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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荼蘼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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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的真实结局,是怎样的?”
戏台落幕,梦梦看向润夏,问了一句。
润夏听了这话,媚眼微弯,素手轻抬,她撑着脸,朱红的丹寇指甲与白净的纤纤玉手相辉映,显得整个人更为娇媚了,她倚着软垫,不答反问
“小师叔觉得这个结局不真实?”
“只是觉得,她不屑以死来自证清白。”
梦梦回答得利索。
其实,只要用心看了就会发现这个结局有点儿不恰当。
梦梦不太清楚润夏的用意,可能是引发看戏的人的追问,让人们对这戏曲更难忘?
润夏听罢,轻笑一声,似碎冰碰白瓷,啷当清脆,悦耳动听,她出声调侃
“小师叔倒是很了解那花魁呢~”
勾人的媚意中带着一丝清纯的娇俏,中和了妩媚,平添了单纯,白玉美人,尽态极妍,总是让人喜欢的。
“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奴家倒是可以与掌门和小师叔讲讲~”
在润夏讲的这个版本中,花楼的花魁,那个冰肌玉骨,风姿卓越的美人儿,唤做“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尽态极妍,韶华胜极的荼蘼。
那是荼蘼与清官的故事,前面大同小异,直到,穷书生衣锦还乡,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这儿,做了县令。
荼蘼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冲上去与新到任的县令相认,而是等到那新官上任的股热乎劲儿过去后,差人约了县令,见上一面。
县令答应了见面,还带人回话,说他不方便出府,让荼蘼来他那儿小聚一番,荼蘼答应了。
荼蘼记忆中的书生是个害羞的人,而眼前这个县令,是一个双目含情,大胆而炙热的男子。
他诉说着对她的思念,他倾吐着这些年的艰辛,他喝了点儿酒,似乎有些醉了。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他对她的深爱,一遍一遍地说着想她,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了曾经那个书生的影子,可是,这么多年,他的眉眼变化不大,他还是曾经书生的那幅模样,他的悲伤,他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深深孤寂直教她心软,不忍将人推开。
其实,她也推不开,她的力气没他大,而周围能帮她的人,也早就被他遣开了。
夜深酒阑,粘皮贴肉,娇体留痕,被窝沾湿,了了相思,结了怀想。
荼蘼原谅了他的杳无音信,原谅了他的粗暴索取,云雨中,荼蘼想,她是爱他的,爱这个看了第一眼便上了心的男人。
第二日,她从幸福中醒来,将衣裙穿好后,她坐在床边,等着他睁眼。
这些年,她有不少积蓄,足够为自己赎身,也足够度过余生。只要他娶她,她会陪着他一辈子。
荼蘼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希冀,等待着县令醒来,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屋外的喧闹声,紧闭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从外面闯进来的女人,盛气凌人,怒容满面,连声吆喝。
在看到房里的荼蘼与床上的男人时,女人叫嚣得更厉害,那尖锐的嗓音刺得荼蘼头疼,也让醉宿的男人清醒了过来。
女人冲上去,抬手就给了荼蘼一巴掌。
荼蘼隐约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她怔愣在原地,没来得及避开,硬生生地接下了那响亮的一耳光。
女人揪着荼蘼的头发,叫骂着,说荼蘼不知廉耻,勾引人夫。
女人骂得很难听,骂得很尖锐。
那又细又尖的嗓音在荼蘼耳边连续不断,头发被用力地撕扯着,荼蘼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有些糊涂了。
女人对撒泼有着某种无师自通的天性,叫骂之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突发的一切让荼蘼看着很狼狈,她张嘴,想要解释,可是女人没有给她机会,而床上的县令,更是直接堵死了她所有的话头。
县令的眼中还带着醉酒后的不清明,他说他喝多了,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说,荼蘼主动来府上找他叙旧,还一直向他敬酒,劝酒,一杯杯下了肚,到后面,他实在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女人听了县令的解释,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是对着荼蘼时,眼中的嫌弃与鄙夷毫不掩饰。
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女人让家仆将荼蘼扔出府,顺便告诉路人这事儿的经过,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居心叵测的狐媚子是怎样不要脸地勾人爬位的。
荼蘼沉默地承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她都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县令的话,县令无辜的模样,那一幕一幕,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很深很深······
最后,是闻讯赶来的妈妈和花楼的姐妹将荼蘼带了回去。
后来,打探了消息,了解了事情始末的妈妈告诉荼蘼,她等了这么多年的真心人早就有家室了。
当穷书生还在向上攀爬时,是他的老师搭了一把手,慧眼识珠,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而穷书生也争气,在官场中越混越好,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坐到县令的位置了。
