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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音落 谁听杜鹃声里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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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三娘听闻小环尖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仔细凝视那柄剑尖正抵在自己喉头的长剑半晌,最终抬眼望向阿璇:“恕三娘眼拙,阁下到底是谢敛华?还是叶璇?”
“我是叶璇!”叶璇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遣倦,“我们从前交过手,十年前,大关城下!”
“难怪我总觉你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龙三娘看着叶璇,唇角竟漾起一抹微微的笑,“十年了,十年前你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你长高了,模样长变了不少,功夫也比以前更俊了。”她再度低眉看了一眼喉间长剑,“我还记得这把剑,这把剑的确是谢敛华的无名剑,当日大关城下,这把剑不知沾染了多少我们教中兄弟姐妹的鲜血!对了,谢敛华呢?那小家伙人在哪里?他的剑又怎会在你手上?”
她这句话问到了众人心坎上,人人都屏息敛声,竖起耳朵,好奇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叶璇面寒如冰:“你好像没有资格向我提问?”
听他这般回答,众人心中都闪过一丝失望。龙三娘大概也没想到会被叶璇这般直接的拒绝,先是愣了一愣,呆立半晌,突似心有所悟,发出一阵夸张的爆笑,直笑得全身花枝乱颤。那长剑原本抵在她喉尖,她身子乱动,粉颈立即在剑尖上蹭出丝丝血痕。
众人莫名其妙,心道这龙三娘莫非患了失心疯?叶璇皱了皱眉,冷冷道:“你笑什么?”
龙三娘费力强忍住笑,尤自喘息不已:“当日大关城下,那小家伙身中教主烈火掌,我就奇怪他凭什么能逃过一死。这些年拜火教明里退出红原,暗里却派出大量人手,无时无刻不在追寻谢敛华的踪迹下落,却始终无法掌控他的行踪。他统率安西都护府,却将大事小情都交与林寒,一连数年不曾在公众前现身。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说到此处,她猛然收住笑,一双俏眼直逼叶璇:“习剑之人,剑不离人,人不离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可谢敛华的无名剑如今却在你的手中,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谢敛华根本早就已经……”
那龙三娘说到这里,言下之意已再是明确不过,拓跋霜和宁砚对视一眼,心中都是砰然一动。
但龙三娘的话,却被一个低沉沙哑却略带磁性的声音淡淡打断:“谢敛华如今活得好好的,不劳龙护法您牵挂费心!”
堇儿松了拓跋霜的手,自人丛中缓缓走出。
红色的大氅,衬着小女孩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的眼圈,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凄艳。
龙三娘一双单凤眼半眯,上下打量堇儿许久,下颌微抬,道:“谢二小姐?”
“不错。”
“像,真像!” 龙三娘的脸上的惊讶之色显而易见,“你们两兄妹好像!我十年前见过你哥,也跟他交过手。他当时的年纪就跟你现在差不多,你们不单长得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就连说话的声音、口气,都几乎一模一样。”
兄妹俩一母同胞,长得像些,原本再正常不过。但听到龙三娘大赞堇儿长得像谢敛华,拓跋霜却不禁一怔,脑海里顿时掠过宁砚当日跟她说过的话来——
“谢敛华十三岁出塞,迄今已逾十年,今年该是二十三岁,依林寒所言,他六岁便已父母双亡,若据此推算,那么他父母谢逝,至少也有十七个年头,而瞧那谢堇华的年纪,至多也不过十一、二岁,却不知那双仙游已久的谢氏夫妇,有何神通,竟能在身死数年后,再给自己的儿子,添上一个嫡亲的妹子?!
“那谢堇华的身份来历,只怕是大有蹊跷!”
……
谢敛华和谢堇华若真是嫡亲兄妹,长得像也就罢了,可若如宁砚所猜,这谢敛华和谢堇华并非亲生兄妹,那二人竟长得如此之像,岂非怪事一桩?
且如龙三娘所言,堇儿不仅模样与谢敛华相像,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这堇儿声音极似云叔,那么谢敛华的声音,岂非也和云叔相仿?
她心中满腹狐疑,不得其解,询问目光转向宁砚,却见宁砚也正看向她,面露苦笑,显是与她一样,未曾想得明白。
堇儿似是被那龙三娘看得有些尴尬,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抹潮红,以手掩唇,低咳了几声,方才冷冷道:
“我与谢敛华长得像不像,是我们两兄妹自己的事情,不劳龙护法您挂心。龙护法你想多了,这柄剑是我哥主动送给阿璇的。我知道你们拜火教的人个个都巴不得他早死,不过他如今活得很好,只怕要令龙护法你失望了。”
堇儿话音冰冷,辞锋凛利,那龙三娘听了,却出人意料的既未动气,也未作争辩,而是怔了一怔,俏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晕红,口中呐呐道:“我绝没有盼着令兄死掉的意思!我又为何要失望?”
她双目平视,似是认真看着堇儿,又似目光已穿过堇儿苍白的面颊,射向山洞尽头那片黑暗的虚空,射向她回忆中的某段陈年过往,喃喃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不知道教中其他兄弟姐妹如何作想,不过,我真的没盼着他死掉,真的!”
她言辞恳切,秀眉微蹙,神色甚是落寞:“如若我不是拜火教护法,如若他不是缇骑军统率,我倒真是希望,能和那小家伙做个忘年好友,可惜天意弄人……他真若平安,那实是再好不过!”
那龙三娘自打现出真实身份,一直表现得举止风骚,气势凛人。此时面对堇儿,竟突然流露纯真腼腆的小儿女情态来,转变如此之快、如此之大,着实叫人愕然。却见她似已将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收回,看向堇儿,温柔一笑:“你是他妹子?你叫谢堇华?很好!今日三娘能死于无名剑下,又死在谢二小姐面前,老天待我,着实不薄。麻烦谢二小姐下次见到令兄,代我向他问好。就说昔年大关城下,他手下留情饶过三娘性命,此恩三娘铭感于心,可惜造化弄人,终无缘相报。”却又轻叹了一口气,郁郁道,“十年前战场上不过交手一剑,谢帅军务繁忙,手下杀过饶过的人不知凡己,只怕多半已不记得龙三娘是何人了!”
那龙三娘说完这番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堇儿,再深深的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剑,面向叶璇,神色凄楚,却高扬粉颈,盍上双目,道:“动手吧!”
龙三娘说话间,堇儿一直眉头微皱,似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直至龙三娘说到要请她代向谢敛华问好,又说大关城下谢敛华曾饶她性命,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及至龙三娘郁郁叹息,说谢敛华只怕已不记得她是何人,堇儿神色微动,嘴唇张翕,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未作声。到最后龙三娘昂首待死,她才终于道:“龙护法适才所言,谢堇华已记在心上,他日见到我哥,定然一字不漏,转述于他,绝不负龙护法所托。不过现在我有一事相询,也希望龙护法你能看在我哥的份儿上,据实作答。”
龙三娘本已闭目待死,此时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堇儿:“你想知道什么?”心念一动,抬手指向拓跋霜:“你想问我为何要杀她?是受了谁的主使?”随即苦笑道,“三娘虽感念令兄恩德,但既身为教中之人,绝不敢坏了教中规矩,我不能说的。”
堇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并不打算让你为难。况且不用问,我也能猜到你背后的主使人是谁!”说到这里,她回头冲一脸讶然的拓跋霜等人眨了眨眼,又再度看向龙三娘,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挖断前方小径、制造雪崩陷阱,是否是阁下教中弟子的杰作?”
龙三娘犹豫了片刻,贝齿轻咬,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不错!”
“目的何在?”
龙三娘轻轻一笑:“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减缓你们前行的速度,好让我所在的这支商队可以赶上你们,与你们一路同行,为我行刺霜公主制造时机。”
堇儿得了答案,面上却殊无喜色,只回头看向拓跋霜。叶璇却咧了咧嘴,斜睨睿叔。
拓跋霜心知堇儿心中其实早有答案,此番刻意向龙三娘提问,只为向自己一干人证实叶璇及自身清白,当下向堇儿拱手回礼。
睿叔老脸羞红,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叶璇。
堇儿冲拓跋霜微一颌首,转头看着龙三娘,轻叹一口气,道:“我问完了,你走吧!”说完朝叶璇一扬手。
叶璇得她指示,手中剑自龙三娘喉间滑落,轻轻一抖,三尺软剑,已盘成一卷,没入腰带间。
龙三娘抬头看着堇儿,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放我走?你不杀我,就这么放我走?你就不问问我们一共来了多少人?下一步还有什么计划?”
堇儿苦笑叹气:“我问了,你会说吗?”
龙三娘一怔,顿时语塞。
“你走吧!”
堇儿将这三个字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却似已身心俱乏,满脸倦色,掩嘴又是一阵轻咳,转身缓缓走向山洞深处,再不看龙三娘一眼。叶璇疾步上前,扶住她小小的身子。
龙三娘直直的盯着堇儿背影,脸上神色复杂:“若非情势所逼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取人性命。你和你哥,倒真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说罢一跺脚,转身疾掠出山洞,口中犹自恨恨道:“若是早知你和叶璇二人在此,今日这任务,我说什么也不会接的!”
