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法》小猫笑我

4、第四节 肖像画•伽西亚

　　金蔷薇城。
　　美利沙王国的帝都。
　　坐落于赤水和云苍两江环抱中的金蔷薇城，被人们称之为红土大陆上的三大名都之首，这儿是美利沙王国政治、经济、文化荟萃的中心，便利的水陆交通，数千年的光辉历史，造就了这座繁华骄容不可一世的美丽城市。
　　两江交汇处，形似扇贝状的海贝露天歌剧院巍然屹立，在这座名动天下的著名歌剧院中，曾经上演过无数的经典名剧，剧院的台阶上留下了无数著名艺术家的足迹，腥红色的天鹅绒幕布曾经记录下无数卓越的艺术家的身影；剧院西南方那座气势恢宏的庞大建筑，就是红土大陆上最著名的加纳大图书馆，这里是全大陆著名学者心中的圣地，收藏着整个大陆上数量最庞大的、种类最齐全的各种典籍；它的旁边是美利沙王国的最高学府——赫赫有名的美利沙高等学院，它已有数百年的光辉校史，曾经为美利沙王国、为红土大陆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人才；宽阔的街道两侧，古色古香的各式建筑掩映在香榭林中，星星点点、散布于全城的广场、公园、街心花园内的形形色色的雕塑、大大小小的喷泉，无不流露出浓浓的古典气息，向世人炫耀着这座城市悠远的历史和浓厚的文化氛围。
　　城市的最中心处，是一座气势磅礴、造型层层叠叠有如盛开的蔷薇花瓣的庞大宫殿群，宫殿屋顶上镶金嵌玉的琉璃瓦，在阳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奕奕生辉。从上往下俯瞰，整个宫殿群犹如一朵正在怒放的金蔷薇花。这座以富丽堂皇、穷尽奢华而著称于世的宫殿，就是美利沙王国的政治中心、龙之子大人的居所——凡尔赛宫。

　　此刻，在凡尔赛宫的最深处，一位垂暮的老人静静的独坐于房间一隅，宫殿房间线条优雅的高大穹顶，四面墙壁上金碧辉煌的精美壁画，用最高级的织物手工织就的绣花地毯、镂花窗帘，房间中那些巧夺天工的精致装潢，桌上、几案上随处可见的奇珍异宝……所有这些极尽奢华、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并不能遮掩住老人身影的孤独与寂寞，低低的咳嗽声在这空阔的房间中反复回响，为这孤寂的身影更添了一分苍凉。
　　巨大的红木书桌上，一张三尺长、两尺宽的白纸席桌平铺，伽西亚以左手掩口，努力止住咳嗽，右手的画笔在白纸上纵横飞舞。油彩过处，手持神杖、信马策缰的龙之子跃然纸上。
　　终于完成了。
　　深情的凝视着画中少年清秀的面庞，老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怜。
　　“叮铃铃……”房门口的黄金风铃发出清脆的呜响。
　　伽西亚抬起头，有人来了。
　　“是筱萝吗？”
　　“是我，父亲大人。”
　　“进来吧！”

　　筱萝是伽西亚的独生女儿。
　　伽西亚在二十三岁时登上了龙之子的位置，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整整四十年。
　　美利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男人们妻妾成群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龙神教的三位红衣大主教，每人都有三个以上的老婆。
　　按大多数人的想法，富丽奢华的凡尔赛宫中，当有三千佳丽、六宫粉黛。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为龙之子的伽西亚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庞大后宫，事实上，他直到四十五岁，才娶了邻国凯迪亚王国的芬妮丝公主作他的妻子。
　　而且这场婚姻，更多的是出于两国间政治交易的需要。
　　在他四十六岁的时候，芬妮丝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孩就是筱萝。
　　伽西亚只有芬妮丝一位妻子，也只有筱萝一个女儿。
　　芬妮丝在生下筱萝的第三年就因病去世，筱萝成了伽西亚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