这次,是那县令先到这儿来,家眷会晚一些,但没想到就这么赶巧,那县令妻子一到府上,便听家仆说起荼蘼来了府上拜访的这件事儿,后来的事儿,妈妈不说,荼蘼也清楚。
新任县令对外的形象树立还未完成就遇上了荼蘼这档子事儿,自然是糟心不已。
他连忙补救,尽力挽回自己的形象,所以,对外对内,他一再无辜地表示,那晚是荼蘼主动找上门,她穿得诱惑,他又喝醉了,完全是昏了头,犯了糊涂。
对新任县令的拥护声越高,对花魁的辱骂声就越高。
曾经的那些爱慕者,追随者,现在却是骂得最凶的,喊得最厉害的。
越来越多的无辜者勇敢地站出来,诉说着他们亲身经历过的花魁的勾引,亲眼目睹过花魁的不知廉耻。
他们一个个都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他们口中的荼蘼,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毁掉一个人很容易,毁掉一个女人更容易,而毁掉一个长得美的女人,更是轻而易举。
荼蘼因着这个烂名声,没少受骚扰,若不是妈妈怜惜和众姐妹的拥护,若不是这花楼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她定然会被逼死。
权利与地位总是那么吸引人,直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总是喜欢凑热闹,说得正气凛然,判得斩钉截铁。
荼蘼最开始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笑得羞涩的书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坚定是她勾引。
但是后来,她也有些明白了,不过是自私自利,色妒行忌罢了。她以为的真心,到头来,终究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只把人变得面目狰狞,可怜又可憎。
荼蘼足不出门,闭不出户,逐渐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淡出。
繁华热闹处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新的,好玩的事儿发生。
关于千金花魁的趣事儿在热乎一阵后,也渐渐冷淡下来了。
荼蘼待在花楼中,很少见人。
她有不少积蓄,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赎身金和妆奁,但如今也没什么用了,妈妈和姐妹们一直照顾着她,她只有这些能回报了。
荼蘼在后来想通了,她打算散漫地活着,不再记挂书生。
然而,事与愿违,荼蘼有了一个孩子,是她与那个人的孩子。
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一晚的耻辱过后,荼蘼被牵连着,无法与那个人划清界限。
还真是可笑,这个孩子的诞生,是荒诞的意外······
“后来呢?”
梦梦等着润夏继续讲,但润夏却停下话头,她有些发呆,梦梦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后来,县令升了官,调到了别处,而那花魁,积郁成疾,消香玉殒。”
润夏撑着下巴,媚眼微垂,透着慵懒。
这就是结局,很平静,很普通。
没有处心积虑地报复,没有挖空心思地反击,只是被迫地平静接受,最后,不得不选择释然。
“那个孩子呢?”
梦梦似乎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但还未来得及抓住便无迹可寻。
“那个孩子,把花魁的事儿编排成了故事。”
润夏看着似乎真的没什么兴趣。
梦梦不再追问花魁,而是换了个方向
“戏曲中的书生,改动了很多。”
戏剧落幕了,台上现在上演的是琴筝歌舞。
那轻拢慢捻的纤纤指尖被金凤花染得鲜红,佳人弹曲,手指翻动间,似是落英缤纷,桃花飞舞。
“小师叔,这个改动,不是为了县令,是为了花魁。书生是书生,县令是县令,书生是曾经的县令,他们有联系,但并不相同。花魁的心上人是书生,而不是县令。花魁爱上书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后来重逢时,天意弄人,物是人非。”
润夏似是被梦梦的认真的模样取悦到了,她媚眼弯弯,眼波流转
“小师叔,县令不配得到花魁的爱,所以,他不会出现在戏曲里。”
“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不会觉得可惜吗?”
梦梦试探着发问。
当事人的爱恨别离,是不属于局外人的故事,其中的滋味,只有自个儿懂。
“既然是编排的戏曲,为什么不给一个好一些的结局呢?“
很多时候,结局都是不尽人意的,梦梦知道这个规则,却还是会忍不住惋惜。
所以她想,如果是虚幻的,为什么创作者不能填补一个美满的结局呢?
“怎样的美满呢,衣锦还乡的书生迎娶了倾国倾城的花魁?”
书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书生了,荼蘼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交谈后就知道了。
书生脸皮薄,经不起逗弄,动不动就脸红,但县令不会,县令总是能把自己的神情管控得很好,不会出半分差错。
从那时起,荼蘼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县令,而不是她钟情的书生了,那个容易害羞,又有些懦弱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了,只是,她舍不得。
美人轻语,明眸流盼,巧笑倩兮
“小师叔,书生是活在从前的,是活在记忆中的,书生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若是最后真让两人在一起局,就显得花魁有些可怜了。”
怎么会不可怜呢,毕竟,书生终会变成县令,故事编排得再好,那也只是臆想。
倒不如,在结局时,书生还是书生,美人还是美人,在最好的时刻退场,对他们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梦停止了追问,对于故事中的意难平,梦梦可能会感慨,但绝对不会将自己代入,她一直都很清醒地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在梦梦与浮生离开前,润夏也尽了地主之谊,好好地款待了他们一番,玉盘珍羞,金樽清酒,弦鼓吹唱。
台上佳人步伐轻盈,姿态曼妙,一个个姿容媚丽,体态轻盈,或浓或淡,装束不已,尽皆妖艳,满座芳香,馥馥袭人。
“这两位大人看着还真是年轻。”
润夏送梦梦和浮生离开后,霓裳感慨了一句。
“怎么,羡慕了?”
