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大耷

130、内心的痛苦

　　我坐在父亲床前，我几乎是入定了一般，脑子转不动，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查老师走了进来，一直站在我身后，怕有十几分钟，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小亮，查老师来了一会儿了。”
　　我以为李师傅已经走了，其实他一直没有走，他在陪我。我很机械地转过身。
　　“查老师，谢谢你照顾了家父。”
　　“叫我颖颖呀，你我之间怎么那么客气起来？”我原本是打算站起来给查老师鞠一躬的，无论怎样，非亲非故，人家来照顾了父亲，还出了钱，我理当郑重地鞠躬道谢。可我的双腿发软，我已经很疲惫了。在美国自从和李师傅和大姐通话后，我都有好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我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从美国回成都，从成都到县城，我一秒都没有合眼，困倦已经征服了我，我站不起来了。
　　查老师让李师傅回去休息，说这里有她。说李师傅这个年龄了，还跟着熬夜不合适，李师傅不走。
　　“李师傅如何照顾病人，我比你懂。”查老师说，李师傅没有和查老师多说，他要我去他那里休息。
　　“小亮，你得休息好。”我当然知道我得休息了。我让李师傅回去休息。也让查老师回去歇息，我说我回来了，我父亲有人照顾了，加上他情况也还稳定，用不着大家陪着熬夜。李师傅和查老师都不走，我就说谢谢他们，现在我想独处。李师傅没有再说什么，走了。查老师说这段时间她都习惯了，她拉来了两张床，一张给我的，一张是她自己的。“查老师，你明天还要上班，你回去休息吧，我不能老这样辛苦你。”我态度坚决，坚持要送查老师回去，查老师叹气，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说：“查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照顾了家父这么长时间。”我说她垫的住院费我一定会还的。
　　“亮哥，我知道你会还。”查老师说，“你这人接受别人任何一点好处都会心中不安，钱你肯定会还的，我不担心，我们现在不谈这个。”
　　查老师看着我说，“你也不要老挂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有些睁不开眼了。
　　查老师说：“亮哥，我把自己当成是你的朋友，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在美国又回不来，总要有人帮你才是呀。”
　　这话很感动我，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谢谢。”
　　回到父亲的病房，看父亲睡得还比较沉，我便也睡了。疲倦是肯定的，我几乎是三天三夜没有睡觉。迷糊中很快入睡，可噩梦不断。几次醒来，混身汗湿，半夜的时候，服侍父亲起夜小解，后面又迷糊了一阵，直到天快亮了，我才真正入睡了。醒来的时候，李师傅他们已经来了。
　　“儿呀，你去一中销假吧，我这里不要紧了。”父亲一醒来就这样叮嘱我，我拿了个盆子，进卫生间接水冲淋浴，冲了一个把小时，人清醒了，吃了点东西。
　　“小亮，我们在这里，你放心去吧。”李师傅道。他满脸关切。但也眉头紧锁。
　　我去了一中，贾校长他们在开会，教务主任说我的工作有变动，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高一不可能还不安排班主任。我现在到高三接艺术班，当班主任。教务主任说我今天上班或者明天上班都行。
　　我说：“谢谢 ，那我今天把事情处理一下，明天一早过来。”到街上的时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和大姐通了电话，电话一通，大姐就哭了。
　　“弟呀，你回来了？事情你都知道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呀？你知道吗？”
　　大姐反过来问我，我能回答吗？回医院的时候，医院给我说需要交钱了。我想了一下，我身上没有几个钱，我又跟大姐打电话，大姐叹气，说跟二姐三姐商量一下。我知道三个姐姐都有自己的困难，可是他们送钱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爽快呢？我需要他们去反思一下这个问题。如果说她们以前还一直有种幻想，觉得我会有很多钱，会源源不断地给她们。那么现在她们必须面对现实了。
　　不过，眼下需要的医药费怎么办？我不可能跑回纽约去，把微软股票卖掉，再回来开医药费吧？这不现实呀。就在我和姐姐们都焦头烂额的时候，李师傅张师傅和残疾朋友找到我说：“小亮呀，我们三个知道你需要用钱，我们三个给你凑了六千，你先用着吧。”我很感动，什么是真心朋友，李师傅他们就是。我去交了钱，一问，已经交了12000元。这钱全是查老师垫的，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欠查老师一个大大的人情。
