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大耷

86、人离开单位也可以活

　　我问他们要不要跟我出去玩，我说要真正了解一下这个有几千多年历史的城市，最好是每条街道都能够走过一遍。我知道他们去任何地方都是有专车接送，到景点也是走马观花，其实对整个城市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他们当然愿意跟着我玩了，我就带他们到了九眼桥，我随便找了一个修自行车的。我说：“师傅我要四十辆自行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我读书的时候就知道的。我们是穷学生，买不起崭新的车，就买旧车。这些旧车大部分是偷来的，有些其实就是新车。那时候也没有什么需要上牌照之类的说法，一般买到骑走就是。九眼桥的桥洞下面有一些人就专门做这个生意。一旦有陌生人经过多半会问你，要车吗？要发票吗？当然有些也会问你，要小妹吗？这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这里修车的和一些店铺手里多有赃车。所以当我问师傅的时候，他看了我好几眼，看我的样子也不像警察，便叫我到街口等着。不多久他带着人骑车出来了，我给了他八百块。就带留学生们骑上车，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去‘探险’了。留学生问我该给我多少钱，我说你们一个给四美元好了。人民币那时和美元的比价是8.1：1.那时的汇率是固定的。我一辆车给师傅二十——这种‘赃车’的价格多年都是如此。按照比价我多少还可以赚点。留学生们则根本不敢相信，一辆车竟然那么便宜。后来，我就天天带他们骑车出去。几乎跑遍全城。饿了，有一天就带他们去了总府路的一家火锅店吃火锅。这火锅，这些孩子肯定听都没有听说过，英语里也没有相对应的词，我只能够勉强翻译成“hot pot”。我想他们会有新鲜感。火锅在九十年代初还没有进入大众消费领域，算是一种贵族消费。一次一般50——100元一人，也就是吃一顿火锅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工资。那天吃下来，总共花3000元，我跟老板说没有人民币，给美元行不？老板说行，那就400美元好了。我说按照比价，你多收了两百多元。老板说自己肯定要赚点，要不你就自己去兑换成人民币好了，反正我就收你3000。我问：“我到那里兑换？”“你去锦江宾馆，那门口天天都有人守着，人家专门做这个生意的。”我回头跟留学生说，等我一会儿。从总府路骑车到锦江宾馆并不远，也就七八分钟的样子。门口果然站了十几人，那些人几乎对所有路过的人都会问一句：“要换美元吗？”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人理他。当然那些人也习惯了别人的冷漠，他们并不在意，会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了下一个走过的人身上。
　　“要美元吗？”
　　我走近他们身边悄声问，
　　“你有美元吗？”立即有四五人围了过来。
　　“你有多少？1：9，我跟你换。”
　　有人立即拉住我。“1：10，我跟你换，现钱。”
　　“行，不要拉，我跟你换。”
　　我将身上的美元——一共560美元，换成了5600人民币。我支付了3000，还剩下2600，我赚钱了。除去买自行车的800元和请吃饭的300元，我赚1500元，我竟轻而易举赚了两年的工资！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是真正的心惊肉跳。那群学生也被吓了一跳：他们实在不明白吃了那么多，竟然他们一个人才花十美元。太经济实惠了。第二天上午，趁学生们在上课，没有人陪我练口语的时候，我干脆去了锦江宾馆。
　　“怎么了？你还有美元吗？”
　　昨天那几个人围了过来，
　　“没有了，没有了。”我说，“你们做这个生意安全吗？”他们笑，“你们不怕警察？”他们没有回答我，问我到底想问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找老外换呢？”我指着锦江宾馆说。
　　“进得去还要你说。”几个人都很诧异地望着我，那样子就是我智商有没有问题。
　　“除非让老外出来带你进去，否则没有办法。门卫查得紧得很，生怕老外出点啥事。”几人给我解释道，
　　“哦，就只有在这里死等，看哪个老外出来就拦住他，问他要美元？”
　　“是呀，有啥办法。”
　　我说：“你们给门卫一点好处不就解决了？”
　　“没有用，锦江宾馆不是一般宾馆，门卫不敢放我们进去。”看来是没有什么办法了。我闷站了一会儿，几个人从我身边散开了。
　　“你有美元再来找我们吧。”
　　我说：“如果我需要美元的话，怎么换？”
　　“11：1”，几人很干脆，“甚至是12：1，我们肯定要从中赚点。”我说理解理解。
　　我问：“什么人需要美元呢？”