　　筱萝继承了母亲芬妮丝的美丽容貌，也继承了父亲伽西亚那一头耀眼的金发。
　　十七岁的少女，烟视媚行，艳丽不可方物。
　　美利沙的帝都被人们称之为金蔷薇城，筱萝被人们称为凡尔赛宫中的金色蔷薇。
　　看着漂亮的女儿走向自己，垂暮的老人仿佛即刻年轻了十岁，原先如槁木死灰般的眼神，也在陡然间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筱萝不是独自来的，她的怀中还抱着芭芭拉。
　　芭芭拉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胖胖的折耳长毛猫，虽然她的血统并不十分纯正，不过她憨憨的样子实在是非常的讨人喜爱。
　　最重要的是，筱萝喜欢她。
　　于是她幸运地成为了美利沙王国第一家庭的宠物，美利沙王国第一猫。
　　筱萝给她打了个银吊牌，套在她脖子的项圈上，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筱萝的猫”。
　　不管走到哪里，筱萝的身边总是带着芭芭拉。
　　作为龙之子的掌上明珠，筱萝是龙神教的圣女，并在教会的行政部门中担任实职。
　　也就是说，作为龙神教会的标志性吉祥物，筱萝必须出席大量的社交活动，斡旋于教会与元老院、贵族与民众之间，参与各种重要的会议，并直接主持教会中几个重要部门的工作。
　　她在龙神教会、在美利沙王国百姓中的地位和声望，并不逊于三位红衣主教。
　　筱萝走到哪里，芭芭拉也走到哪里。
　　凡尔赛宫椭圆形会议室的主席桌上，甚至专门为芭芭拉留有一个座位。
　　曾经有一次，筱萝带着芭芭拉去拜会元老院常任七元老之一的卡夫卡勋爵。
　　卡夫卡勋爵有一条极其名贵的青毛细腰犬，名叫费比。
　　费比是少有的血统极其纯正的青毛细腰犬，作为天生的猎犬，他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曾陪伴卡夫卡勋爵驰骋沙场，立下过无数战功。
　　卡夫卡勋爵战功赫赫，费比功不可没。
　　一直以来，费比都是卡夫卡勋爵最最珍爱的宝贝。
　　狗和猫是天生的世仇，骄傲的费比当然不会把芭芭拉这个雪球一般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家伙放在眼里，冲着闯入自己领地的芭芭拉，费比劈头盖脑一阵狂吠，看到芭芭拉饱受惊吓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费比的心中无比的得意。
　　费比错了，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也是最后一件。
　　芭芭拉受惊了，筱萝生气了。
　　筱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三天后，费比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汤，摆在了芭芭拉的餐桌前。
　　可惜芭芭拉对狗肉汤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她更喜欢食盒里那些美味的小黄鱼。
　　那次以后，美利沙王国所有的宠物，看见芭芭拉都要立正敬礼，或是绕道而行。
　　宠物们自己也许不会，但他们的主人会教它。
　　而照顾芭芭拉的仆人们，更是诚惶诚恐，生怕芭芭拉少了一根猫毛。
　　现在，芭芭拉正躺在筱萝的怀里，很舒服，很享受。