她余音犹在,人影却已没入风雪,消失不见。
众人眼见龙三娘去远,无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拓跋霜满脸盈笑,冲叶璇吐了吐舌头:“想不到你就是传说中的九影飞叶,今天你救了我三次,”她掰着手指头,“悬崖一次,杀蛇算一次,制服龙三娘是第三次,这份情算我欠下了!你刚才对付龙三娘那一招可真帅!对了,为什么你可以使得出内力?你怎么就不怕那龙三娘的迷迭香?”
叶璇面无表情,目光却似有意无意的滑过拓跋霜一旁的睿叔的脸,最终落定在拓跋霜身上,冷冷道:“我救你,只不过是因为你和林寒有约,你答应她的事情既然还没办完,就不能死在这里,所以你并不欠我什么情。另外,我跟你们一样拿那迷迭香没辙,刚才对付龙三娘,不过是强提一口气——”
叶璇的话音猛然停顿——一声凄厉无比的女子的惨叫,划破风雪的呼啸,从洞外传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那是龙三娘的声音!
那声音分明就在洞外不远处!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以极快的速度自洞口掠入,而叶璇业已飞身掠起,将那东西牢牢抱入怀中。
待叶璇落稳,众人才看清,叶璇抱在怀中的,竟然是——龙三娘!
龙三娘一身紫色罗衫已被扯得稀烂,露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这些伤口不似人为,倒像是猛兽的尖齿利爪所致,不仅分布极密,还入肉极深,有些地方几乎已露出了森森白骨,其状惨不忍睹。而其中最深的一道,正位于她的粉颈处,雪白的脖子上豁开了一个极可怖的裂口,正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叶璇出手如风,点住她劲动脉周围几处要穴,堇儿也迅速扯下半幅衣襟,交由叶璇捂住她颈部伤口,但那血却仍是涌泉般的往外冒着,只不过片刻间,那半幅衣襟就已被鲜血浸透,叶璇手上、身上也都染了鲜血。
叶璇冲一脸关切的堇儿轻轻摇头:“伤了颈动脉,怕是没救了。”
龙三娘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嘴角处不停的向外浸着血沫,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在堇儿身上,嘴唇张翕,似是有话跟她说。堇儿俯身低头,将耳朵贴近她唇边。
龙三娘口中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却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终于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快逃……教主、教主来了……你们……快逃!”
强行挣扎着把这句话说完,她仿佛如释重负,一双俏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堇儿,唇角边却漾起一抹淡淡的,却是幸福的、满足的、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开心事般的、孩子气的笑。
只是那笑容,却已永远凝固。
这位美丽的女子,终于不用再痛苦的挣扎,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璇默默的将她的尸身放在地上,看向堇儿。
拓跋霜静静的看着龙三娘,看着这个刚才还在谈笑嫣然间差一点就杀了自己的女子,看她在转瞬间玉殒香消,化作一具僵硬的、冰冷的尸体,心底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身为拓跋公主,她曾见识战场的血腥惨烈;作为江湖女儿,在和宁砚一起游剑红原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亲历江湖搏杀的残酷。就算是先前毒蛇游走脑后之际,她也未曾有所畏惧。然而,龙三娘的死,却令她自云叔辞世以来,又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如此真切,真切得触手可及。
她突然觉得冷,很冷。
下意识的,她拉住宁砚的手,握紧。
令她诧异的是,宁砚的手也很冷,竟然比她的还冷。
于是,她很自然的抬头,看向宁砚——因为一直以来,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待自己如大哥哥般的男子,不论什么时候,手都是暖暖的。
宁砚也在看着龙三娘的尸身,目光戚然。
瞧龙三娘这一身伤口,早已不活,她明知自己已全无生望,却仍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坚持挣扎着回到这山洞,竟只为向堇儿报讯示警。
她那声惨叫发出时,距洞口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声音未落,她已掠入洞中,速度之快,可想而知。她自己亦身中迷迭香,内力全无,这一路过来,支持着她的,是一股怎样的信念?又是什么,让她可以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
瞧她死前笑容,她为的,分明只是堇儿背后那三个字——谢敛华!
谢敛华,那个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一直萦绕在自己一行人周围,仿佛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少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身上,究竟有一种怎样的魔力,竟然让龙三娘这个和他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敌人”,心心念念,为他如斯?
不管谢敛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算是拓跋盟友。比起谢敛华,更令宁砚感到心寒的,却是欧阳!
欧阳亲自来了!
那位自当年大关城下与谢敛华和叶璇一战后,十年不曾涉足江湖的拜火教主,在十年后重新踏入红原,所为的,竟然是拓跋霜的性命!
欧阳亲自出马,格萨力阻红珑和拓跋联合的决心,可见一斑!
十年前欧阳一双烈火掌已独步天下,却不知十年之后,他那一身功夫,又进境几何?
宁砚并不畏惧欧阳,初生牛犊不惧虎,若能有机会与这位传说中的武林前辈交手,他甚至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不过,那是在正常交手的情形下。
在身中迷迭香之毒,无法使出内力的情形下和他交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派龙三娘易容改扮混入商队,又以雪崩陷阱阻挠他们一行人前进,好让商队众人可以与他们相遇,让龙三娘有机会下迷迭香,同时试探他们的虚实……这位老前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丝毫不讲江湖道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龙三娘死状如此之惨,这位欧阳教主对衷心追随自己十多年的下属,竟然残酷至斯。
想起迷迭香,想起欧阳,宁砚的目光,便很自然从龙三娘的尸身上移开,看向叶璇。
毕竟,自己一行人中,曾见过欧阳的,唯有叶璇。
十年前,叶璇曾与谢敛华双剑合璧,在大关城下,与欧阳一战。
十年后,没有谢敛华,和自己一样身中迷迭香,内力全无的叶璇,又会以怎样的方式,面对欧阳?
他是否肯为霜公主,与欧阳再战?
更何况,在面对欧阳之前,他们现在不得不先面对的,还有——一念及此,宁砚眼角的余光,不自禁的瞟了瞟洞外。
叶璇,会如何抉择?
宁砚在看叶璇,叶璇却在看堇儿。
堇儿曲膝半脆于龙三娘的尸身前,为她盍上至死仍睁得大大的眼睛,为她整理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
她静静的做着这一切,瓷娃娃般精致美丽的面庞无悲无喜,长睫毛下明亮如星辰的眸中无忧无戚。
最后将龙三娘的头发理顺、发钗插好,堇儿默视半晌,脱下身上的红色大氅,盖在她的头上。
然后,她站起身,回视叶璇,口中吐出两个字:
“雪狼?”
叶璇点头,“不错,瞧她身上伤痕,应该是雪狼。”
他顿了顿,继续道:“拜火教中人个个身具异术,能令各种鸟兽虫蚁听命。龙三娘善驱蛇,欧阳善驱狼,看来这次,这位大教主并不打算直接和我们交手,而是准备让雪狼来对付我们。”
他戚然看着龙三娘的尸身:“若非龙三娘先对我们下了迷迭香,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早该发现那些畜牲的!
“只可怜她为拜火教出生入死,可在欧阳眼里,她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欧阳大概早已算定,若她此行无功,便要以她先羔狼吻。”
叶璇说到这里,目光终于从龙三娘尸身上移开,看向洞外,面露苦笑:“我们现在,已经被雪狼群包围了。”
现在,拓跋霜终于知道宁砚手足冰冷的原因——
宁砚和叶璇一样,早已看出,龙三娘其实是命丧于群狼尖齿利爪之下!
早年红原上战事纷呈,民不聊生,人口稀落,故而常有狼踪隐现,是以红原儿女皆知遇上狼群的可怕。而红原人更清楚的知道,关山雪狼,其勇猛凶残,更胜红原狼百倍!
何况还有龙三娘惨不忍睹的尸体就在所有人的面前!
是以叶璇话音未落,明叔睿叔等人的脸上固然变了颜色,商队众人也发出一阵骚动。
“噢呜——”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悠长却是无比清晰的狼嚎声,穿破风雪,仿佛是来自于遥远的天际。
“噢呜——噢呜——噢呜——” 狼嚎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愈传愈近,听音细辨,分明就出自洞口周围。
小环惊呼一声,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死死拽住爷爷衣角,口中喃喃道:“它们来了,它们已经来了!”
茫茫风雪中,一点点绿光次弟亮起,幽幽的,有如夏夜里纷飞的萤火虫。
商队众人无不面若死灰。
雪狼群!出现在山洞外的,是一支由数十头雪狼组成的大型雪狼群!
这个仅有一个出口的山洞,洞口却已被雪狼群完全包围!
就在所有人都僵立当场、不知所措的时候,堇儿低沉沙哑的声音,却在众人耳畔清晰的响起——
“把马拉到洞里面去,所有的东西也都搬进去,老人和孩子都呆在最里边儿。雪狼惧火,把篝火移到洞口,能烧的东西都拿出来备着,尽量把火燃旺一点儿,找两个人看住火堆,别让火熄了。有力气的、会点儿功夫的,把顺手的家伙什操好了,把住洞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狼群冲进洞来。明叔、睿叔,麻烦你们二位负责组织分派人手。”
堇儿一如继往的从容镇定,极有效的迅速压制住了刚刚还弥散于众人间的慌乱气氛。她的声音虽然柔弱,虽然有些有气无力,却似乎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话音一落,商队诸人不待明叔和睿叔指挥调度,都自觉的服从她的安排开始行动。
宁砚看着堇儿,神思有些恍惚。就在适才那一瞬,他依稀看到的,是只有那些真正的贵族王孙才具备的,高高在上、谈笑间指点若定的高贵气质;是只有真正亲历战场、身经百战方能磨砺出的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指挥若定的统率风范;以及温言浅笑间眉宇间却隐隐流露出的那股杀伐之气。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思议的集中在了眼前这个不过十余来岁的小女孩身上。
堇儿,这个美丽得令人心悸却又成熟得令人心痛的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宁砚尤在冥思,堇儿却已转过身来,面向他和拓跋霜,盈盈一笑:“宁公子、霜公主,请问尊师云先生有否授过二位迷宫八卦阵的布阵之法?”
