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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城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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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着火,你有一次可以二选一、也必须二选一的机会,是会救走一幅传世名画,还是一只馆中迷路的小猫?
“艺术是人类文明开出的璀璨花朵,是艺术,让文化得以传承。因此,那不只是一幅名画,而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我们知道,意识,是只有人类所具有的,世界上存在一只猫和一万只猫都没有区别,但一幅名画,却反映着这一时代人类的意识,因此,我们应该救画舍猫,拯救人类文明……”
辩论赛现场,台下好几排评委并观众,台上,灯光明亮,虞择一听着左手边正方一辩振振有词的立论,只觉得头疼。
你!在!说!什!么!
我把我的嘴借给你好不好??
你就等着被怼吧!!
这位眉头紧锁、支臂扶额的长发美男子是正方二辩,虞择一,被哥们拉来充数的,不然他才不会参加辩论赛。他已经好几年……不,十好几年,近二十年,没有参加辩论赛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正式的辩论赛。原因只有一个——自视甚高,忍受不了队友的愚蠢,也忍受不了对手的愚蠢。一听他们张嘴说胡话就觉得浪费生命浪费心情,如果不能一辩二辩三辩四辩都自己一个人当,那还不如不参加,眼不见心不烦。
虞择一叹了口气,克制住了想要抢话的冲动,抿起嘴。
“谢谢各位。”
终于,一辩坐下了,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
主席向他报以端庄的微笑。“感谢正方一辩的发言。下面有请反方一辩阐述立场,时间是三分钟。请。”
虞择一望向对面。
女孩点头致意,起身笑道:“对方辩友认为,一幅名画为人类文明带来的价值,胜过一万只猫——”
虞择一两手一摊:看看,看看!上来就让人挑出来定性了吧!
“——可我方认为,”一辩女孩继续说,“一只猫,足以胜过一万幅画。既然对方辩友提到了文明,提到了艺术,那我们也围绕这两样来展开。”
“如果要追究人类文明,那么人类文明的起源,就是尊重生命。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感谢着土地的馈赠,代代繁衍。后来,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再到现在高楼建起,掠夺环境资源,铺展所谓我们的文明、文化……是仅剩的对自然的敬畏,让人类尚未走到末日。如果就连一条鲜活生命在你面前即将死去时,你的脑海中都不再有怵惕恻隐,而是沉醉在——伟大的艺术啊~伟大的人类啊~崇高的思想啊~一万只活猫也比不上这一幅死画啊~——那,人类才真的完了。”
“而如果,要追究真正的艺术——朋友,火焰熊熊燃烧,人造物化为灰烬,你从硝烟中走出,怀里不是谁的钱、谁的权,而是一只路过此地的无主流浪猫——这,才是真的艺术。”
“因此,无论从文明,还是艺术,我方都认为,应该救猫。感谢大家。”
她落座,掌声雷动。
虞择一打量着她。从她发言之前跟旁边二辩的眼神交流可以看出来,对方一队四个人,是有配合的,至少一起打过一两次比赛。不像自己这边,是临时上阵的散兵。陪一队小孩过家家,真是后悔。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了,从北省的鹤城来的,也是小县城,他在那里做调酒师。去年,他老板把酒吧转手一卖,带钱回了这边的南省老家供儿子出国。他儿子报了这个什么……诤言杯……南省分赛区的辩论比赛,结果前脚刚报上,后脚上飞机了,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名额落空。
本来那老哥想着,报名费捐了就捐了,小县城能有什么大比赛,是他儿子非要大喊着什么“战队的荣誉!”“不要小瞧我们的羁绊啊!”“燃烧吧团魂!”这种话……
他才把虞择一喊来帮忙的。
虞择一又叹了口气,怀疑自己上了年纪。不过还好,终于轮到他说话了……!
不要小瞧我们的羁绊啊!!