　　“父亲大人在忙什么？”筱萝抱着芭芭拉，径直来到书桌前。
　　然后，她就看见了桌面上的那幅画——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您在画这个，我——”
　　下一秒，筱萝呆住了。
　　细长的眉毛，秀气的脸庞，画面上的少年，筱萝觉得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年？
　　皱着眉头，努力的思索，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先是恍然大悟，之后是目瞪口呆，现在筱萝的表情好像她刚刚被雷劈到。
　　是的，她想起来了，难怪她会觉得似曾相识——
　　就在一个月以前，在元老院监察厅散发全国的印有这个人肖像的搜捕令上，圣女筱萝亲自盖上了龙神教会的大印。
　　“很惊讶，是吧？”伽西亚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有没有搞错？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筱萝的眼睛里、筱萝的表情里，写满的全是“难以置信”四个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个人不是龙神的信徒，而且，而且他还是——”
　　“而且他还是个异端份子！”伽西亚平静地接过了筱萝的话，“他是革命者，而且还是革命者的首脑之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做——杰西！”
　　“父亲大人，难道这就是龙神给你的预示？”
　　“孩子，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太荒唐了，我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
　　看着女儿满是怀疑的眼神，伽西亚笑了，很开心的笑了。
　　“别说你不信，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
　　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伽西亚的眼中满是爱怜：“筱萝，你已经十七岁了，身为龙神教的圣女，十七年来，你是否用神念，与龙神有过沟通？”
　　筱萝抿嘴，低头。一直以来，这件事都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作为龙神教圣女，筱萝有着极强大的精神力和极高的魔法造诣，不仅远胜于她的同龄人，甚至堪与几位红衣主教比肩，但是她一直无法像前任圣女那样，与龙神进行神念上的沟通交流。
　　她有时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龙神教的圣女。
　　每次她就此事问及父亲，伽西亚总是笑说，她年纪还小，功力不够，等到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筱萝很刻苦，很努力，可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时机才会到来？
　　现在伽西亚用一句话解决了筱萝心中的疑惑，也将她十七年来在龙神教中熏陶培养成的世界观，生生的撕得粉碎。
　　“筱萝，不要说你，身为龙之子四十年，我也从来没有用神念，和龙神取得过交流！”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龙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神迹！所谓的龙神教，所谓的神念，所谓的龙之子的检认程序，所谓的神迹……不过全都是当权者愚弄天下老百姓的狗屁！”
　　听着那些只可能从异端份子的口中说出的话语，从自己最敬爱的、身为龙之子的父亲口中说出，筱萝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
　　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臂膀，安抚着受惊的女儿，伽西亚的声音淡漠而平静：
　　“筱萝，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又在龙神教会中任职这么长的时间，教会和贵族间那些肮脏的交易，你不会没有见过吧？”
　　筱萝点头，她知道，不但知道，在教会中掌控着实权的她，出于某些权力和利益的需要，甚至亲身涉足其中。
　　为上位者，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她没有选择。
　　“筱萝，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对不对？”
　　“千百年来，真正决定着下一任龙之子归属的，不是什么龙神的预示，不是什么见鬼的肖像画，而是——金钱与权力！”
　　“每一届龙之子的更替，都是一场金钱与权力的战争！”
　　“当年，你父亲我能够登上这个位子，不过是因为当年龙神教的红衣主教特纳克，需要一个他可以任意操纵的傀儡而已。”
　　相对于筱萝眼中的震撼，伽西亚的眼中更多的是辛酸。
　　“在很多人看来，能成为龙之子，坐上这个位子，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在我看来，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只可惜我无力回天！”
　　说到这里，伽西亚收回了放在女儿肩头的右手，凌空轻抚画像上龙之子的面庞。
　　筱萝惊讶地发现，父亲看着画中人时那爱怜的眼神，竟和他看她自己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筱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龙之子的肖像画上画上这个年轻人吗？”
　　“杰西是我的亲生儿子，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无视女儿一脸的不可思议，伽西亚已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我被指定为龙之子的那年，已经二十三岁了，那时的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少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人辛吉娜结合，生很多很多孩子，过平静快乐的生活。”
　　“就在我们正兴高采烈的筹办婚事的时候，我被特纳克选中，成了龙之子。”
　　“作为特纳克的提线木偶，我有地位，有财富，却唯独没有自由和快乐。”
　　“我不能和辛吉娜成亲，龙之子的婚姻应该是国与国之间政治交易的附属品，辛吉娜只是个小市民的女儿，她不配享有这份殊荣。”
　　“在我的强烈反抗下，特纳克终于同意我们每年见上一面。”
　　“两个人之间曾经的最简单最单纯的快乐，现在却成了无法企及的昂贵奢侈。”
　　“等到我四十四岁的时候，辛吉娜终于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就是杰西。”
　　“我还没来得及从中年得子的幸福中解脱出来，特纳克就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为了美利沙王国和凯迪亚王国之间和平协定的需要，我必须娶凯迪亚王国的芬妮丝公主，也就是你的母亲，作我的正室妻子。
　　“芬妮丝来了，辛吉娜就必须离开。”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辛吉娜和不满周岁的杰西从我身边带走，我看着辛吉娜伤心欲绝的眼神，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很多年后，我终于在美利沙王国、在龙神教会中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扳倒了特纳克。”
　　“我没能找到辛吉娜，她早在几年前就已去世，当我找到杰西的时候，他正和一帮小乞丐在大街上流浪乞讨。”
　　“你找到了他？他怎么又会加入革命者？成为他们的首脑？”筱萝很不解。
　　伽西亚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倒是反问了她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筱萝，你在龙神教总会主持财政工作，龙神教庞大的军费开支中，有一笔数目不菲的特别军费，你可记得？”
　　筱萝点头，这笔特别军费被拨往一支叫做预备役一零一团的秘密部队。筱萝刚刚接手龙神教总会财政部时，觉得教会中各军团的番号相当的混乱，她稍稍动手一查，就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教会的直属军团中，根本就没有预备役一零一团这个部队的番号，这个部队所有的资料记录，全部是虚构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莫须有的部队。
　　正当筱萝以为是教会中某些行政人员为贪污公款伪造军队番号准备下狠心彻查的时候，伽西亚阻止了她的举动。
　　“预备役一零一团？”
　　伽西亚笑了，这次，他笑得有些奸诈：“筱萝，预备役一零一团，其实就是革命者！”
　　筱萝再一次目瞪口呆。
　　“伊凡是我一手扶持的，革命者，原本是我准备用来对付特纳克和元老院的大贵族们而设下的一枚暗棋！”
　　“杰西，他知道这一切吗？”
　　伽西亚摇头：“他什么也不知道，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知道。”
　　“杰西有他自己的理想，他现在，只需要为他自己的理想奋斗就可以了。”
　　“筱萝，我在龙之子这个位置上坐了四十年，这四十年来，我每天都在悬崖边上跳舞。”
　　“筱萝、筱萝，为什么你不是男孩子？如果你是，那么，我会在这幅肖像画上，画上你的模样。”望着女儿，伽西亚重重的叹了口气。
　　“筱萝，原谅你父亲，我不是一位圣明的君主，如今的美利沙王国，已是摇摇欲坠。”
　　“筱萝，答应我，动用你全部的智慧和能力，为杰西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帮助，我相信，在你的帮助下，杰西，这个孩子，可以为我们建立一个全新的美利沙王国。”
　　筱萝用力点了点头，泪水顺着她美丽的双颊流下。