宁砚一点头,拓跋霜却睁大眼睛,面露不解之色:“我们确有学过,不过你问这个作甚?莫非你要我们在这洞口布阵?迷宫八卦阵可以防得住这些饿狼?”
面对拓跋霜的抢白,堇儿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摇头苦笑:“迷宫八卦阵能不能防得住这些狼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狼,谁知道这阵能否对这些畜牲有效!不过我们布阵,原本也不是要防这些狼的!”
她顿了顿,方道:“若是在我们专心致志应付这些雪狼的时候,欧阳大教主一时兴起也跑来凑热闹,那可就不怎么好玩了。迷迭香的效力至多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欧阳也一定知道,若阿璇内力恢复,加上宁公子和霜公主二位,这区区几十头饿狼,未必能困得住我们。所以他定会急于在迷迭香失效前成事。云先生的迷宫八卦阵是在精研前人阵法精髓的基础上自创,与寻常的迷宫八卦阵名字虽相同,但阵法却大是不同,生死之门逆转无常。虽说对畜牲能否有用尚未可知,但对欧阳却多多少少能有些用处的,虽然不知道这阵能阻他几时,但能多拖一阵子,多争取一点儿时间,总是好的。”
宁砚看着堇儿,眼中光芒闪动,心下暗忖:云叔这迷宫八卦阵与寻常阵法确是大有不同,可这谢堇华又是从何而知?这女孩不仅声音酷肖云叔,听她和那叶璇的说话口气,她二人分明与云叔大有渊源,为何自己与拓跋霜跟随云叔十多年,竟然毫不知情?
他心下狐疑,但当此紧要关头,却不便多问,只用力一握拓跋霜的手。拓跋霜心领神会,二人相视一笑:“好,我们去布阵!”
堇儿却道:“不忙,我和阿璇跟你们同去。欧阳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我们在洞外设防而置之不理。雪狼凶残,又受了欧阳盅惑,更是狠厉百倍。龙三娘武功不弱,尚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命丧狼口,此去只怕甚是凶险。多一个人,总多一分照应!”
洞外的风雪比先前更大了些,踏入这冰天雪地的第一刻,拓跋霜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衣衫。
堇儿的红色大氅已经用来遮盖龙三娘的尸身,叶璇取过一件他自己的青色棉罩袍,披在她身上。叶璇身材高挑瘦削,那青袍对堇儿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在寒风中朔朔飞扬,仿佛要把那瘦瘦小小的身子,直扯到九霄云外去一般。但那小小的身子却是那么坚定的随着三人一起在风雪中缓缓向前移动,并没有丝毫掉队。
拓跋霜毕竟是女子,看着头发眉毛上沾满了雪末儿、冻得嘴唇发白的堇儿,心中怜意顿生,拉了堇儿的手,将她半揽入自己的怀中。
似乎对拓跋霜的亲近有点不习惯,在被拓跋霜拉入怀中的那一瞬,堇儿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潮红,就连呼吸都陡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令拓跋霜诧异的是,堇儿微微犹豫了一下,竟用力挣脱了她的怀抱,红着脸轻声道:“霜、霜姐,我……我还是自己走吧。”注意到拓跋霜一脸尴尬,她歉然一笑,补充道:“若是实在走不动了,我会让阿璇带我的。”
洞外风雪呼啸,能见度甚低。雪狼通体皆白,置身于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原本极难发现,却偏有那一双双眼睛,闪着幽幽绿光,在四人前方的不远处若隐若现,令人望而生惧。它们似是未得号令,眼见四人出洞前行,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或坐或站,静立于这茫茫风雪中,远远的、懒洋洋的看着四人。
叶璇拓跋霜一行四人,便在这群狼环视之下,顶风冒雪、徐徐前行。四人身受迷迭香之毒,便是强如叶璇,功夫也是大打折扣,所以不敢走得太远,只在洞口周围五十米开外徘徊了一圈儿。大雪飘飘,举目皆白,可利用来布阵的物事实在是少得可怜。宁砚浓眉微蹙,犹在低声与拓跋霜商议布阵之法,堇儿心中却似已有了计较,自道旁一株积雪覆盖的老树上掰下一截枯枝,一边在雪地上画出图样,一边招呼宁砚与拓跋霜过去,向二人解说布阵的方法要旨。
她本已成竹在胸,又口齿伶俐,此番娓娓道来,解说得甚是详尽周到,拓跋霜与宁砚却越听越是心惊。他二人自幼师从云叔学习武功阵法,对其自创的这迷宫八卦阵的阵理,也不知研习过多少回,再是明瞭不过。但此番听堇儿道来,却是眼界大开,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不但许多从前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恍然大悟,更令二人大感意外的是,堇儿的布阵构思,不仅充分利用了这洞口的一草一木、一岩一石,与这里的自然环境结合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更在结合天然地形地势的基础上,在这云叔呕心沥血精研数年所得的阵法中,添加了数种巧妙的变化,令整个阵法的层次效果得到极大的提升。二人甚至相信,便是云叔亲至,也未必能设计出如些完美的布阵之法来。
云叔自创的迷宫八卦阵,除教授宁砚与拓跋霜,从未外传,这谢堇华何以会通晓阵理?这布阵之法,她是从何处学得的?况且她和他们刚才一直走在一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她又是如何想出这般精妙的布阵之法的?
在这一刹那间,拓跋霜的脑海中,蓦然闪过堇儿所居的木屋外的那个小花苑,闪过当时她与林寒的那番对话来——
“拓跋霜幼时,曾得云叔指点此阵,故而有些印象。不过园中这阵势,似乎有所简化改动?”
“这阵是谢帅为保护堇小姐的周全才布在后院的,寒姐我学识浅薄,不通阵理,只知该如何进出,至于有没有什么简化改动,却是一概不知。”
……
难怪她当时会觉得木屋外的迷踪八卦阵似曾相识,却又处处透着极大的不同……
当时自己心有旁骛,未曾上心,现在听了堇儿解说阵理,豁然开朗,再仔细回想起来,堇儿眼下所构思的阵势,竟和那小木屋外的阵势有八、九分相似。
照林寒所言,小木屋外的迷宫八卦阵是谢敛华所布,那么,堇儿会这迷宫八卦阵,莫非是谢敛华所授?
那阵法中这些精妙的改动,莫非也是出自谢敛华的手笔?
与宁砚对望一眼,二人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的,均是深深的震撼之色。
疑惑归疑惑,但宁砚与拓跋霜对视一眼,却都未作声。二人均是伶俐之人,眼下强敌环伺,绝非探究这些疑问的好时机。再说那叶璇武功虽高,性子却甚是清冷执拗,似乎除了谢敛华和堇儿,全天下人、全天下事儿都不值得他关心半分。谢府明知己方二人出自云叔门下,这一路同行这么多天,堇儿都不曾主动向他们言及谢府与云叔的关系,这其中必有蹊跷。若自己二人因为一时好奇,究根问题,惹出什么不愉快来,触恼了那叶璇,以他那身轻功,尽可带着堇儿拂袖而去。拜火教的目标是拓跋霜,多半也不会横加阻拦、自树强敌。他若是带着堇儿就这么一走了之,那拓跋霜的小命儿今日恐怕不妙。
堇儿解说完毕,一脸认真看着两人:“二位可听明白了?时间太紧,我也没来得及细想,宁公子和霜公主都是迷宫八卦阵的大行家,此阵可有什么不妥不处?”
“此阵甚妙,我看并无不妥!”宁砚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这阵法已经很好了!”拓跋霜点点头,一拉宁砚的手,“砚哥,走,我们去布阵。”
堇儿所设计的迷宫八卦阵,阵眼所在是一株高大的雪松,满树虬枝压满了积雪,却仍是倔强的昂然挺立。叶璇瞅准树干一处粗大的分叉,抱着堇儿飞身而上,安顿她在分叉处坐稳,又返身飞回地面。他轻功极好,湖蓝色的身影一上一下,不但身形舒展曼妙,更连那雪松上的满树积雪都没有带下半分,看得拓跋霜心中暗赞。
“我也来帮你们布阵,那些畜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上来,三个人动作快些。”安置好堇儿,叶璇笑着走向宁砚和拓跋霜:“雪狼不会爬树,她呆在树上会比较安全一点。”
堇儿所设计的迷宫八卦阵充分利用了当下的地形地势和天然环境,要着手布置改动的地方原本就不多。再加上三人齐齐动手,放倒树木、移动土石,一阵忙活之后,一个简简单单的迷宫八卦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现了雏形,除了……拓跋霜抬眼看了看前方稍远处的枯树下一块半人高的、盖满了积雪的大石——那是阵口所在的位置——按照阵势的设计,那块石头还需要往东挪出三米开外。
宁砚正专心致志的对已经布好的部分阵势作细微的修整,叶璇在从旁协助……拓跋霜又看了一眼那块石头,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重的样子,虽说身中迷迭香内力大打折扣,但毕竟是自幼习武,以自己的力气,应该还能弄得动——她这样想着,走到那块石头旁边,捋起衣袖,将双掌贴在石头表面上,双足一前一后屈成弓形,用力蹬地,身子前倾,发力使劲——推!