主席端庄温婉:“感谢反方一辩的发言。下面有请正方二辩虞择一,阐述正方的立场,并进行质询。时间为三分钟,请。”
男人欠身致意,微长的鲻鱼发尾落在肩颈,黑发弧度柔软,剑眉却锋利,眸光似狼。
“反方辩友认为,我方认为应该舍猫救画的原因,是画的价值大于猫的价值。对吗?反方一辩。”
反方一辩起身,谨慎回击:“是的。在你方一辩的阐述中,强调了‘名画所代表的文明与艺术,是猫远不能比的’。因此,你方认为要舍猫救画。”落座。
虞择一:“哦,你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试图向我们证明,猫的价值大于画的价值。对吗?”
反方一辩:“……是的,如果你方执意要以文明和艺术价值作为衡量参考,那么就这一点,我方会证明猫的价值绝对大于画。”
“好的,感谢反方一辩。”虞择一勾唇,“但事实上是,我方认为,无论救猫救画,都与所谓的价值大小无关。因为每个人的价值观念不一样,每个群体的价值观念也不一样,这种可随主体变更体量的概念,怎么能作为统一的评判标准呢?北方吃面,南方吃米,那到底米更好吃还是面更好吃,能有个定论吗?”
他注意到对方二辩的目光扫了过来,而后几不可查地一挑眉。
那是个年轻男人,一颦一蹙都透着若谷虚怀,清冷干净。水洗衬衫挽到小臂,似乎是习惯。指间夹一杆笔。
面前的三角立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反方二辩:将遴」。
他们对上了视线。
明明刚才几句话已经兰艾同焚地一并将双方局面都一次性夷为平地、追平劣势,但眼下突然四目相对,虞择一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他快速偏开眼,仍旧是嗓音低沉、言辞锐利:“事实上是,我方之所以认为要救画,原因在于,名画是有归属的,它归属于展览方、归属于美术馆、归属于人类文明,也是艺术与时代的结晶。当公共财产或个人财务受损,我们作为公民是有义务去挽救、去降低损失的。但猫是流浪猫,不属于个人财产范畴,我们无论作为美术馆工作人员,还是游客,还是一位普通公民,都应该将它的重要性下降一档,优先考虑资金损失。因此,出于对文化财产的保护,以及公民义务、法律条文,我方认为应该救画。感谢。”一边往回圆,一边融进新观点。
“感谢正方二辩虞择一的发言。”主席再次开口,“下面请反方二辩将遴,进行攻辩。时间为三分钟。”
将遴起身,目光落在虞择一身上,又移开,最终望向正方一辩——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他轻轻挑眉:“对方辩友认为,名画凝聚了人文艺术,具有无上价值,因此,要优先保护,对吗?正方一辩。”
虞择一:“?”
虞择一:靠!贱人!!!
正方一辩毫无察觉,拎着裤子就往火坑里蹦:“是的。保护文化艺术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
虞择一:“……”
虞择一:你!把!嘴!闭!上!
将遴轻笑——他似乎真的感到好笑——继续问道:“那么,保护流浪猫,保护自然生命,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了吗?”
虞择一:“…………!!”
虞择一:F**k!F**k!F**k it!!
虞择一一脚踩在一辩脚上!
一辩低头,就看见他家二辩怒视着他,凶狼一样的眼神好像快把他撕了,吓得一激灵。他快速思考刚才二辩都说了什么话,然后暗自点点头,鼓起勇气道:“流浪猫没有归属,不属于个人财产,不属于美术馆财产,我们当然没有义务去保护。”
虞择一:你**我**我***你*了个*!
虞择一:老子刚才是那么说的吗?!
将遴目睹了这一切,噙着笑,“那也就是说,对方辩友是认为,我们的义务在保护财产而非保护生灵,因此选择救画而不救猫。但,我方所认为的恰恰相反——我们的责任在保护生灵而非保护财产。简单来说,火灾逃难,先救人还是先拿东西?地震搜救,搜的是伤员还是遗物?”
虞择一:偷换概念是狗!狗!!!
“再者,说小了这是一只猫与一幅画各自价值几何,说大了,这是利与义的取舍。春秋名相子产,一生清正廉洁舍利取义,至死都没留下积蓄,老百姓们听说他家没有钱办丧事,便上门捐赠珠宝玉器。结果呢?他的家人没有收下珠宝。就算故事进行到这里,最多只能说是子产家人拒绝了利,但再看百姓们,他们没能送出珠宝,却也没有收回,而是把财物全都洒进了那条金水河,来悼念子产。你会不会觉得很可惜?甚至会不会觉得,这钱扔了还不如给我?但他们仍然能这样选择——这不是为了义,又是为了什么?”
