾。
      这时他突然想到,虽然已给小和尚留过纸条,告诉他,那小女孩已经全好了,但这事还没有说,于是便从小包里拿出纸和笔。请小和尚为自己找处长眠之地,小包里的这点钱权作费用。最后一连用了三个“拜托”。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情安详没有了先前那种痛苦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足。他虽处在那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之中,但还是想起元代诗人刘从益的《梦归诗》来:“梦间说梦重重梦,家外忘家处处家。”百日维新的中坚梁启超有诗云:“求仁得仁又何怨,老死何妨死路边。”我以往总是求知而得知,遗憾从何而来?能在这蓝天白云下,能在这青山绿水间长眠,实乃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啊!他想只有得道的高僧方能圆寂升天,只有潜心修行的僧人才能坐化而去,而我既不修行更没得道,如今却能在此坐化而去,这是老天幽默呢?还是我盗名呢?应该是盗名,而且我盗名还不止这一件呢,我所谓的医技不也都是从先辈那里盗来的?还有…他神智开始迷糊起来,再往后便什么都不知觉了。那张纸条就压在胸口,笔则滚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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