石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向前滑出几寸。就在石头往前滑动的同时,没来由的,拓跋霜的心中,警兆突生——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心念电闪间,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耳畔就响起堇儿的低喝:“别动,千万别回头!”
来不及细想,拓跋霜下意识的遵循了堇儿的吩咐,保持着推石头的姿势,僵立不动。
微微低颌,利用眼角的余光,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狼爪,正无声无息的搭在自己的右肩之上,锋利的爪尖,有如钢炼铁铸,在积雪的映照下,闪动着金属般的淡蓝色光泽。
后颈处热哄哄的,一股难闻的骚臭味儿扑鼻而来——强忍恶心,拓跋霜知道,那是狼口喷出的热气。
刚才若非堇儿提醒及时,自己那一回头,便是主动将自己的咽喉,直接送入身后这头雪狼的血盆大口中——拓跋霜的眼前,不时的晃动着龙三娘粉颈上那个汩汩的冒着血的可怕的豁口——龙三娘那时,怕是回了头吧?!
拓跋霜不动,她身后的雪狼也不动。
一人一兽身后十米开外,宁砚和叶璇拔剑出鞘,仗剑肃立,面色凝重,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头正伏在拓跋霜肩头的,一人余高的雪狼。
——浑身皮毛洁白顺滑,油光逞亮,偏那高高昂起的额头上,却有腥红一撮,那是——雪狼群中头狼的徽记。
雪狼王!伏在拓跋霜肩上的那一头,竟是这支雪狼群的头狼!
拓跋霜不动,她身后的雪狼王也不动,唯恐伤及拓跋霜,叶璇和宁砚也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一狼,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却又是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寂静,无比的寂静,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漫天飘白,万籁俱寂,唯有少女粉红的衣衫,雪狼细长的银色鬃毛,在朔风中猎猎飞扬。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却有一股听起来令人感觉极不舒服的箫声,划破寒冷的空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幽幽的飘来,深深的刺进众人的耳膜,其音无曲无调,却有如乌鸦咶噪,又似是磨刀刮骨,委实是说不出的难听。
箫声响的一刹那,那头雪狼王的眼睛里陡然间绿光大炽,喉间爆发出一声深沉的怒吼。
不愧是群狼之首,一呼百应,一吼千和。霎那间,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震颤整个朗玛雪峰。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狼嚎声,无数盏绿荧荧的小灯笼在这片莹白的冰天雪地间成片成片的亮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场中的拓跋霜等人。
狼,狼,狼,到处都是狼,数不清的狼,杀不完的狼。
拓跋霜与宁砚、叶璇三人背抵背站作一圈儿,每个人都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都在拼命挥动手中的剑。
晶红的“未霜”、漆黑的“墨隐”,一长一短,此起彼落,纠结缠绵,交相辉映,闪亮的剑锋掠过银白的狼身,红色的血雾如花雨绽放。
而叶璇手中的无名剑,却似一条九天矫龙,翩然游走,又如白驹过隙,一闪即逝,绝不流连拖沓,每每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划出,却出现在最需要它的位置。
三剑联手,于是,天地之间,唯余红白二色。
白的雪,红的血。
鲜红的血冒着腾腾的热气,涌出,飞花溅玉般的飘洒开来,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凝固,化作红色的冰。
三人周围,方圆二十米的雪地上,便开满了这绚丽夺目的血红色冰花,也散落着无数雪狼的残肢断体。
拓跋霜浑身上下,已被鲜血浸透。
大部分血是狼身上溅的,还有些是她自己的。
“未霜”剑持在她的左手,而她的右肩之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五道爪痕,几乎深可见骨。
就在那极难听的箫声刺痛耳膜的一刹那,伴随着堇儿“快跑”的惊呼声,敏感的觉察到即将到来的极大危险的少女,强忍利爪划破右肩肌肤所带来的火烧火燎般的剧烈疼痛,不顾一切的挣脱身后的雪狼王,向着宁砚和叶璇的方向疾冲而出。
就在拓跋霜不顾一切的纵身前移的那一瞬间,宁砚与叶璇也将各自轻功施展至极限,飞身疾掠上前,墨隐剑与无名剑,双剑齐出,阻在她身后,封死了追击拓跋霜的雪狼王的所有前路。
墨隐与无名,这是当世何等凌利的两把剑!在这两把剑盛怒之极的联手绞杀下,叱咤狼群不可一世的雪狼王,甚至不及抽身而退,便身首异处、化作一蓬碎尸血雨。
狼是有智慧的群居生物,它们在狼王的领导下有组织的发动进攻,狼王一死,狼群通常会四散逃逸。可是,对于雪狼王的殒命,众雪狼却恍若视而不见,不但丝豪没有退缩逃跑的迹象,反而更加不要命的冲向场中三人,前赴后继,愈战愈勇,一波接着一波,如江涛拍岸,绵绵不绝,无穷无尽。
面对雪狼群这般不要命的自杀式的冲击,三人武功虽然不弱,却苦无解决之道,唯有咬牙坚持,以蛮力硬挺。
宁砚与叶璇的身上都已是腥红一片,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空气中涌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躁动着狼嚎声、利刃破皮裂骨发出的滋滋声、还有——那时高时低的、极刺耳的、令人心浮气躁的——箫声!
箫声?!
其实三人都察觉出了,雪狼群的进攻全无章法,只是一味猛攻,根本就是在一拨接一拨的送死而已。从这一点来看,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狼群发动的进攻!——狼群的进攻,通常都是有组织,知进退的。
眼前的雪狼群,更象是一群受到蛊惑后、迷失了本性的——死士。
对,死士,就是死士!雪狼王通常应该在狼群中坐镇后方,布局指挥,而绝不是像刚才那样,身先士卒,率先冲出来受死,雪狼群这种自杀性攻击式的古怪举动,实在是大违狼群本性。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箫声响起之后。
箫声,那刺耳的箫声……莫非,便是欧阳的御狼之术?
其实叶璇三人原本无须死守,以他们的轻功,只要飞身上树,那些雪狼便只能望树兴叹,拿他们无可奈何。
只是,这样一来,便等于将他们身后的山洞、以及洞内的十余条人命,赤裸裸的暴露在雪狼群的面前。
以三人的武功,应付这些雪狼尚且如此艰难,若没有三人吸引住狼群的大部份注意力,明叔睿叔,再加上洞内的商队诸人,只怕很难能抵挡得住这些悍不畏死的雪狼的冲击。
且不说商队中还有老弱妇孺,洞中人绝大部分都不会轻功,再说这雪峰之巅,树木本就稀少,仓猝之间,又上哪里去找这许多足够高大粗壮的树,可以让这十余人一齐呆在树上!
就算是人上了树,马怎么办?行李怎么办?
没有脚力,没有食物饮水,他们纵是狼口余生,也断然走不出这关山雪峰。
明叔睿叔率领商队的中一些年轻汉子,挥舞手中兵刃,并肩而立,死死的把住洞口。
狼本是怕火的,但面对洞口处的熊熊火光,雪狼群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明知拓跋霜等人就在前方不远处浴血奋战,明叔和睿叔虽然忧心忡忡,想前往支持救援,却苦于分 * 身乏术,力有未逮——商队之中已有好几个年轻汉子挂了彩,如此紧要关头,凭他二人之力,便是组织洞中诸人力战自保,也是颇为吃力,哪里有余睱容他二人抽身离开?
他二人若走了,面对这一波接着一波、杀之不尽的雪狼,这洞口的防线,怕是立时便要崩溃。
事实上,如果不是拓跋霜等三人阻住了雪狼的大部分攻势,这洞口的防线,只怕早已被这些雪狼攻破。
“老二,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雪狼很不对劲儿?”明叔眉头大皱,“我从前在红原上不是没遇过狼,草原狼虽没这关山雪狼凶残嗜血,但却颇有组织,绝计不会像如今这般的,毫无章法,只是不惜性命的乱冲乱撞!瞧这些雪狼的狠劲儿,今日若不把我们撕成碎片,只怕不肯善罢干休……”
他话音未落,战局中情势陡转。那原本遥遥传来、似有若无的箫声,陡然间大盛,调子也变得极尽尖厉高亢。
随着箫声急转,雪狼的攻击突然间变得更加猛烈。伴随着几声惨叫接连响起,几名随明叔睿叔一道把守在洞口的商队护卫应声而倒,那道阻挡雪狼的防线,被硬生生的扯出一个缺口。
惊呼声中夹杂着哭喊声,在这一刻,从灵魂深处浮起的痛彻心肺的最深切绝望,盈现在山洞内每一个人的脸上。
拓跋霜的心在一点点的下沉——除了剑下陡增的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更令她心神不宁的是,那从山洞方向吹来的风雪中所夹杂着的那一声声尖叫与哭喊。
明叔和睿叔他们怎么样了?洞中那些人,他们又怎么样了?