　　又到晚上了，李师傅坚决要我去他那里好好睡觉。
　　“小亮呀，你的样子很憔悴，你这样不行呀。”我胡子长了，头发也长了。形象有些狼狈。李师傅说他们三个轮着来替我守夜。查老师也来了，她让我跟李师傅走，或者去她那里，最好是去她那里，她那里条件好一些。
　　“亮哥，你去我哪儿好好睡吧，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父亲的。”
　　我没有推辞，我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我去了查老师的寝室，她们学校跟她分了一个单间。我睡到半夜的时候，浑身汗湿，起来悄悄开门，走进了黑暗的校园。我的脑海里没有办法不出现丹丹。我听到了丹丹在哭，在叫，在撕心裂肺，我瘫倒在校园的一张椅子上。我想像野兽般的吼叫，想撕碎我自己，我怎么都赶不走丹丹的身影。我没有办法不想她。我激烈地抽泣起来，我在椅子上坐到了黎明，去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浴，一早赶去了医院。
　　“你昨晚没有睡？”
　　一见我，查老师就问，天太早了，整个城市都还静悄悄的，医院里上早班的护士医生都还没有来，大多数人还在睡眼朦胧中。
　　“睡了。”
　　“没睡好？”
　　我没有回答，我说：“查老师，谢谢你，你垫了1万2，我一定会还的。”
　　“叫我颖颖吧，”查老师说，“先不说这个，”查老师看着我，我回避了她的视线。查老师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儿呀，人家小查非亲非故的，这段时间就全靠她照顾呀，人家晚上守通宵，白天还要上班，真的是太该感谢人家了。”父亲睁开眼说，我心里一动，父亲没有说错呀。专门请个人也未见得那么尽心。
　　“你请人家吃个早饭吧。多给人家说几声谢谢。”我说好。我带查老师来到人民医院外的一家早餐店，店家生意很好，来买早餐的多是病人家属，打包带走的居多。店子里坐着吃的顾客反而不多，我给查老师买了油条豆浆，鸡蛋。我自己没有食欲，不过，也不能就看着查老师吃，这样会让查老师很尴尬。“颖颖，谢谢你，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的照顾，家父……”查老师拦住了我，“你已经跟我说过谢谢了。”查老师边吃边说，“你的事，你和丹丹的事，我从一开头就参与其中，在我自己的想象中，我甚至觉得不是你们俩在谈恋爱，而是我们三人在谈恋爱，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样……”查老师哽咽了，她落泪了。好一阵后，查老师继续说：“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的遭遇让我心里难受……”查老师不说了，她草草吃完，说要上课，离开了，她垂着头，走出老远，不时还在擦自己的眼睛。
　　我闷坐了半天。
　　那天等李师傅他们来了后，我去一中，班上半天没有来一个人，问教务处，主任说：“学生大部分去准备艺考了，留下的没有几个，可能过段时间也会去艺考。”主任的意思就是大概我只要来了就算上班。没有事干，我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幽默大全》，《相声大全》等。我尝试把它们翻译成英文。我得找事情做，强迫自己做事情，否则每秒钟都会跳出丹丹来，那会让我疯掉。碰到几个同事，年轻的漂亮的，可能是来‘家’里打过麻将的人。
　　“东方老师回来了啦？”我很木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人家大概想多聊两句，表达一点关心什么的，我没有理。
　　县城大部分地段还保留着解放前的面貌，瓦房，青石板路，居民房屋多建在穿城而过的金鹅江两岸。九十年代的时候，这条河总的说来还没有被污染，河两岸还有人钓鱼。有时有人为了省点钱，还会在河里洗衣服淘米什么的。夏天的时候，河水上涨，游鱼增多，也因为天热，就有不少人下河洗澡捞鱼。这条河出城后，地势陡然下降，在城边就形成本地很有名的景点——鹅洞飞雪。其实就是一条大瀑布。夏夜的时候，在太阳的余晖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城里不少大人小孩会来到瀑布上头的大堤上洗澡。当然没有人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跟着瀑流跳进深潭——那瀑布的落差怕有四五十米。在学校闷了一天，开完了会后，我沿着河一直走到了瀑布处，又沿着悬崖边的小路下到了深潭。回头看看瀑布，那声势还很吓人。不过潭水倒很清澈，河面也很宽阔，水流很平缓。我脱了衣服，把自己放进了冷水中——这近12月的天气，气温已经比较低了，现在游泳就是冬泳了。周围没有人，天色也暗了。我可以躲在瀑布下没命的嘶吼嚎叫了，没有人知道。丹丹！我后来每天都来冷水里泡一两个小时，只有冷水的刺激能够让我暂时摆脱内心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完全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