“自古以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钱财乃身外之物。现在一幅被人类冠以价格的所谓名画,和一条跟我们同样来自大自然的鲜活生命摆在眼前,如果一定要留下一个,你就贪财到这个地步,非要选择那幅名画,打着人类的名义,自私地以求殊荣又或者明哲保身吗?”
“我方仍然认为,应该救猫。感谢。”
鞠躬,落座。
对面的辩论桌,虞择一已经捏着眉心气晕了。
好啊,真好,老子出来替人打个辩论,成小人了。
主席:“感谢反方二辩将遴的发言。下面请正方三辩阐述立场,进行质询。时间为三分钟。”
虞择一飞笔疾书,在稿纸上写了几个飘逸的关键词:「艺术价值」「林徽因」「追平」「攻辩」「猫与生命」,推到三辩面前。
虞择一恨不能把他的嘴抠下来,把自己的嘴安上去:追平啊!!追平他!他给咱们扣见利忘义的帽子,摘掉啊!!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精神价值!你可以说子产金水河舍利为义,那我就说林徽因带着建筑手稿跑路舍生为艺术文化,先追平啊!!追平再拆他!说猫不能代表绝对的生命和自然!!随便安个帽子拆他!
三辩看到纸上这些字眼,慎重地点点头,最后小声问:“林徽因是谁?”
虞择一一口气没上来。
他摁着额角,小声说:“李清照也行。李清照。”
国难当头,带着几十箱金石古玩和古籍南逃,保护文物。
三辩点点头,仍小声问:“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虞择一:“………………”
那是朱自清!!!!!
主席:“请正方三辩发言。”
虞择一双眼一闭魂游天外,往椅背上一靠,挥挥手:爱咋说咋说吧。
这把被淘汰掉我就滚回去继续找工作了,顺利的话去一家环境不错的酒吧调酒,更顺利的话最好能去出版社当翻译——那是他一直的愿望。
三辩也一脸小孩样,他发怵地又看了两眼虞择一,见这位长得像coser一样漂亮的长发哥哥没有新指示,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发言:“我方认为,名画的艺术价值更加重要,要胜过……猫的生命价值。”
虞择一两眼一黑,就听他再次像一辩那样读着稿子吹捧了一遍人类文明、艺术结晶。
你们再这样老子真的圆不回来了!
你艺术就艺术,但是不要再留这种藐视生命的话柄行不行!
很容易被攻陷的我靠!
主流价值永远尊重生命,你非要把切入点摆这里怎么说得过人家啊!
你追不平就掀桌啊,二选一啊!!
脑子里正在风云汹涌,突然,虞择一听到三辩说着说着来了句新鲜花样:“名画凝聚着人类艺术文明,要是传世名画就在这里被焚毁,对于艺术世界是莫大的损失。如果那只小猫是为了救画而死去,那它的猫生也算是重于泰山了。因此,我们一定要救画,这样不仅能挽回名画,还能让原本籍籍无名的小猫成为为了人类牺牲的英雄。”
虞择一脑子里快速思辨一番,然后再次闭眼叹气——角度很好。表达很有问题。如果这是平地,他已经躺下,双手交叠了。
小逝一桩。
正方三辩发言完毕,反方三辩发言。她扭头看了一眼将遴,对方轻轻摇头,于是她点头,起身。
“名画固然凝聚了艺术,但我们的艺术本来自于生命和自然。如果在美术馆这种艺术圣地,我们居然不顾生命、舍本逐末,去追求那些所谓的艺术,而忽视真的艺术,这,才是莫大的损失。……”
虞择一听着对方流水一样的观点,忽然,眼睛一睁坐了起来——他没攻后半句?他没注意到价值漏洞?好好好,好好好,马上自由辩论该我发言了,好好好,我来救一手!我来说我来说我来说!
