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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他的假面 ...

  •   在很小的时候,简熠就觉得哥哥是个活力到不可思议的人。

      他爱笑,话也多,一个人的嗓门能抵得上三个人,可偏偏又好听,就像唱片机上装了个大喇叭。他心里藏不住事,也不爱憋着,有脾气就直接说,能今天解决的事情绝不留到明天。

      哥哥总因为顶嘴被那个男人打,可是他又不长记性,下回还犯。但他也知错就改,对自己的问题认得爽快,改得也利落。

      简熠常常会觉得自己跟哥哥的名字应该互换一下,这样才名副其实。

      他对妈妈的印象不深,对那个男人又往往懒得回忆,在有关家人的回忆里装的几乎都是哥哥。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拖了哥哥的后腿,好像绊住了他。就像小时候哥哥跟朋友玩的时候总是不尽兴,会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就像十几岁时被关进赌场的地下室里,他本可以自己偷偷跑掉,却不得不留下来陪他一起。

      哥哥乐观,直率,有担当。

      他胆小,懦弱,心思重。

      当爱豆的时候,哥哥曾经开玩笑似的跟他讲,自己不仅能唱能跳,还能过一把演员瘾。

      他说公司想把他打造成温柔细致,寡言克制的形象,他说这对他来说不难。

      简熠问他为什么。他笑眯眯地回答:你不就是我的模仿对象吗?我向你学习就行。

      接着简熠就会陷入一种茫然的境地。啊?在哥哥眼里他原来是这样的吗?哥哥不觉得他沉闷吗?不觉得他无趣吗?不觉得天天跟弟弟待在一起冷落了同龄的朋友会很没劲吗?

      这时候哥哥就会呼噜一把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拉长了语调:我们小熠啊,要对自己宽容一些,不要想太多。

      “而且你也不要太担心。”他接着说道,“公司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人设,我们只要演就行,很没有脑子的方式,特别轻松好玩。”

      然而这个嘴上说着轻松好玩的人,张张嘴就毁掉了自己装了几年的人设,再把自己整到没法再张嘴的样子。

      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查妈妈的事情,又何以要把刀尖朝向自己呢?

      他曾无数次在哥哥的床边轻声询问,却没人能再给予他答复了。

      于是沉默更加沉默。

      哥哥变成植物人之后,他的社交平台小号等等都交由他管理了。简熠没有再碰那些东西,他心里总还抱有一些希望,想让账号的主人自己打开。而在管理自己的账号,打算去星澜签约的时候,简熠曾经犹豫了很久。

      他想以哥哥的性格重新走一遍他的路。

      于是在成功签约之后,面对公司方面给他推来的几个人设的选择里,他毫不犹豫地选中了跟哥哥性格最相近的那个人设。

      爱笑,乐观,开朗,坚持。

      可他并没有像哥哥那样将自己完全打包起来,因为不久后他就被公司半雪藏了。他的谱子被拿去当了别人的垫脚石,而他自己连在公众前露脸的机会也没捞着。他也不敢完全把自己包装成哥哥的那种性格,他怕自己也会走上跟哥哥一样的路。

      于是社交平台上,现实生活中,台前与幕后,他把自己演成了一个四不像。

      他既要爱笑,开朗,话很多,却也沉默,冷淡,想的很多也憋着不说。

      这是简熠慢慢告诉宋辞的,一层的自己。

      这是靠近她,让她怜爱上自己的最好机会,也是坦白的绝佳时刻。

      他想他很乐意告诉她这些。也期待她知晓这些之后会更加心疼自己,会不断注视着自己。

      而他会隐瞒一些她没必要知道的东西。

      比如他曾一度放任了董昇窃取的行为,但保存了扳倒他的证据。比如他看出陈隐脾性的一般,容易动摇,但他选择了他成为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在被背叛和欺瞒的心惊肉跳里,让他成为自己与更上一层人的挡箭牌和迷幻剂。他要董昇被捧得越来越高,然后再也离不开自己的曲子,也让自己躲在他的灯下黑里,让曾经害了妈妈和哥哥的人找不到躲藏起来的自己。

