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54 ...
-
“钟越回来啦,先让他去训练,张阳望不是说他请假一个礼拜吗?把这些都补回来。”刘指导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笔,迟迟没有落在纸面,每次都是想到了写一半又忘记,一张纸乱七八糟。
钟越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几步之隔看见后脑勺的白头发越来越多,明明走的时候全是黑发,才半年的时间,后面白发冒出来已经不需要细看就能看见。
双手在身侧默默地握拳,目光凝视刘指导的背影,抬脚走过去说:“指导员,我回来了。”
刘指导抬头先是一愣,然后笑说:“这不是钟越吗?从哪过来的?”
这瞬间,栾叶在外面看到了钟越脸上表情的崩塌,嘴巴颤抖,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从家里回来。”
刘指导点头不说话,继续低头打算写字,可到了一半又卡住,钟越被张阳望拽着身后的帽子扯出去,不再打扰他。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钟越低声问。
张阳望蹲在墙角点燃一根烟,猛的抽了一口说:“上个月查出来,你过来干什么?”
钟越借了个火,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两人无言相对,一个淡定,一个沉思。
许久后钟越问:“队里现在一切都还好吗?”
指导员下面就是队长,张阳望现在身上的责任不仅仅是一个队,是三支队伍在他身上,管的队员太多,往往都是筋疲力尽。
“都挺好的,他们现在长教训,都可以一个人独立担当,苏指导的训练对他们来说很严格,但吃得消,你来估计会倒趴下。”张阳望说到后面发笑,烟雾缭绕的拐弯处,楼上一排排脑袋靠着墙边认真听,最后面苏指导挨个踢屁股让他们无声地回去。
杨连夏挽着栾叶胳膊,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来的路上是怎么想的?”
栾叶仔细寻思说:“大差不差,但是没想到消防队这里环境似乎有些老旧,是不是二十年来年了?”
“差不多还是老样子,刘指导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他回来的时候,还在找时津父亲,以为他还是刚入队的队员,到处找人,张阳望一过来,记起来自己是依山大队的指导员。”杨连夏沉重道,靠着栏杆继续说:“我过来的时候,刘指导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没有过去的炯炯有神和精神焕发,整个人像花朵蔫了一样的憔悴,她到处寻找自己潜意识重要的人,早年牺牲的队友,和前两年的程星传他们。”
“苏指导搀扶着他过来,好几个队员在角落抹泪,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前几天还好好地有说有笑,后面整个人都变了,认不出一九年进入消防队的那几个人名字,每天嘴里念叨着那几个牺牲的。”
栾叶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其实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嘛,最起码不用像你一样,每次想起来都会难过,好歹可以搪塞过去一辈子。”
杨连夏扯着嘴角,深呼吸说:“是挺好的,但我们不是不好吗?姚远看见刘指导那满头的白发,最开始就控制不下来,比我先哭。”
“夏夏,别想太多,刘指导天天待在队里,他妻子跟过来照顾,已经很好了,最差不会比这个还要差,这种病没有办法,只有好好地陪伴,趁着还记得我们这些人生中的过路人,多说说话。”栾叶感慨道,手捏着她发梢,“怎么冬天小雏菊还开?”
说着她拽杨连夏跑过去,在宿舍楼后面的花坛前蹲下,“这不是你朋友圈那个封面的花吗?”
杨连夏点头说:“嗯,好早之前当封面,那时候是徐朋送的,这一块的鲜花都还是刘指导栽种的,不过后来也没见过他来这里捯饬。”
“夏夏,刘指导不是依山本地人,为什么对这里的情怀那么深?”栾叶好奇道,虽然她明白每个人的想法和念想都是不同的,但刘指导是S市人,扎根在依山二十来年,一点儿回去的想法都没有,这就很让人不解。
杨连夏手指缠绕□□,“当兵后就到了这里,时间长了有感情,这都是二十多年,你看张阳望他才在这儿待了几年,根本没有回去的打算,只想着坚守在这里,不是一样的吗?”
“他们有自己坚持的事情和目标,那对于我们来说除了尊重,就没有别的看法,毕竟这样的岗位会有无数个人前仆后继加入,他们也会因为这里而无数次怀念。”
“可能有的只是单纯喜欢,有的是因为各种原因,但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留下,建设这个小小的依山大队,就像我最开始很不理解,为什么徐朋和徐双对这样环境下的工作能够坚持,并且还愿意留下,因为热爱。”
杨连夏的话让栾叶忍俊不禁,“是啊,这不就是和我们一样的道理吗?为什么喜欢出去玩,因为热爱和开心,所以在我们看来他们好像很苦,可是当事人自己都过得很开心,之前去看望周芳阿姨,不还是每天正常生活说说笑笑,虽然偶尔会因为儿子的离开伤心或者发呆,可他们的本质就是活下去,有个念想在这里。”
“我始终觉得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很宽阔,但真的了解,才会发现是不一样的,我们认为不好,别人过得津津有味,我们认为好,他们却只是光鲜亮丽,表面和刻板印象所带来的影响比我们所想的要严重。”
两个人的交流从开始的依山大队,再到工作和生活,阳光下很是惬意,而楼内的两个男生烟不断,一包已经抽完,第二包拆开剩一半。
“不是,我们张队长怎么那么能抽,这都十几根了,不用等以后,现在肺都是黑的。”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这关注的地方太奇葩了,占着茅坑不拉屎,都没听清说什么。”
“别挤,是不是钟越回来了,果然还得是我们出马他才愿意看我们,面子倍大。”
“你脸大,明明是回来看刘指导,怎么还扯到你身上,快滚犊子。”
藏着心事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上面声音,钟越抽得连连咳嗽,烟雾猛地呛到自己,红着眼眶说:“后面打算怎么办?指导员愿意留下来,要看上面收不收,往年都是送到退休干部院子里,你放心?”