她想起了小环,还有她年迈的爷爷!
在群狼的利爪之下,这双祖孙有多大的机率可以活命?
她偷眼看向身旁的宁砚,宁砚也不说话,只是牙关紧咬着,死命挥动着手中的墨隐剑,英挺的面容阴沉如水。
拓跋霜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下唇上那一圈淡淡的齿痕,以及齿痕上那一抹淡淡的血迹。
叶璇呢?叶璇打算如何?
拓跋霜看向叶璇。
湖蓝色的身影凌空拨起,无名剑点点虚刺,剑气所指,两头恶狼的眼睛立时被刺瞎,血花喷射而出的那一刻,那飘浮在半空中的身影突然微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隔得更近些,拓跋霜便会清晰的看到,在这一刻,叶璇的瞳孔陡然收缩。
下一刻,湖蓝色的大鸟已落在自己身畔,后颈微微一热,叶璇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轻轻响起,夹杂着浓浓的青年男子的气息,吐出的,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走,上树!”
拓跋霜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后颈一紧,然后,自己,还有宁砚,被叶璇一手一个,不由分说的提在手中,足尖轻点,湖蓝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像一只大鸟般,带着两人,掠向堇儿所在的那株雪松。
寒风夹杂着冰雪拂过拓跋霜的面颊,冷冷的,那彻骨的凉意,令早已被血腥味熏得头晕脑胀的她顿觉心下清明了不少。
然后,她清楚的听到了,风中飘来的——口哨声。
对,就是口哨声——清清的、淡淡的,吹的,是拓跋霜熟悉的曲调,一首——梵曲。
那是云叔一人独处时,经常低声吟唱的一首梵曲。
在这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了许多年,小女孩躲在帐篷外,安静的,小心翼翼的,偷听自己仰慕的男子,在帐篷里,低声的哼着这首曲子。
那些简单的、熟悉的音节,一声声的敲击着拓跋霜的耳鼓,令她几乎忍不住要随着那口哨低哼出声。
那口哨声有些飘浮、有些单薄,却是无比的清爽,无比的空灵。声音明明很轻,却偏又如此清晰,每一个、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心平和、安定、宁静的魔力,直映到每个人的心底去。
那曲调,拓跋霜早已不知在心中轻哼过几千几百回,再是熟悉不过,可是,这一回,当她真的要随着那口哨轻哼出声的时候,她立时便察觉出不对了。
那口哨声,和那箫声是相冲相克的。
口哨声中的每一个重音,都正正击在箫声两个节拍的正中间!
她刚想和着口哨轻哼出声,就觉得被那刺耳的箫声一拉一带,调子立时随着那箫声的节律滑了过去,同时一股没来由的、说不出烦恶,直上胸臆,迫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若非被叶璇拎在手中,只怕立时便掉了下去。
好可怕的箫声!直至此时,拓跋箱方才明白:那箫声中竟夹杂着可怕的内力!她若只是单纯听听,也不过是觉得刺耳难听,倒无其它,一但她想随着口哨声轻哼时,无意中便是和着口哨声与箫声相抗,立时便受那箫声中所蕴藏的内力所噬!一遍遍回想着适才的凶险情状,拓跋霜汗透重衣,同时也心中暗惊:要多大的定力,多强的内力,才能在这可怕的箫声中,用口哨,稳稳的吹出这样一首梵曲?
吹曲子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吹这样一首曲子?
顺势看了一眼身下,拓跋霜惊奇的发现,群狼竟已完全停止了攻击,一只只,静静的立在那里,头向上仰望着,发着绿光的眼里,透出一丝丝迷茫来。
她突然明白这口哨声有什么作用了!
箫声转了几转,挣扎了几下,竟是越来越低,有几次都滑了音,竟是差点被那梵音的口哨带跑了调子。
群狼已经开始四下溃散,一只只的、缓缓的,消失在风雪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于一只不剩。
若非地上纵横的狼尸,若非皑皑白雪上动人心魄的遍地血渍,所有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噩梦。
拓跋霜静静的立在雪松上,静静的看着那个吹口哨的人。
吹口哨的人,竟然是——堇儿。
小小的身子套在宽宽大大的青色棉罩袍中,斜倚着一枝略粗的树干,盈盈而立,衣衫很单薄,可那小人儿却没有丝毫的瑟缩之态,迎着风,仿佛九天的仙子,随时要御风而去。
小脸是苍白的,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就连嘴唇都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而那击破了欧阳的御狼之术、拯救了所有人性命、让人心安神宁的口哨声,却是从那样两片小小的、薄薄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间,稳稳当当的,发出来的。
其实从口哨声响起到现在还不足一炷香的功夫,短得就连那首并不算长的梵曲都没来得及从头到尾吹奏完毕,但对于场中众人而言,却漫长得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刺耳的箫声,在口哨声的干扰下,来回挣扎了几度,终于还是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完完全全的湮没在那清亮亮的口哨声中,几不可闻。
箫声甫停,口哨声便立时止歇,天地间再度恢复静寂,唯余风声,如泣如诉,呢喃呻 * 吟。
强压住体内紊乱的内息,拓跋霜将未霜剑剑交右手,左手捂着右肩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一双俏眼瞪视堇儿:“喂,你既然有本事破欧阳的御狼术,怎不早点使出来?藏着掖着的作甚!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若再晚些出手,我们大家就该都喂了这些饿狼!”自打她认识堇儿以来,这还是头一回用这样粗暴的口气和堇儿说话,实在是惊魂初定,心中愤懑,未及细忖,想及什么,便脱口而出。
面对拓跋霜噼噼啪啪的连番质问,堇儿怔了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分辩,声音尚未发出,身子却陡地晃了一晃,一大股子血箭,就那么直剌剌的从她喉间喷涌而出,差点儿没喷到拓跋霜身上。而随着这一大口血喷出,那小小的、瘦弱的身体也随之软倒,若非叶璇及时上前搂住她身子,只怕当时便已跌下树去。
堇儿突然吐血晕厥,直把拓跋霜给吓了一大跳,正不知所措,却听一个陌生的、沙哑的男子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悠然响起:
“你实在不该怪她的,她也是刚刚才找到破御狼箫的法子,况且她没有内力,能做到现下这地步,实在是难为她了!”
拓跋霜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已无声无息的伫立于她身后十米开外的另一株雪松之上,白面无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角隐现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腰间一管绿竹箫晶莹如玉。
拓跋霜瞳孔收缩,此人已接近自己身后十米,而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此人武功显然高出自己不知凡几。对他腰间那管绿竹箫瞪视半晌,她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喉咙动了动,终于费力的挤出四个字来,声音却干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欧阳前辈?”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她,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却冲抱着堇儿的叶璇微一点头:“十年,叶璇,我们又见面了。”
那中年人向叶璇打招呼,被打招呼的人却是充耳不闻,一双眼一颗心都只在怀中的堇儿身上,只顾着将手指抵在堇儿眉心,强行运起自己仅余的一点真气,输入她的心脉脏腑中去。
中年男子正是烈火教教主欧阳。
正如拓跋霜适才意识到的那样,能让纵横关山凶名昭暲的关山雪狼听任差使调遣,欧阳的御狼箫绝不普通,其中蕴含了他苦修数十载炼就的、精纯无比的烈火真气。欧阳凭籍一双烈火掌,名震江湖数十年,天下少有匹敌。昔年大关城下一战,谢敛华便是伤在他掌下,竟整整十年不得愈。这烈火真气的阴损霸道,由此可见。
谢堇华出生名门显贵,知书识礼通晓音律,很快便想通了欧阳通过在箫声中贯注真气控制雪狼群行动的关节所在,也意识到只要能破坏这箫声对雪狼的控御,便能令雪狼群不战而退。偏偏她自己没有半点儿内力修为,根本无法和这箫声中阴损霸道的烈火真气相抗衡。她身处雪松之巅,耳听箫声大盛,遥见洞中防线被雪狼攻破,诸人受伤流血,心下大急,一横心,一咬牙,强忍五脏六肺为欧阳内力灼伤的苦楚,仅仅凭着自己对音律的精通、以及这些年来历尽波劫所养成的那份宠辱不惊、常人无法企及的定力,撮唇作哨,与欧阳的御狼箫苦苦相抗,终于侥幸险胜。她身子原较常人为弱,此番苦撑下来,已是身心俱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拓跋霜劈头一通误会抢白,饶是她心性素来恬静平和,一时气急又无从申辩,伤怒交心,如何承受得住?一口气实在缓不过来,这才会吐血晕厥。此时得叶璇运功压住伤势,低低呻 * 吟了一声,悠悠醒转。
入眼,是熟悉的、关切的眼神。
“醒了?感觉如何?”少年清朗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悸。
不管身后是怎样的疾风骤雨、惊涛骇浪,叶璇的眼中心中,似乎永远都只有堇儿一人。少年瘦削的肩,就似一把小小的伞,总是尽一切努力,要为怀中的人儿遮挡住所有的狂风暴雨,撑一片明朗的天。
堇儿微微的喘息着,却用力挣开叶璇的怀抱,抬手压下他抵在自己眉心的手指:“我、我不打紧的……阿璇你、你不要浪费真气,你也中了迷迭香,这样三番五次强运内力,于真元大是有损……”
“不要紧?谢二小姐的身子,真的不打紧么?”欧阳不冷不热、阴森森不带半点儿温度的声音再度响起,“欧阳听说谢二小姐是金陵才女,能歌善舞、精通音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出了我这御狼箫的弱点,还能完全不倚仗内力,单凭韵律节奏,就破了我这贯注有烈火真气的御狼箫,更逼得我内力反噬,自损心脉。”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抬手抹去唇角暗红色的血渍,又将手背凑到鼻前嗅了嗅,做了个吸气的动作,好像刻意想要记住自己鲜血的味道,“谢二小姐好强的定力!好强的毅力!欧阳佩服,佩服之至!”