　　“有孩子出国留学呀，旅游呀，或者做生意，人家要求用美元结算。你自己又申请不到外汇额度，没有办法就必须到黑市来买了。”几人说：“我们国家实行外汇管制，控制得严，私人和私营企业基本上申请不了外汇额度，就只有来黑市买了。”我想了一下问，“数量比较大的话，你们也能够……？”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这些人说得非常肯定，没有一点犹豫。看得出来他们做这个生意不是一两天了。我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真的没有办法进去？”
　　“没有办法，除非你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回到川师大，回到熊猫馆后，我跟留学生们说，带他们去成都最高档的宾馆玩。我们一群人就直接冲进了锦江宾馆，门卫当然不能够阻拦了。留学生们就问我，我们又不住宾馆，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呀。宾馆里的那些漂亮的170cm以上的美女服务员说：“有酒吧，你们可以喝酒聊天，唱歌跳舞什么的。”
　　我们一起去了酒吧，酒吧面积不算小，装修也算奢华，服务员尤其漂亮，脸蛋和身材没得说，不过她们看老外和看同胞的眼神明显不一样。酒吧里有一个古装美女在弹古筝。清脆叮咚的声音，彷佛这里是一座寂静的寺庙。我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清，可能真不该带他们来这个地方，确实也不好玩。再说这里全收美元，我连瓶水都买不到。我想走，那些孩子倒坐下来喝起各自要的酒或者饮料。我觉得很无聊，服务小姐看着我的眼神也有鄙夷的神色——这里只招待老外，你消费不起进来干什么？古筝弹完了。连礼貌的掌声都没有，有些打击人。美女下去了，台上就没有人了。静了怕有十来分钟，我在服务员诧异的眼神中走上了台，拿起话筒，开始自弹自唱。唱了一首《my love》后，我弹唱了口哨板的《在水一方》和《唱只山歌给党听》，酒吧里掌声，口哨声音此起彼伏。我向大家道谢，我问大家想听什么歌，我会的会给大家弹唱。一对老年夫妻点了《somedays》，没有想唱完后，竟然收到了20美元小费。那天一共收到70美元小费。如果换成人民币差不多就是我一年的工资！我心里极其震撼！不是我没有见过钱，是生活第一次向我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人，不只是在单位才能活！如果，我天天有这样的收入，我没有单位也能够活得很好！——这事给我的震撼是极大的。那天，在我和留学生离开前，老板竟然来找到我说：
　　“我这里一直缺一个会唱英语歌的歌手，你能够自弹自唱多少英语歌？”
　　“一百来首没有问题。”“那这样，我跟门卫说，放你进来。你每天可以来我这里驻唱，我按照人头开你工资，一人一美元，小费收多少都是你的。你看如何？同时你客串一下主持，我看你英语不错。”我心里狂喜不已，实在想跳起来，或者大喊一声，只是在老板面前我不能失去沉稳。
　　“行，我来试试。”
　　我相当于找到工作了。这太让我惊喜了——我原本只是打算住进熊猫馆，省掉住宿费，然后去找点家教赚点小钱。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有这样的机会——我做梦也会笑醒。既然要我弹唱又要我主持，那刚好发挥我的所长——我可以弹唱很多很优美的歌，又可以试着给老外讲笑话，说不定能逗乐老外。我还想，既然老板说是按照人头给钱，我肯定就要在人头上下功夫。那群留学生不可能天天都带来消费，毕竟很远了。我要增加人头就必须主动出击。我就一栋楼一栋楼地，一层楼一层楼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敲门，去搭讪，去邀请。这对我的语言能力是个极大的提升。几天下来，进来消费的老外增加到了百来人，加上小费，我能够收到至少两百美元。有天，我把所有老外逗得哈哈大笑，结果几乎每个人都往台上扔了三五美元，那天我竟收到五百多美元！我的天！换成人民币就是五千元！是我七年的工资！我的身心都被震颤了！就算我平均每天只收两百美元。我干一天就相当于我在中心校差不多干三年！
　　我真的被钱砸晕了，我告诉自己出来对了，如果还窝在中心校，窝在县城的话，我根本就不知道，不可能知道，生活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真心话，这让我惊喜不已。
　　我想打电话告诉丹丹，我有种非常强烈的冲动，但想想，这个时候虽然快放假了，但丹丹还没有回家，不好联系她。再说，这虽然也值得高兴，但毕竟不是发了什么大财。我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不要急，看看后面还有没有什么机会。我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没有给丹丹联系。

作者有话说

　　完全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