张阳望肯定不放心,可是只有这个目前看来最可靠,不管是待在家里还是到外面,以刘指导这走不停脚的性格,自然是每天都要往外面跑,如果只是在依山县城的城区这一块大区域,是没问题,可偏远地区山沟沟山脚山崖那里,什么都不好说。
为此也和他妻子商量过,但没有办法,几十个人说的话,都拗不过一个人。
张阳望把烟头丢在地上,鞋底踩在上面用力摩擦,冷淡的面庞,温和的声音,“再说,决定短时间做不出来,不管最后结局怎么样,还是要争取。”
钟越脑袋抵着不锈钢栏杆,一脸颓废道:“太突然了,没有心理准备。”
“所以不告诉你,但栾叶还是说了,在我们看来,你来到这儿就是旧事重提,现在呢?什么看法。”
钟越笑道:“没有看法,来之前在飞机上想了很多,但不会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这样,半年一晃而过,这里没有因为我的离开产生巨大变化,我却因为离开这里,好像不是期待的自己那样,没有了新鲜感,没有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刺激,也对所学的专业没有重振旗鼓的打算,彻彻底底的废人,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十月份之后,钟越有去尝试过重操旧业,可惜的是,他在实习那年去当兵,学籍保留到现在,已经和同龄人拉开了差距,相关的专业知识也不再那样熟练,但真的再让他抽出时间和精力重新学习,是难上加难。
钟越有过自我未来的一个规划,但都是现实给了打击,他好像没办法回到最开始的起点,也不知道自己新的起点在哪里,陷入迷茫的他因为栾叶等一等这三个字而停下脚步,没有再去焦虑地为自己寻找下一个目标。
“存在的意义是你自己定义,和别人和环境没有任何关系,你刚进入到大队,所有人都说你不行,说你没力气不可能扛得动五十斤灭火设备,后来成了其中的佼佼者,灭火设备从山脚到山峰没有一分钟停下来,半个小时送过去帮助前面主力队员,这难道不是意义?”张阳望语气斩钉截铁,他向来不喜欢队伍里的队员评价自己不好,尤其是话里话外的贬低自己,这不应该出现。
虽然大队里都是一些糙汉,都习惯性的比较,男孩子一个个五大三粗,一个比一个粗心,但也会有极其细致的人,好比刘指导带了那么多消防员,最终不仅仅是在队里,去山上灭火,或者生活中待在家里,任何细节观察的都非常仔细,而他们实打实地因为在乎队友而更加的细心。
钟越和张阳望属于同一类型,都需要调教,所以两个人也就成为互相的镜子,虽然有些鼓励的话,于他们而言比较难说出口,但有过一次就会说第二次,接下去时间长了就是相互打劲。
他们其实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密的人,无话不谈,任何事情都知晓,毫无保留地将事情讲出,有人替他们解决和开导,有人替他们指明方向,也有人会在背后悄悄地望向他们,挥一挥胳膊大喊向前走。
钟越吐掉嘴中的最后一口烟,仰头苦笑道:“那是从前的我,不是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每天重复着一件事,好在还有人陪,最起码不像当年的你孤立无援,你说我们像不像。”
张阳望抬脚用力踢了下他的膝盖,“不一样,你去哪里说这件事都不一样,当初程星传牺牲在我前面,是因为我和他在面对不可强攻的山火前打赌,不管有谁能把火灭掉活着回去,谁就是最勇敢的,玩笑说来年坟头上第一炷香就是谁的。”
“你们俩也说得出来这种事,我后面一年进入到消防队,程星传葬在L市一年多,你不照样没有去给他上香?”钟越嘲笑道,从进入到大队到现在,只露出了这一丝笑。
程星传牺牲那年,钟越还没有去当兵,但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早在读书时期,就已经听到过他的名字。
那年夏天正在为了高考努力,而学校也因为新生人数而发愁,毕竟每个学校都很看重升学率,要是成绩好的都在一所学校,老师们都会笑开花,而程星传作为那年中考各个学校都看中的头号种子选手,每个学校是想尽方法要让人来到自己学校,一中没能抓住机会,不想被附中抢过去,和栾叶她们是校友。
而程星传之所以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学习,很多是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就,那时候他和家里长辈们一同研究机器人,也获得过专利,但就是这样一个大家看上去天之骄子的人,却像父亲和哥哥那样,依旧走上了消防之路。
后来钟越进入到消防队,了解的第一个消防事例就是他,虽然只听到过名字,但他还是在张阳望、时津和程星传这三个人里面,准确找到哪一个是他。
有时候人的第一直觉往往很准,在那么多人中迅速指出素未谋面的程星传,因为他太过令人觉得亮眼,是走在街上很难不让人停留脚步观望的人,也是那张十几人照片中最为突出的。
二〇一八年就像是依山大队的分水岭,在那之前因为程星传的牺牲陷入低谷,在那之后因为徐朋这一批新人的到来而出现希望和生命的搏击。
徐朋这些人在大队繁杂枯燥的训练中,让他们的心情始终愉悦,从中不再是苦累,更多地拥有欢笑,而钟越作为其中一员,明确知晓现在的变化,已经是无法逃避,再也不会有爽朗开怀的笑声出现在操场上,那打气鼓劲的声音也渐行渐远,独留下他们还在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