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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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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越看着四壁破损的家,和他所想的差距太大,徐朋说家里条件不好,却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情况,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看上去有二十年。
周芳整理自己的衣服,而栾叶在旁边帮忙扫地,钟越瞧着都有事情,不好意思干站着,到外面院子拿着大扫帚把堆积的落叶全都扫到一边,又用簸箕放到一块丢进士坛中。
白色墙壁上留着好多黑色弯曲长线,由下到上几十根,是徐朋小时用来开自己是不是长高的记录。
家里针线盒里面量长度的最长只有一米,三四岁的时候还可以凑合着用,但是到了上小学,个子慢慢地长高就用不了,只能通过这种在墙壁上划线的方式,又使用软尺叠加来确定长高了多少。
“上小学以后,他的个子和班级里的孩子拉开了差距,别人都是往上长,他两三年没有什么变化,老师也问过几次,是不是家里营养不良,没有给他喝牛奶,那个时候他老太太家里自己养牛,给别人提供牛奶也会得到加工好的,所以牛奶一点儿都没有缺过他。”
“鸡蛋家里自己养了鸡,一地二十多个,从来没有卖出去,现在还放到后院养着,每天早上去读书让他手里揣着两个,这些都没有缺到他,后来还是他老太太发现,这小子自己不吃,留给别人。”
“村东西口有一个生下来残疾的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他爸妈当初看他这样子就索性不要,到了孩子十来岁就离开家不再管他,让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徐朋比他小六岁,看到这样的人一点儿不害怕,每天早上一半的牛牛和鸡蛋都会分给他,老太太就是他太奶奶,知道后说他死心眼,不应该把东西给别人,他当时来了句什么,说要帮助别人,说他很可怜。”
栾叶耐心听着阿姨盯着那面墙念叨,纵然自己家庭也不还很好,但徐朋还是会将自认为好的东西分享给别人,诚实好善的孩子,在村里的口碑是头一个,却不想就这样离开。
钟越嘴巴上说着不喜欢吃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每天早饭的牛奶和鸡蛋,他自己就吃菜馅的包子,他经常分给徐双他们,只是因为这些好东西小时候吃不惯。
“徐朋小时候也像现在那样调皮嘛?”栾叶好奇道,扫帚放到一旁倚靠墙壁,站在阿姨的后面,即使没有看见那始终注视墙壁的眼睛,依旧能从宽大纤瘦的背影中看出坚强和挣扎。
多少父母因为接受不了孩子的死亡从中无法走出,栾叶见到过一位烈士的父母,一辈子都待在家里,从儿子死后再也没去上过班,没有外出旅游,而是在狭小的房间内,忧伤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或许是自身能力问题,也或许是和心态有关,他们可以不外出继续工作是因为有家底,周芳在徐朋葬入到烈士陵园的第二天,又到市里工作,放了一星期的假,却只用了四天,连工作的地方都不知道前两天送回来的烈士,是她的儿子。
“不调皮哦,打小就听话,谁都喜欢他,谁都能唠上两句。”周芳说着到厨房准备,丈夫醒来已经有一天,现在大晚上也不好下地去择菜,随便给他做一点儿米粥,栾叶他们吃过了便不用操心。
院子内总共就只有两间房,一个正朝大门,一个则是在大门的右手边,这边农村装修房子都喜欢在右侧装一个小平房,也就是单独的一个十来平的房子,和大屋里不同,是崭新的。
今年春天两口子拿出几千块钱请人装修这间房,从前徐朋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桌子和电视放在最中间,左边是父母的床,右边是徐朋,只有深色帘子可以挡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小房子里墙壁上除了挂着相框,还有从前徐朋在学校里获得的奖状,看上去很新,像保存了很久才拿出来,木床上是两层厚厚的被子,正中间放着他在部队里的三套衣服还有黑色盒子,大部分遗物都在里面。
钟越把身后的包扯到前面,扯开拉链把日记本拿出来,视线在这两个地方来回移动,最终还是又放回到包里。
徐朋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到部队,可回来却是收获满满,盒子里的物品全都是那一年生日送给他的,都非常地珍惜,如果不是刘叔和杨连夏那么一提,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会给徐朋过生日。
最上面是一个竹蜻蜓,和塑料的不同,这个刻的并不整齐,但可以飞起来,是张阳望送的,那时徐朋看到大队外面有小朋友玩,正在站岗的他随口说了个真好,就被他记下。
旁边是一个很小的拍立得,但相纸已经用完了,那些有画面的依旧在大队休息室的一个柜子中,那天他看到钟越抽屉里的这个,凑过去眼巴巴的望着,对上他好奇的目光,便送给他,而后来相纸用完他也不说,是刘叔问他怎么不天天拿在手里才老实巴交的开口。
仔细看小桌还有一个很小的照片贴在上面,是徐朋的满月照和周岁照,就算家里没什么钱,还是凑够了给孩子去相馆拍一张,家里老让你都说去拍六个几年,省的忘了徐朋小时候长什么,孩子长的快,噌噌地就高了。
这两张照片还是从老旧的手机里翻出,又在市里找了几家打印店,最初都因为是老手机不愿意,觉得太麻烦就回绝他们,后来碰到一个耐心的老人,帮他们弄好后,只收了一半的钱,又免费地多打印几张,怕他们弄丢找不到。
“钟越,徐朋这个信封里有张信纸。”栾叶弯腰从夹缝中将这张信纸拿出来,里面只有几句话,但直觉却告诉她,应该是当兵后没多久。