“不过,欧某虽不才,却自信这苦修数十载所炼就的烈火真气,多多少少还是能起些作用的。堇小姐虽然天资聪颖、定力惊人,能单单以音律节奏就破了我这御狼箫,可惜却没有半点内力底子,现下只怕已和令兄一般,五肺六腑都已被我烈火真气灼伤。欧某这烈火真气造成的内伤,无药可救,无人能救。令兄武功卓绝,能苦撑至今日,实属奇迹。堇小姐您却是半点武功也无,身子骨又这般羸弱,哎,这样聪明美丽的一个小女娃儿,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口中虽直叹可惜,面上却殊无半点怜惜之色。
拓跋霜直至此时,方知堇儿适才为救众人,已为欧阳烈火真气所伤,且伤情严重,危及性命。想到自己刚才没搞清楚状况,就冒冒失失的对堇儿一通怀疑责难,心中大感后悔。眼圈儿一红,看着堇儿,想说些什么致歉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那欧阳插了这么一大通话,叶璇却仍是对他不闻不理,两眼依旧是直直的看定堇儿,其中忧色却是显而易见。
堇儿全身脱力,身子软软的倚在叶璇的怀中,眼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唇角边微微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何必担心?既是早已伤了,便不在乎多加这一星半点儿!”
她这句似是在安慰叶璇,听在拓跋霜等人耳中,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什么叫早已伤了?什么叫不在乎多加这一星半点儿?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在此之前,她便已被烈火真气伤过?
拓跋霜和堇儿相处不过十数日,不过,自打她见到堇儿的第一眼起,这小女孩便一直都是一付病恹恹惹人怜惜的模样,林寒说她打小体弱多病,她也声称自己患有严重的肺疾。
堇儿的病,真的只是普通的肺疾么?
这边拓跋霜犹在胡思瞎想,那边欧阳却已是脸青面白,一双吊梢眉倒悬,额上青筋凸显——论年纪身份,他是武林名宿,论江湖地位,他是堂堂一教之尊,若非十年前曾败于谢敛华与叶璇联手之下,又对谢敛华麾下缇骑军多有忌惮,他绝不会迂尊降贵的跟叶璇和谢堇华这两个后生小辈客客气气的说话。偏偏这两个小家伙竟毫不知趣,对他不理不睬,完全将这位堂堂的武林前辈大人视作了透明的空气,这叫他如何不无名火起!
欧阳自讨没趣,心中愤懑,强自忍住没有发作,只伸手指着树下那残缺了一角未及布就、现下已被雪狼群的冲击得散乱不堪,溃不成形的迷宫八卦阵,冷笑道:“江湖传言,说拓跋族云英先生如何了得,他所创的迷宫八卦阵又是如何厉害。今日看来,不过尔尔。莫非几位小朋友以为单凭这样的阵势,便能拦得住我欧阳?哼!”语气中尽显轻蔑嘲讽之意。
拓跋霜手中剑下意识的握紧,宁砚也是身体紧崩、蓄势待发——欧阳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然辱及二人先师。
及至此时,堇儿方撑起身子,懒洋洋的瞥了欧阳一眼,秀眉轻扬,淡淡道:“欧阳先生大谬!这阵是堇儿自己胡乱设计的,虽说借用了云先生名传江湖的迷宫八卦阵的阵理,但谢堇华无缘得云先生传授阵法精髓,不过是将私下里自行参悟的一星半点儿粗浅皮毛,斗胆拿出来丢人现眼而已。萤虫之光岂可与皓月比辉,云先生学识渊博,我等不及万一。此阵粗陋浅薄,远不及云先生的迷宫八卦阵精妙。欧阳教主岂可凭籍堇儿一个不成形的小小阵法,就妄下论断,辱及云先生声名!”
她牵了牵嘴角,刻意放缓了语速:“不过欧阳先生既然瞧不起这阵,为何不再缓个一时片刻,等此阵完全布妥,再来体验一下这阵法的滋味如何?何必这么急着现身驱狼毁阵?莫非欧阳先生心中,对堇儿这不成器的小阵,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拓跋霜心下暗自好笑,堇儿这小丫头平日说话老气横秋,不想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这随口几句话扔过去,直砸得欧阳大教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不料堇儿说到此处,顿得一顿,灿然一笑,话锋一转,道:“好在堇儿把霜公主请出来,布下此阵,原本就不指望这鄙陋小阵,能为难得了欧阳先生。不过是想以霜公主和阵法作饵,请欧阳先生您早些现身而已!”
突闻堇儿此言,拓跋霜如遭雷劈,全身陡然一僵,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堇儿,喉间挤出一声低低的呻 * 吟——堇儿以布阵为名将她叫出山洞,真正的目的,竟然只是把她当作诱饵,想籍她引开欧阳的注意力,以免祸及山洞内的那些无辜商旅?天啊!
“哦?”欧阳眼睛半眯成一条缝,眼眸中有寒光闪动,逼视堇儿,“谢二小姐只是想请出欧某?”
“不错!龙三娘曾提及,欧阳先生此行旨为霜公主。所以堇儿斗胆请霜公主移步洞外助我布阵。堇儿知道以欧阳教主之能,破阵不过迟早事,但总要花费些时间精力,时间一长,迷迭香的效力怕是要大打折扣。这样的亏本生意,教主自然不做。反正霜公主她人就在眼前,与其守着我们布阵再花时间来破这么费事,自不如抢在阵布好前动手来得简单直接!所以——欧阳教主您一定会急着出来的!”
“呵呵,现下欧某已然现身,却不知谢二小姐欲待如何?”欧阳嘴角抽动。
堇儿微笑:“请欧阳先生出来,自然是想跟欧阳先生谈桩交易。”
“交易”二字从堇儿口中蹦出,拓跋霜立感心惊肉跳,宁砚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墨隐。
“交易?!”莫非——谢堇华为求自保,为免祸延山洞中一干无辜,打算将拓跋霜卖与欧阳?
堇儿却收了笑,敛容正色,摆出一幅一本正经的模样,缓缓的、大声道:“堇儿想请欧阳先生行个方便,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欧阳眉头斜拧,低声重复。
“是啊,所有人!”堇儿精致美丽如瓷娃娃般的小脸上,少见的呈现出一派孩童的浪漫天真,“我,阿璇,霜公主,宁公子,还有,山洞里的所有人。”
堇儿此言一出,场中除了叶璇,人人目瞪口呆。不光是欧阳,就连拓跋霜和宁砚,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样不可思议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素来世故老到、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堇儿会讲得出来的。
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下是什么状况?她是不是被欧阳伤糊涂了?
他们身中迷迭香内力全失,他们与雪狼一番激斗后个个身上伤痕累累,事实上,即便他们内力犹在,体力充盈,也未必便是这名震江湖的烈火教主的对手……堇儿凭什么要欧阳放弃拓跋霜,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欧阳嘴角微微上翘,脸上的嘲弄之色尽显无疑:“却不知谢二小姐有什么资本,可以跟欧某开出这样的条件?”
众人竖耳屏息,专心聆听。
“只要欧阳教主放了这里的所有人,堇儿可以保证,我哥不会因我被欧阳教主箫声所伤,为难欧阳教主,也不会追究拜火教的责任,不知欧阳先生意下如何?”
堇儿的回答差点儿让场中所有人崩溃。
欧阳怒极反笑,心中暗忖:这位谢二小姐想必是常年生活在谢门荣威和她兄长谢敛华的光环之下,被人宠溺惯了,所以持宠而骄,以为全天下人都怕了她谢家,怕了她哥,才会给出一个如此可笑的理由。
哼,别人怕他谢敛华,我欧阳可不怕他!
强忍心中笑意,欧阳缓缓道:“谢二小姐,欧某明知你是谢敛华的亲 * 妹子,还敢用烈火真气伤你,我自然不惧你哥报复,烈火教也不见得就怕了你哥的缇骑军!二小姐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哥,欧某是什么人,问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二小姐,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欧某可以给其他人留一条生路。不过——”他抬手一指拓跋霜,“她不行!”
拓跋霜瞳孔收缩。
却见堇儿轻轻摇头:“你要杀霜公主,也要问问阿璇手中的剑答不答应!这把无名剑已多年没饮过人血,今日,怕是要破例了!”
欧阳终于再也忍不住,狂笑出声。
“就凭他?凭他的剑?”
“哼!笑话!天大的笑话!”