      他诱导他人的欺瞒,偷窃和背叛,用利益和伤害自己的方式换得在罅隙和黑暗里游走的瞬息。

      他见过极恶的恶,见过令人发笑的虚伪,也见过他人无力的挣扎和喘息。

      而他要在混乱里保全自己,引起更大的混乱,在灾难结束后以最完美的受害者姿态出现在大众面前——

      即便那要以他的死为代价。

      他曾在北岛的诗里不止一次地看到殉道者的决绝和理想主义。那即便被捂住了口鼻,夺去了纸笔,也要在审判之前宣读那被判决了的声音。

      简熠从来不觉得仅凭自己就能让死者沉冤昭雪,令愚者幡然醒悟,叫恶人死不足惜。

      他求的只是一个为什么,他希冀的只是,至少别让他的妈妈不明不白地走掉,别让他的哥哥不声不响地离开。

      为此,他见证自己一步步走入泥沼,在黑暗里摸索,被凌辱,被践踏,越是被约束着,被折磨着,他越要大声地笑,大声地唱,他要让自己时刻展现出快活的样子。

      他为此赔进了一生的演技,也始终不得安宁。

      所以怎么会有人一看到他就要哭呢?

      他明明一直演得如此天衣无缝,如此得心应手。没人能瞧见他笑容之下声嘶力竭的哭嚎。

      她总在人群里下意识寻找他,看向他。有意的,无意的,眼里总是他。

      像一只受惊的鹿,带壳的蜗牛,对视时边猛的移开了视线。

      让他不安,让他惶惑。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伪装出了差错,假面被吹开了些许,露出獠牙和自毁的内里。

      于是他不敢轻易弯起嘴角,怕泄出绝望的音。

      于是在她身边,他总是沉默,总是变成最贴近自己心绪的面无表情。

      于是在她身边,他重又变得像自己。

      这样的习惯不好,他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

      她会看穿你,会害怕你,会觉得你虚伪又恶心。你想与她更亲近些,就要戴好你的面具。

      可他的手在筋挛般地颤抖,心跳和呼吸几乎要全然跳出正常的频率。

      近一些……再近一些……万一,万一她能够理解自己呢?万一她能够完全接受……

      她会吗?

      他没想过她会找到程家意。

      他查到了妈妈当年交易的直接对象就是程家意,但这个老贼太狡诈了,仅凭他的面孔就起了怀疑,又一步步言语诱导想用同样的方式毁了自己。

      他只来得及在程家意身上也下了猛烈的药,让他在直播开始时也没力气从床上爬开,他要让他的脸也出现在镜头里。

      可是宋辞来了。她是意外的意外。

      她豁出了名誉,豁出了生死,救下一个泥沼已然没过头顶的自己。

      是药,药是最好的说辞。

      无论他有多震惊,有多渴望。抱住她,亲吻她,说,喜欢她。那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他颤抖着捧上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而它被她红着脸接住了。

      回去之后他就忙不迭地洗了冷水澡,点了药,旧伤新伤一齐累加,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

      他一边迷迷糊糊地烧着,一边又开始后悔。

      他本就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

      他要的真相还没查清,恶人也未明晰。怎么就急急扯住了她呢?

      他讲着自己的故事,撇过头时,看见她温柔而专注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在某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妈妈回了家。那个男人喝醉了酒已经熟睡,她便讲哥哥和自己搂在怀里,心疼地抚摸,说着,妈妈对不起你们。

      那样的眼神和话语,好像月光轻轻擦过他的额头,落下珍重的吻,痒痒的。

      他的心便漫上许久不曾感到的暖意。

      好想睡在她的目光里。

      “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简熠这样问,宋辞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坦白:“是陈隐塞给我纸条,上面写了房间号。他似乎很迫切的想让我知道这个讯息。”

      “那你就这么来了?没有怀疑?也不担心?”简熠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让宋辞几乎产生出被拷问的错觉。

      “……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程家意也不见了……我就担心,担心你……”

      简熠努力忽视又一次被确认后心脏无法遏制的窃喜,把话题引入正轨:“你为什么会把程家意跟我联系上?”

      “程家意……我们之前那个晚上去医院,我无意中听到了程家意胁迫董昇的声音。董昇有个妹妹叫董洛,因为身体原因急需手术,程家意以他妹妹作要挟把他给……”宋辞犹豫着住了口。

      “像他想对我做的那样?”简熠的眼神很冷,语气也平静。

      宋辞点点头:“而且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发现你了吗?”

      宋辞忙摇头:“不过……我留了录音,你需要吗?这个是他们两个人的把柄。”

      简熠有一瞬间的惊讶,最后带了点不自知的如释重负。

      从程家意事件之后简熠就发现,宋辞比他想象地更加坚韧且机智,她并不好欺负。

      这样非常好。

      “这个录音文件你先留着,暂时不用给我。我们等一个时机,让这些东西能够发挥出最大的用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他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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