主席:“感谢反方三辩的发言,现在进行自由辩论。双方的发言时间,各自,共四分钟,我们从正方开始,请。”
虞择一唰!就站起来了,迅雷不及掩耳欠身致意:“感谢。首先就生命与艺术上我方认为这件事见仁见智,生命无上崇高,艺术永垂不朽,没有艺术,生命会空洞,而生命,又是艺术的源泉。因此从比较生命与艺术的价值上出发,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如果具体落实到美术馆里一幅画和一只猫上面,就有了具体的条件限制。比如如果这幅画是我们外借的,那就要考虑名画损失后两馆乃至两国建交问题;就算只是本馆一幅普通的画,也要考虑损失后工作人员的追责问题,等等等等,这是最现实的事。相比较之下,救画综合各方面因素是我们眼下最纯粹的责任和义务,因此我方选择救画。难道对方辩友认为,我们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一时的个人情怀,就耽误会造成多方面影响的本职工作吗?”
虞择一落座。毫不意外,对方二辩将遴站了起来。
“对方辩友。第一,你方将救画与本职工作挂钩的前提,是默认自己是美术馆工作人员,但实际上仅作为一名普通路人,选猫选画都是没有所谓责任限制的。认为画的价值高,就选画,认为猫的价值高,就选猫,这本质上仍仅仅是价值问题,仍然是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我的价值判断如何导向我的价值选择的问题。”
“第二,从价值问题出发,我方认为无论如何,猫的价值,是一定大于画的。如你所说,‘生命是艺术的源泉’,但没有艺术,生命也未必会空洞,因为生命永远早于并高于我们可视的一切艺术,动态的生命会不断孕育动态的新艺术,有生命,才有艺术,而最低层次的艺术是生命本身。当人放弃生命,也就不配抓住艺术。”
将遴刚坐下,虞择一立马站了起来:“Answer one,就算这本质上是价值问题,也并非你方所言的非黑即白、非艺术即生命,而是针对这一件事上个人的价值选择,包括但不限于我方所提及的影响本职工作的问题,还可以有其他价值影响因素。”
“Answer two,结合我方观点,这仅仅是这一件事上的个人价值选择,不代表放弃猫就是放弃生命,就像不代表放弃画就是放弃了艺术。我方选择画仅出于此情此景的价值判断,可能是因为责任,可能是因为大局观,可能是对艺术的惋惜,甚至有的人就是为了钱呢那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你方也不必大义凛然为了所谓自然生命去选择猫,用伪善的角度抛开这件事带来的更广泛的实质影响。那真的是你的本心吗?在那一刻,你心里想的真的是大爱与生命吗?没有想过怎样活下去?没有想过出了事怎样交代?没有想过现世里一切繁杂纠葛,却想着如何代表救世主在艺术与生命中选择了生命?就是一种空泛的自持清高也未必。”
虞择一落座。
将遴起身:“对方二辩,你刚刚提到了大义凛然,提到了伪善,提到了自持清高。”他勾唇,“如果直接把一只猫救活是伪善,那我想问,你方三辩刚刚提到的——舍猫救画,可以让原本草芥生命升华成为了人类牺牲的烈士——这又算不算伪善呢?就像,拿走蜜蜂酿的蜜,再歌颂它勤劳;杀猪吃肉,再歌颂它全身上下都是宝?”
虞择一:“…………?!”
虞择一:靠!你套我!!!
右手边,正方三辩要起立回答,被虞择一一脚踩了回去!
虞择一:你给我坐下!!
然后。
虞择一起身。
微笑:“你听错了。”
将遴:“…………………………”
你耍流氓????
虞择一心说我也不想耍流氓啊但是我圆不回来了啊!!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方仍然认为应该先救画。虽然救下名画,人们未必会感谢猫的牺牲,而且我们本来也不应该在对方非自愿的情况下,主动去牺牲掉谁,再给对方安一个对他已然没意义的烈士名头。自愿牺牲的人才是真正的烈士,强迫谁牺牲,是杀戮。”
“但是,救猫,却会让人们将名画的损失归责在猫身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为了这只猫,名画葬身火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明明有机会救下传世名画,但却为了这只说不出名字的猫,让大家的期待都落空。因为名画的焚毁加持,这场火灾被追责时损失只会更大,在金额后加上无数个无法承担的0。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关心那只路过的猫,但受这场无妄之灾的人,他们的损失又有谁来关心?”