　　泪水是什么味道？
　　苦苦的？咸咸的？还是……又苦又咸？
　　筱萝的泪水又会是什么味道？
　　我们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那绝对不是芭芭拉喜欢的味道。
　　筱萝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然后落在了她怀中的白猫芭芭拉小小的鼻尖上。
　　“咦？鼻尖上那个圆滚滚，亮晶晶的小东西是什么？”
　　带着一点点的好奇，再加一点点的兴奋，小白猫伸出她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一舔。
　　然后——
　　“喵呜——”芭芭拉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用力一蹬，从筱萝的怀中，一跃而出。
　　毫无防备的筱萝被这突出其来的巨大力量蹬的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就差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时间顾及自己，因为，更令她胆战心惊的一幕正在她的面前上演。
　　筱萝正站在书桌的前面，桌上铺着的，就是伽西亚那幅刚刚完工的、油彩还没有干透的、关于龙之子的肖像画。
　　芭芭拉从她的身上向前纵跃，落脚之处，正是放在肖像画正前方的颜料盘。
　　五颜六色的油彩随着芭芭拉的降落向着四周飞花泻玉般的溅开，肖像画上多了很多如瀑布般喷射状的漂亮颜色。
　　飞射的油彩弄脏了肖像画，但弄得更脏的，是芭芭拉那一身漂亮的、雪白的长毛。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花猫，芭芭拉眼中的惊惶之色更甚。
　　她四蹄飞扬，从书桌上电射而过。
　　肖像画上，顿时又多了一串七彩缤纷的梅花……

　　此时的筱萝已经无力关心芭芭拉的去向了。
　　看着自己拖着疲病的身体，一连辛苦了数日方才完工的肖像画在转瞬间就变成了如此模样，一口鲜血从伽西亚的口中喷射而去，他的身体也随之而渐渐软倒。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筱萝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凡尔赛宫廷。
　　筱萝不愧是龙之子的女儿，龙神教的圣女，片刻的惊慌后，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在仆人进来前，用一大张白纸遮盖了桌上已经是乱七八糟的肖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