润夏打趣了一句。
“青春常驻,能不羡慕嘛。”
霓裳是这家花楼的掌事妈妈,如今年纪大了,打算慢慢地将这些精细的活儿交给其他人了。
当初的霓裳和润夏年纪相仿,而如今,怕是不会有人相信她们同龄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润夏倒是像曾经做小姐妹一样,挽起了霓裳的手。
润夏步子放得慢,她迁就着霓裳的步子。
“还真说不上后悔,我可不是什么有着远大追求的人。”
霓裳摇了摇头,长生不老什么的,真不是她的追求。
很多东西,就是因为时间短,才更有韵味,花是如此,人亦是。
“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霓裳笑的轻松,脸上有着时光留下的痕迹,然而,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面容渐老,那种沉淀出来的气质,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花楼,是润夏出生的地方,而这儿真正知道润夏的人,越来越少。
润夏亲眼看着所有人老去,她为她们送终,到最后,形单影只。
霓裳是润夏在这儿最后牵挂的人了,而润夏,也是霓裳最放心不下的人。
但是,在见过润夏口中的掌门和小师叔后,霓裳能放心了,她看得出来,润夏在云顶门,有着信任的人,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可不是瞎操心嘛,居然还担心起我来。”
润夏调侃着,面容娇媚。
【当初的霓裳和润夏,是所有孩子中,最被妈妈看重的。
她们的才情最为出众,尤其是舞,花楼中的小一辈,没人能比得过她们两。
润夏是在花楼中降生的,在她的母亲请求逍遥将她带去云顶门之前,润夏从来没有出过花楼。
她是靠着霓裳的描述以及房间中的窗子才得以窥探外面的世界。
“是因为那个男人,所以我们不能出去,是吗?”
润夏只问过一次,对着她的美人娘亲,她只问过这一次。
润夏是一个早熟并且聪慧的孩子,一些事儿,她看出母亲不想提,所以,她会寻着其他方法去弄明白。
润夏口中的那个男人,算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润夏不会用“父亲”来称呼那个人,因为,那人不配。
倒也说不上恨,毕竟,见都没有见过,找谁恨,去哪儿恨?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那美人娘亲,并不恨那个男人。
怨恨是毫无意义的,只是很失望罢了。
在润夏被逍遥带去云顶门之前,她就知道,她的美人娘亲怕是已经支撑不住了,她的身子支撑不起曾经猛烈的大喜大悲,也支撑不起后来绵延不绝的忧心愁郁。
美人娘亲在润夏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润夏知道母亲为什么道歉,但那时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润夏轻轻地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
润夏是不幸的,但是,不幸的身世往往不会得到同情,只会换来更大的偏见。自私自利,那是人的本能,润夏从来就不曾对旁人抱有过太大的期待。
而且,那时的云顶门真是算不上是个什么好地方,润夏不打算在这会儿说太多自己的过往。
但润夏又是幸运的,因为在云顶门中,她结识了可以信任的其他人。
她最先记住的是逍遥,这个受她母亲之托,将她带回云顶门的男子。
然后,她又认识了从革,他教她修炼,指导她的灵术。
从革教导的,除了润夏,还有曲直,后来又多了个炎尚。
润夏知道自己被同门排斥,而且,被排斥的还不止她一个。
后来,她知道了曲直被同门甚至其他灵修排斥的原因,曲直一开始是被一个被魔修养着,后来利用他的特殊体质作为攻打云顶门利器。
哪怕知道当时只是个孩子的曲直也是受害者,但是,还是会有很多人存在着偏见。
再后来,润夏因为从革的关系,认识了梦梦和浮生,其实,润夏早就听闻过尔思长老的这个小徒弟,因为这人被更多的恶意包裹着,被更多的人针对着,她想不知道这个倒霉蛋的存在都难。
就算是现在想起来,润夏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们这几个人最初在云顶门,绝对是足够冷漠的,润夏与他们有联系,是因为从革,而与他们加深这份联系,是因为小师叔。
连润夏自己都不曾想过,她会与旁人,与云顶门的牵绊这般深。
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小师叔这样的人存在呢?
这个人被恶意包裹,却在后来依然有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善意,润夏其实不喜欢这种人。
润夏觉得,这种人,迟早会被这个可笑的世界再次狠狠折磨。她是个惜命的人,她可不想被不相干的蠢人牵连。
可是,当人真正陷入无助时,又那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能有一个人带来拯救。
虽然有些俗套,但是,润夏不能否认,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当她已经彻底绝望了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破开黑暗,拉住她,将她甩出去,将她抛向新生,而自己却代替她堕入毁灭时,那份震撼,那份说不清的心动,是真的,真的很让人难忘。
稼穑曾经提过,孟峰主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润夏觉得,这个形容很恰当,又很矛盾。
他们之中,小师叔绝对是胆子最大的,不管什么凶险都闯,像是不要命一般。
可是,小师叔又比谁都更加地热爱生命。可能连小师叔自己都不知道,那种热爱,已经成了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