“既然救画,本就是我们处在美术馆内的义务与责任,那自然不必为了什么别的突发因素去改变这个决定、造成更大的损失。就像铁轨问题里我一定也不会扳动转换器。”
两人就跟杀起来了一样,根本没有别人起立回答的份。
将遴:“对方辩友,你说,救猫会使损失归责在猫身上,可你也说,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不一样。那难道所有人听说画死猫活都是惋惜名画,而不是庆幸小生命免于一难?”
虞择一:“是,每个人价值取向不一样,但这是大局观的问题。楚怀王可以因财色贪而信张仪,这是他的个人价值取向,但如果他从更高的角度俯视这一切,还会被秦国所骗吗?还会让楚国导向灭亡吗?难道你方认为,大局观比不上小情小爱,我们不应该大局为重?”
将遴:“对方辩友,并非任何事都必须大局为重。你的楚怀王失利,是因为他身为王而不能果决理智,但你我不是帝王,我们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只需要做普通人的选择。”
“仅从个人角度来讲,那些画不过是于我无关的展品,但猫却是我眼中鲜活的生命,我不是为了谁去做判断,也不是为了猫以后是美名还是骂名做判断,而是为了我自己去做判断。如果我明明看到有生命即将在我面前死去,却视而不见转而去救什么金钱衡量的展品,我会后悔一辈子。”
“难道你要否认一个普通人的个人选择吗?战争年代,丈夫当兵打仗,妻子就不配为了小家挽留他吗?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花木兰就不配留在家做女儿,必须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保家卫国吗?人就不配有个人情感吗?”
“恰恰是人们本应该遵循个人情感,却仍然为了家国大义、为了你的大局观做出选择,你的大局观才变得了不起。你的大局观,是建立在个人情感之上的。没有千万人的个人舍得,谈何你一人的大局为重?”
“你,认为我不配救猫,实现我的个人意志吗?”
惊才绝艳。
主席:“反方时间到。”
将遴落座,虞择一和他对视。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汪冷泉,他越是凝视你,你越会觉得那里的冰泛着冷雾。但先前他明明总会勾起一点笑的,在淡淡的宽容里显出对对手的不屑一顾。
虞择一收回目光,缓了缓神,才起身,用掉正方最后的一些时间,平和道:“我无法否认你的个人选择,也没有资格评价你的个人意志,正如你也无法否认大局为重。你我不是王,但王不是生来就是王,尧舜禅让,武王伐纣,雍正九子夺嫡……乱世不缺英雄,但思虑更深远的英雄才能带领一个新的时代。美术馆着火,救画还是救猫,我想至少我要做一次我认为更周密的选择,如果连一件小事都无法考虑到多方面因素缜密处理,那我以后的人生又要怎么握在自己手上。”
“纵观历史长河,有多少事我们身不由己。当年圆明园被烧,你希望火海中幸存下来的是名器,还是一只猫?也许真的有猫逃出火海,有谁记得?现在我们回首往事,只记得,有多少文物被毁,有多少文物被盗,有多少我们的藏品永久损失,有多少我们的文化竟在大英博物馆。”
“我无能带回我国已经遗失的文物,但在这一次,给我机会的话,我想救下它,无论它来自哪个国家。感谢。”
虞择一落座。
主席:“正方时间到。感谢双方辩手精彩激烈的辩论。我们现在先由反方四辩总结陈词。”
正反双方辩论桌相对而设,虞择一耳朵听着双方四辩总结陈词,眼神却总忍不住飘到将遴身上去。那个年轻男人已经放下笔,放松地两手交叠了。
他有一种感觉。
他有些期待之后再次见到他,这个叫将遴的男人。
如果当年打辩论的时候辩友都是这种人才,他也不至于早早就不打了。
毫不意外地,对方四辩总结得非常漂亮,反观自己家正方四辩,最后又照着稿子歌颂了一遍艺术。无所谓,也有点累。
主席:“再一次,让我们感谢双方辩手。”
掌声。