“不错,欧某十年前的确曾败在这小子跟你哥联手之下,不过谢二小姐倒不妨问问这小子,当日是欧某人受的伤重,还是你哥谢敛华受的伤更重一点儿?现今你哥不在此地,他孤身一人,又身中迷迭香之毒,内力全失,你以为——他还是我的对手?”
“欧某今日便要杀了拓跋公主,我倒要看看有谁有这个本事,能拦我得住!”
他话音未落,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腾空拔起,竖掌如刀,直扑拓跋霜。
就在欧阳身形甫动的同时,一道皎洁的青色剑光,如游龙般冲天而起,无名剑幻起万千剑花,如蛱蝶纷飞,直逼欧阳。
而一黑一红两道绚烂的剑光,也紧随着那道青光,疾刺而出,却终是比那道青光慢了半拍。
一掌一剑,在拓跋霜面前三尺处相交。激荡的杀气,直割得拓跋霜的肌肤生生发疼。
烈火掌对无名剑!
“一剑九影,九影飞叶!”不是没见过叶璇出手,但直至此时,拓跋霜方才真正的领略到传说中“关山叶飞影九幻”的绝代风华!
人即剑,剑即人,如今的叶璇,整个人锋芒毕现,浑若一把出鞘的、寒光闪闪的利剑!
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淡淡冷笑,神态间洋溢着无边的倨傲之气,出手迅疾得令人肉眼难辨,以致空气中都只余下淡淡的残影,偏偏动作却又优雅自然得胜似闲庭信步,轻盈飘渺得有如弱风扶柳、流水浮花。
当下呈现在拓跋霜眼前的,俨然是传说中那个骄傲得无以复加、自信得无以复加,也洒脱得无以复加的少年!
这才是传说中的——关山影剑!
即便是在雪狼群环伺人人浑身浴血的危急时刻,叶璇竟然都没有展现他的全部实力!
是为了保存体力和欧阳一战么?
叶璇与欧阳二人以快打快,须臾间已交手数十招。拓跋霜与宁砚原本有心上前相助,其实“红原双剑”在江湖上名号甚响,绝非等闲之辈,却苦于身中迷迭香后又与雪狼激斗良久,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提不起半分内劲,竟然完全无法融入战团,只能在外围携阵,偶尔插手个一招半式,便立时气血翻涌,被叶欧二人所散发出的凌利的内劲杀气给远远的弹到一边。
欧阳不愧是欧阳,一双肉掌翻飞于“无名”、“未霜”、“墨隐”三把当世名剑之下,犹自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甚至还抽空好整以睱的冲叶璇一笑:“十年不见,你的剑法大有进境嘛!内力还行,怎么你没中迷迭香?”
叶璇冷冷一笑,朗声回应,手上出剑却半点不见放缓:“欧阳先生知不知道堇儿刚才为什么要跟你东拉西扯、胡说八道这么久?”
“她在给我争取回复内力的时间!欧阳先生刚才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耽搁的时间越长,迷迭香的效用就会越弱!”
听闻叶璇的回答,欧阳面色微变,用眼角余光斜睨了正在远处雪松上观战的堇儿一眼,白净的面容露出一抹狰狞之色,双掌间隐有赤光涌现,狞笑道:“那我倒要看看,她争取时间让你回复的这点内力,到底能让你坚持多久!”
说话间他掌上赤光陡然爆涨,拓跋霜与宁砚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剑上压力倍增,立时被逼开数尺之外。叶璇毕竟武功原较欧阳为弱,又中毒在先,苦斗于后,此时一人单剑,独力相抗,顿感力不从心,关山影剑本是以快见长,此时他手中剑式却隐隐流露出凝滞之像。
“那你不妨看个仔细!”叶璇临危不乱,对欧阳微微一笑,手上剑招突然一变。
剑锋一转,原先空灵飘逸、飞扬跳脱的剑法,变得凝重舒缓,一招一式,大开大阔,沉稳大气。
如果说叶璇先前的剑法,极像一个年轻的、生气勃勃、活力四射的少年,而他现在的剑法,却像一个华冠锦服、典雅端庄的中年贵妇,举手投足间,遵规循矩,奉礼守度,偏又舒展大方,抑扬顿挫,自然然的浸淫出一种高贵、典雅的韵律气质来。
而欧阳双掌间的赤光,却在这舒缓沉静的韵律中,渐渐迷失了自我的节奏,变得飘忽混乱起来。
叶璇转换剑法,占据上风,拓跋霜与宁砚的面上非但未见喜色,反而同时皱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只因叶璇眼下所使的剑法,二人再是熟悉不过——这套剑法,云叔虽未正式传与二人,十余年来却当着二人的面演练过不下百回,且二人从云叔处所习得的、现下所使的剑法,正是云叔参照这套剑法的剑路剑理,再综合其他门派的剑法招式,修改衍化而来的。
这套剑法,是云叔的家传剑法!
云叔其实是姓紫云的,也就是说,这套剑法,极有可能是红珑第一剑道世家紫云世家的家传绝学——紫云剑法。
谢堇华懂迷宫八卦阵,叶璇竟然会使紫云剑法!
这二人和云叔、和紫云世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二人还没来得及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欧阳接下来的话,却更是让拓跋霜与宁砚目瞪口呆。
欧阳暂居下风,却是不慌不乱,双眉微蹙,抿唇冷笑道:“这不是关山影剑,这是谢敛华的剑法路数!呵呵,莫非谢家那小子自忖命不久长,不仅把无名剑给了你,还把自个儿的家传剑法也倾囊相授于你了么?”
谢敛华的家传剑法!
拓跋霜与宁砚忍不住同声惊呼。
欧阳昔年曾与谢敛华交手,自然了解他的剑法路数。他十年前一败后,心有不甘,潜心苦修,对谢敛华的剑法只怕没少做研究。他既说叶璇当下所使的是谢敛华的家传剑法,多半不会有错。
可叶璇所使的,真的是谢敛华的家传剑法么?
谢家是皇亲国戚、官宦世家,谢门子弟多耽迷宦途、醉心权术,绝少有人涉足江湖,谢敛华已属特例,但他身为镇边重臣、执掌帅印,终究亦属官场中人。这样的家族,怎么会无端冒出什么家传剑法?况且还与名扬天下的紫云剑法剑理相通,路数相近?
二人是何等精灵通透之人,心念电转间,几乎是同时想到了答案——
紫云剑法乃紫云世家家传绝学,不传外人,所以就连云叔都没有将这套剑法原原本本的传授给自己的两位爱徒,可谢敛华不但会使,更将这套剑法教给了叶璇,欧阳却说这套剑法是谢敛华的家传绝学。莫非,莫非,谢敛华也和云叔一般,出自紫云世家?
叶璇一直不肯说出当年在藏剑山庄代紫云世家与他一战的人是谁,莫非那人,便是谢敛华?
小环爷爷曾言道,那个代紫云世家出战的少年,当时还不足十岁。掐指算来,十三年前,谢敛华正是差不多大的年纪。
难道,谢敛华也是紫云子弟?
纵然不是,只怕也和紫云世家大有关联!
二人犹在胡乱揣测,场中局势却已是瞬息万变。
欧阳久攻叶璇不下,心知再这般耗将下去,迷迭香功效渐失,三人内力恢复,自己会更加被动。心念一动,已自有了计较。他先是催动内劲,将拓跋霜与宁砚二人迫至一旁,紧接着连施狠手,双掌如狂风骤雨,一招紧似一招,招招凛利狠辣,直逼叶璇。叶璇终是内力未复,经不住他如此抢攻,终于一口气顺不过来,气息一滞,剑式立时不稳,欧阳乘隙一记重掌挥出,叶璇不敢直受,身子一侧,疾退数丈,避开他掌风。
欧阳一掌迫退叶璇,却并未乘势追击,身形一转,竟然凭空虚折,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直朝拓跋霜扑来。
只听“呛啷”一声脆响,紧接着剑作龙吟,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却是宁砚挺身而出,拦在拓跋霜身前,欧阳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掌,正正拍在“墨隐”的剑身之上。
宁砚受此重击,立时口鼻溢血,整个身子倒飞出数丈。
欧阳却是乘势直进,五指虚曲,变掌为爪,再度扑向拓跋霜。
拓跋霜右臂被雪狼王利爪所伤,“未霜”剑执于左手,突见宁砚中掌受伤,心中大失方寸,又见欧阳巨爪兜头罩下,慌乱之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见就要小命不保,却猛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鹤影花魂剑!”
低低哑哑、略带磁性的声音,透着看破红尘俗世般的苍桑疲惫,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奇特魅力。
那是——云叔的声音。
那是自己一直魂牵梦萦,恨不得舍身相随的声音啊!
拓跋霜几乎连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的按那声音的指点,挺身掠起,抬剑当胸直刺,正是鹤影花魂剑中“花魂剑法”的起手式——“拈花笑”!
“昔日佛祖拈花而迦叶微笑,这一笑,便是整个世界。”
云叔当年指导自己这招剑法时的声音犹在耳畔,晶红色的剑光,洋溢着浓浓的暖意,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充斥于这尘世的每一个角落,映着少女纯真甜美的笑颜,无牵无挂,无垢无尘。
烈火掌绚目的赤红,几乎被这晶红色的光芒完全吞噬、湮没。
欧阳面色微变,收掌暴退,堪堪与这晶红的剑光擦身而过。
拓跋霜心无旁鹜,纵身再上,整个人如流星飞坠,直击欧阳,左手短剑自上而下斜斜刺出,却是“花魂剑法”的第二式——“镜花缘”!