【爸、妈,你们在家照顾好自己,我在队里很好,碰到了好的长官,教了我很多东西,学会了也会实践,这里和学校不一样,每天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刚来还不习惯,后头时间长了就想争口气,不能因为苦累轻易放弃】
而这封信没有送出去,之前就夹在徐朋的日记本里面,男孩子再开朗也不会将喜欢或者内心的事情讲出,就像周芳经常会表达出对孩子的喜爱,但作为儿子的徐朋,每次都是害羞地低头抓抓后脑勺。
别看徐朋讨论起情爱是杠杠的,可真要让他说出口立马憋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也因为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被人开了多少玩笑。
“你就有嘴巴光说一说,真看到喜欢的女孩子,比王八还能憋。”徐双跷着二郎腿调侃,钟越手中的橘子才刚刚把最后一块皮剥掉,下一秒就被抢走,抬脸看向作怪者,大嘴巴一下子全都塞进去,“撑死你。”
徐朋捂住嘴仰头咀嚼,少量的橘子汁往外冒,滋到桌子上被徐双嫌弃的大喊道:“你就不能一半一半吃,嘴巴有多大能塞的了那么一大个,腮帮子迟早有一天撑坏。”
徐朋左右摇晃身体不当回事,抽出纸巾盲眼把桌子擦干净,见他这样敷衍,有洁癖的钟越看不下去开始自己的清洗工作,纸巾擦了后又用毛巾擦一遍。
“钟越,走了。”栾叶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阿姨在车上坐好,只有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没有人进得去,他也无法主动出来,在心中希望这样的恶性循环有一天可以被打破。
钟越左手握拳地转身关灯关门锁门,夏日的夜晚本应该是凉快肆意,皮肤接触到那股风却让他感受到比火场还要热的温度。
后座已经全都放满东西,钟越上车后系好安全带,灯一打,前面的路瞬间被照亮,踩着油门快速的向前开,一转弯朝右边行走,只是来过这一段夜路,他便记得去医院和上省道以及高速的路,不需要导航也没有半天迟疑,宽敞的夜路好走,半个多小时就回到医院,已经九点但叔叔还没有睡,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话是说了一茬又一茬,他全都笑着听几人讲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不容易,别看你们年轻孩子大学毕业,文凭很好,但压力也大,我们村附近也有考上大学的,专业没选好一个月也就四五千,最开始说能拿一万,但这一万块哪有那么好拿,给别人工作劳动,就是要看眼色放下自己的骄傲虚心询问,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干苦力活,不像你们还可以坐办公室,上班时间十个小时。”
姚远很认同叔叔说的话,就像她无数次吐槽过单位的不好,可到现在都没有跳槽,是因为自己目前的学历在单位绰绰有余,如果要换别的,还得考虑能否面试得上,压力也就接踵而至。
说大人们不懂吗?其实什么都懂,他们在外面劳作,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经历了岁月的敲打,他们才是真正地将凸出的一角收回去,不再抱怨这里不好或者对上面的老板和买家不满意,想要拿到钱就要低头,这是现实。
就像卖西瓜,妻子在的时候,他只要称就行,可妻子不在买的人也就变少,因为他不像别的摆摊人一样会吆喝,别人循着声音去找,也就忽略老实坐在马扎上的徐叔。
后来徐朋长大后,他就承担了母亲的吆喝,再到他入伍,徐叔被隔壁摊铺的老人“教训”,见他一天都卖不出去几个,教他怎么去喊话,怎么吸引人来卖西瓜,又送了自己的小喇叭给他,还说不要怕,这个喇叭可以一直播放,只要有声音,有人到你这儿停留,就有机会买西瓜。
纵观徐叔这一辈子,虽然忙碌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是帮助他的人是一个接一个,面相上的好相处也让他在人际关系中和周围人处于平等。
但大人们所经历的远远不止这些,见过了多少善,也会有多少恶,他们的经历是无法用三言两语就简单讲述清楚。
“所以我们现在找的是精神上面的能量,上班的时候打鸡血,回到家就瘫在一起根本不想动,累吧身体一点儿都不累,只是心理上的不舒服总是疙瘩。”姚远是一脸的茫然,本来杨连夏面对的事情,突然又轮到她,这一看真的是转着圈让每个人都受一遍苦。
之前还活蹦乱跳,现在是丧气地靠着墙,开始思考人生的问题,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早早地习惯她这神经大条行为。
徐叔靠着枕头,眼皮耷拉,正气十足道:“你们小孩子只要好好上班,哪有那么多过不去的事情?朋子之前打电话给我们,问他灭火难不难,自己能不能成功,他说只要自己专业和经验到位,什么都不是问题,难不成你们坐办公室打字的,比朋子灭火还要困难?”
“那肯定没有,徐朋那工作我做不来,火我都怕,更不要说去打火,他们那些打火工具我都扛不动,太重了,背在肩膀上,感觉都要压垮我。”姚远吐槽道,之前体验过灭火装备,看上去不重,可是一到身上腰立马弯下去。
而消防队里许多装备她都只是了解过用途,都没有能够亲自触碰,毕竟那时刘指导在说的话让她只能远观。
“对待这些打火的装备,我们是当做队友一样的认真,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够取得阶段性胜利,放在那边不让动,是因为不外出训练和灭火,队员自己都不会碰。”
杨连夏把塑料杯里的吸管放到保温杯中,坐到椅子上,张阳望牵着她的手半天没有说话,好像是从钟越主动提及接送阿姨回家拿东西开始,脸上有着明显的担忧。
或许是因为知道心理方面的疾病很难走出来,害怕出现下一个她,所以几人也就对钟越过于的操心,而这种担心往往给了他一定的压力,别人说有压力才会有动力,而他需要的是放松,不是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