“感谢大家的收看,现在是诤言杯南省分赛区复赛的比赛现场。本场比赛为积分制,整轮比赛结束后,积分前四的队伍晋级,参加省级半决赛。请大家稍事休息片刻,由我们的评委老师,根据思维逻辑、团队配合、辩论风格,对各位辩手进行打分,评出我们的本场最佳辩手;并根据审题、论证、高光、配合、辩风,进行团队评分。让我们拭目以待。”
又是掌声。
评委席一番交头接耳,短暂地统计后,交到主席手里。
主席微笑致意:“好的,看来花落谁家已经揭晓,那有请评委老师先为我们的两支队伍进行点评。”
灰头发老头点点头,接过话筒。
“进入复赛的大家,有组队来的,有个人来的,不过,大家经过各个县城的筛选,应该都有了一次的配合。但这次比赛啊,从团队上来讲,不好。正方,一二三四辩配合得不好,二辩太着急了,三四辩也抓不到二辩的切入点。整体呢,在自由辩论的时候,虽然激烈,但还是那句话,团队配合得不好。整整八分钟,双方都只有二辩在发言,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平和。“好在啊,精彩还是很精彩的。原本,正方立论的时候被反方一辩抓住破绽,落了下风。结果呢,正方二辩虞择一,快速回击进行攻辩,把艺术价值与生命价值这个角度全盘否掉,切了个新角度。但是,恰恰又因为他切的角度太新,队友没能跟上这个思路,害得三辩这里又被抓住破绽,又落了下风。”
“很快到了自由辩论,择一啊跟我们反方二辩将遴,咬了个你死我活。虞择一把角度切到责任与义务,将遴就抹掉义务把角度切回价值,虞择一看到落点只能落在价值,连我都没想到,他又把艺术价值与生命价值,变成了大局观与个人价值。更漂亮的来了,将遴将计就计,让个人价值压了大局价值一头。最后,虞择一靠着强调了大局价值之大,靠家国色彩与大国包容,追平劣势。”
“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啊,没有太好的条件来培养辩手,这场小比赛能激起这么多水花,是我意料之外的。我们还是要多多学习,多多练习,培养团队合作。争取,到了省里的比赛,能再创辉煌。”
主席:“感谢评委老师的发言。接下来,胜负揭晓的时刻到了。由我,先公布本场最佳辩手——将遴!”
虞择一看过去。将遴在掌声中起身,鞠躬。
主席:“下面,我来公布正方最终得分——83分。”在万众瞩目里,她继续道:“反方最终得分——95分!”
“恭喜!请双方辩手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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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择一从比赛中心出来,直接背着挎包去了最近的公交站,站牌锈红,他辨认了一下车次方向——“离城”开往“暮城”。没反。就是这几十站可够他屁股坐的。
卸下包,他刚从口袋里摸出盒烟,看了眼周围候车的人群,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据说,这离城在南省的东边,原本叫“黎城”,日出之城;而那个暮城,在南省的西边,所以叫“暮城”,日落之城。后来,沿海那边开发了新的经济特区,也叫“黎城”,上边就把这小县城的名字改了,改叫“离城”。只有老一辈的人,仍叫这里“黎县”,就像管暮城叫“暮县”那样。
还有个说法是,离城——离人之城,来了这座城的人,不会久留;生于这座城的人,终将离开。
当时虞择一笑道:“什么封建迷信。”
对面的老哥一摆手:“哎~有由头的。自从沿海那个黎城发达起来,现在黎县的,谁不出去打工?挣得多啊!有的白眼儿狼,出去了,就自己在外头快活,不管老娘孩子了,说不定还找小三儿;有的有点良心的,就把老婆孩子都接走,全去沿海了。黎县小破地方,谁待啊?”
当时说这话的老哥,就是虞择一曾经的酒吧老板,后来卖了酒吧带钱回老家那个。
这次,虞择一就是应邀去找这哥们吃饭,在暮城。
巨大的排气音,热气,人流拥挤。
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