与此同时,一柄墨黑色的长剑,也无声无息的自下而上,斜刺向欧阳,无论动作身法还是出剑角度,都与拓跋霜遥遥相对,倒像是拓跋霜及她手中“未霜”映在水面上的倒影一般,却正是宁砚以及他手中“墨隐”。
而他现下所使的,亦正是他曾与拓跋霜对练了无数遍的、鹤影花魂剑中“鹤影剑法”的第二式——“鹤舞白沙”!
严格说起来,鹤影花魂剑并不能算是一套临战御敌的剑法,只是一曲剑舞——一曲自“鹤影剑法”与“花魂剑法”中各取三式,共同组合成的一套剑舞。
在这曲剑舞中,没有攻、没有守,没有胜、没有负,只有一双爱侣,一对真心相爱、心意相通,眼中只有对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对方的情侣,持手中之剑,相对而舞,要向对方倾述自己的无尽深情、绵绵爱意。
没有人比宁砚与拓跋霜更熟悉这套剑舞,事实上,在云叔辞世后,这世上除了他二人,原本不应有第三人知道这套剑舞,会使这套剑舞。
因为不论是“鹤影剑法”,还是“花魂剑法”,都并非出自“紫云剑法”,而是不折不扣的完全由云叔自创,而这曲被称作“鹤影花魂剑”的剑舞,更是云叔与他年轻时曾喜欢过的一名女子,互诉衷肠时的游戏之作。
似乎是由于世俗间的种种羁绊,他和她最终没能携手走到一路。后来云叔仗剑出关、游剑红原,那位女子却留在红珑,直至在十余年前香消玉殒。
不论是云叔本人,还是得其传授的宁砚与拓跋霜,都从未在与自己联袂对舞之人以外的第三人面前,使过这套“鹤影花魂剑”!
即便是云叔在将这套剑法传于宁砚与拓跋霜二人时,也只是口述指点,从未在二人面前亲身演示过一招半式。
而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叫拓跋霜使出“鹤影花魂剑”,破了欧阳烈火掌致命一击的,自然不会是已经过世的云叔,而是与云叔声音极为相似的——谢堇华!
她怎么会知道这套剑法?
虽然不明白堇儿是从何得知这套剑法,又为何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叫拓跋霜使出这套剑法,但这些都不是宁砚这个时候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的问题。眼见拓跋霜“拈花笑”一招竞功,“花魂剑法”第二式“镜花缘”顺势施展而出,重伤之下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宁砚下意识的挺身而上,手中“墨隐”配合“未霜”的剑路,使出“鹤影剑法”第二式“鹤舞白沙”,与拓跋霜共同组成了一招完整的“鹤影花魂剑”!
欧阳瞳孔收缩,整个人于半空中硬生生拧身横飞,险险避过两柄剑的剑锋,不但动作极其狼狈,还差点儿就撞到他身后那株雪松的树干之上。饶是如此,他前胸后背的衣服,还是分别被“未霜”与“墨隐”划开两道长长的豁口。
拓跋霜与宁砚哪容他有喘息之机,双双蹂身再上,“未霜”、“墨隐”左右齐出,正是“鹤影花魂剑”的第三式——“葬花魂”与“鹤啸九天”!
半空中的欧阳发出一声狞笑:“剑招虽妙,可惜内力不济!”
眼见两柄剑就要刺中欧阳,却见他不慌不忙,双手左右一分,掌上立时赤光耀目,炫得人睁不开眼。那红光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未霜”与“墨隐”的剑身上,两柄剑立时像被点燃了一般,通红透亮,一大股子热浪便沿着剑身,向着握剑的二人逆涌而回。
“烈火真气!”拓跋霜与宁砚同声惊呼,相顾骇然。想要抽剑远遁,那剑却像是沾在欧阳掌上一般,用尽气力也无法抽回。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双双毫不犹豫的弃下手中之剑,返身疾退。
雪松之巅,欧阳左右两手的食指与中指各各挟着“未霜”“墨隐”的剑刃,纵声长笑。双手一挥,反转剑柄,竟将夺来的两柄剑全部掷向正抽身疾退的拓跋霜!
那剑来得飞快,眨眼便已追上拓跋霜。她人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一黑一红两道亮闪闪明晃晃的剑锋,裹挟着烈火真气,泛着耀眼的红光,径直朝自己飞来,强提一口气,拧身翻转,险险躲过“墨隐”,那柄“未霜”却实在是再也避不开了,无奈之下,她伸出左手,想强行抄住飞向自己“未霜”短剑。
且不说拓跋霜右臂有伤,单凭一只左手,哪里能接得住欧阳大力掷来的一剑!单是那剑上附着的烈火真气,就算是拓跋霜能勉强接下,只怕也要殒命于这阴狠霸道的烈火真气之下。
说及迟,那时快,拓跋霜只觉眼前一花,一阵寒风拂面,却有一道极娇小的淡青色身影从她面前疾掠而过,却是堇儿从雪松上纵身掠下,抢在拓跋霜身前,在半空中稳稳的操住了飞向她的“未霜”短剑!
“未霜”剑一入堇儿之手,这娇小柔弱的女孩便立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散发出令人震惊的强大杀气。剑锋微微一抬,就那么随随便便冲着欧阳斜斜刺出,却不正是拓跋霜刚刚使过的“鹤影花影剑”的最后一式——“葬花魂”?
与此同时,一只湖蓝色的大鸟也再度飞入众人视线,叶璇手中无名剑扬起,直取欧阳,所用的招式,竟然也是宁砚刚刚用过的那一招——“鹤啸九天”!
鹤影花魂剑!
同样的剑招,出自堇儿与叶璇之手,却与在拓跋霜与宁砚的手上使出来的效果,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拓跋霜和宁砚二人从来都未曾想过,这招“鹤影花魂剑”,可以如此美丽,如此凄艳,如此动人心魄。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这一剑,技惊全场!艳惊全场!
飞鹤杳踪,残花尽葬。
欧阳靠着他身后雪松的树干勉强直立,右手捂着左胸——那个位置,有两道极细极窄的剑创,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一道出自“未霜”,另一道却出自“无名”。
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堇儿,眼神中没有悲哀,没有痛苦,却充满了迷惑,以及——难以置信。
堇儿垂下手中“未霜”,一抹鲜血便顺着剑刃流下,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的红——那是欧阳的血。
而她苍白的面颊上却没有半点血色,有的,只是无边的缱绻,轻声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的确没有内力,不过,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不会武功。”
“况且,要对付你的烈火掌,凭这招‘鹤影花魂剑’,根本勿需内力!”
欧阳却仿佛并没有在听堇儿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双唇上下翻动,不住的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却是在不断的、反复的念叨着四个字: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两眼一直直钩钩的瞪着堇儿,瞪了许久许久,直瞪得目眦欲裂,接着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像突然着了魔一般,全身颤抖着,厉声尖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连续大叫了三声“这不可能”,声音极为凄厉,似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般。
拓跋霜被他这连续三声“这不可能”给吓了一大跳,正自惊讶这位欧阳教主就算是十年间先后败于谢氏兄妹之手,心中不忿,也何至于会变成这般模样!谁知那欧阳连续三声“这不可能”叫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她整个人如遭雷击,木立当场。
那欧阳右手抚胸,左手手臂平举,食中两指直指堇儿,面上笑容如癫似狂:
“我认出你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谢二小姐,你就是谢敛华,你就是——你就是谢敛华本人!”
他用尽全身气力、声嘶力竭的嚎出这一句,话音未落,人却陡然抽身疾退,瞬间便消失于漫天风雪间。唯余那凄厉的嚎叫声,穿透风雪,在众人耳畔反复回响,余音潺潺,经久不绝。
——你就是谢敛华!你就是谢敛华!你就是谢敛华!你就是谢敛华!你就是谢敛华!
拓跋霜与宁砚的目光,同时落在堇儿的身上。
堇儿静静的站在雪地中,那对她娇小的身材而言显得过于宽大的青色罩袍在风雪中猎猎飞扬;而她的脸色,也苍白得一如这漫天的飞雪。她缓缓抬头,迎着拓跋霜和宁砚二人疑惑的目光,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只是想冲二人笑笑,又似乎是想对二人说点什么,但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抹鲜血从她唇角溢出,小小的身子轻轻晃了一晃,就那么一头栽倒在雪地之中。
似乎是先前的一幕再度重映,一道单薄瘦削的湖蓝色身影,抢在拓跋霜和宁砚二人之前,将晕倒在雪地中的小人儿,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搂入怀中。
拓跋霜心下惴惴,不论欧阳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是何等荒谬、何等不可思议,不论这谢堇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来历。至少,是她,明明自身没有半点儿内力,却两度拼着以自己羸弱的身体承受烈火真气的伤害,与欧阳硬抗,并最终击败欧阳,救了这里的所有人,救了她拓跋霜的命!
她忧心堇儿伤势,拉了宁砚,纵身上前。
下一刻,她怔怔地看着叶璇和他怀中的人儿,全身僵直,如坠冰窖。
叶璇在轻声呼唤他怀中之人,不过,这一回,他口中所唤的,却并非“堇儿”。
而是、而是——
“小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