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三九姁

16、第 16 章

　　在云笺向他们提出了这一问题后，白暮拎来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裙。

　　云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你……认真的？”

　　信息素的味道被关在了身后的车里，但人形犬有着敏锐的嗅觉，白暮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她身后被关上的车窗，语调见怪不怪：“我也会穿，这条我还没试过，送你们了。”

　　像是看出了云笺的迟疑，他多说了两句：“这是最简洁的方法，你既然已经标记了他，穿上裙子，他就是你的人类伴侣。不当人形犬的话，惹麻烦的可能性小一些。放心，他既然依赖你，又肯不激烈反抗地被你标记，那他肯定也同样愿意去取悦你。”

　　取……悦我？

　　云笺抓着裙子打开车门又快速上车合上，黑裙被心虚地遮掩到背后。

　　阿时的纱布已经缠好了，然而方才因为被标记而半敞开的上衣并没有系上纽扣，露出了大片肌肤。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依旧交叠在莹白上，却因为先前云笺坚持给他抹用的祛疤药膏，结了痂，颜色由凝固的暗沉的红色，转成偏粉的浅嫩色。

　　远远看过去，几乎像是春日下缀满了樱花的枝条。

　　他半靠在座椅上，几缕发丝柔软而散乱地垂在锁骨处，正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整理剩下的纱布，神态都是少见的轻松，几乎有着餍足的意味。

　　白衣黑裤的标准搭配，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难辨雌雄的勾人气息。

　　看他的样子，云笺紧皱的眉头下意识一松。

　　阿时知道她商议完回来了，于是抬头朝她微笑，发丝随着他的仰头朝着耳后滑去，露出他左颈侧一颗棕色的痣。

　　这还是云笺标记他的时候才发现的。先前给他冲的时候，是还真没有冒犯地仔细去看。

　　阿时的眼神比云笺的动作更快：“你背后的是……”

　　“啊……是白暮让我给你的，乔装打扮的衣服。”在他含着笑意的眼里，云笺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时接过了她手里的衣裙，展开打量了半晌，便随手撩开了半垮在肩上的白衬衫。

　　云笺的眼睛猛地瞪大，慌里慌张地转过了头——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他不穿衣服的样子自己看过不少次，当下他仅仅先要脱个上衣，云笺就要下意识撇开眼了。

　　问题是视线移开后的下一刻，她就感到了隐隐的后悔。

　　虽然有点冒犯，但是不看白不看啊！

　　心里这么想，可脖子还是实诚地拧着，又微微合上了眼睛。

　　于是她只听到衣料摩擦声，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牛奶的醇香。

　　所有料想中的犹豫和拒绝都没有出现，阿时堪称顺从且陪合地穿上了那条长裙，

　　不出所料的漂亮。

　　大部分的人形犬都是这样，漂亮且羸弱。所有的衣物都遮掩不了他们的美丽，任何人看到他们的脸，都会不由得为此心神摇曳。

　　人类创造出了最符合他们审美的物种，让他们作为工具泛滥而便利，脆弱且容易掌控。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美丽的物种讨好的眼光。

　　也很少会有人止步于欣赏。

　　“你……喜欢吗？”他的声音很轻，他小心翼翼。

　　一想到他因为那人造的美丽而经受的种种屈辱，云笺方才的心动也被自己死死压下了。

　　紧接着泛上来的便是羞耻和内疚。

　　她在为自己摆脱不了的，人性的劣根而自责。

　　“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衣服合身吗？穿得舒服吗？会不会影响你的动作？”于是她这么问。

　　阿时愣了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如梦初醒般摇摇头：“……不会的。”

　　应该说，这样的衣服比劣质的布料，绷紧的长裤更适合他的活动。

　　它的款式简单，没有那些零碎牵扯的零件，不会让他痛苦，不会把他打造成各式各样吸引眼球的玩物，更不会限制住他的姿势，让他不得挣脱。

　　这只是一身合身的，用来遮掩他身份的，最正常不过的衣裙而已。

　　衣物只是服务于人的工具，人应当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正如此刻的他可以选择褪下这条黑裙，说我不想再进入这个地方。那么即便麻烦了些，云笺也会毫不犹豫地先送他回家，让隔壁的邻居帮忙照顾他。

　　因为她明白的他的伤疤，也尊重他的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坦然地穿上这身黑裙，作为他掩盖自己，再踏入那个地方的底气。

　　他当然也可以选择用各种样式的衣物去取悦别人，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他想要去取悦，是这样的衣物对他有利，或者能取悦他自己。

　　一件工具的使用要去看它的出发目的，自愿和被迫将形成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甚至结局。

　　于是阿时也明白，云笺是彻底将他当作人来看待的。

　　倒不如说到这里以来他所接触的大部分人，都是把他当作人，甚至说是同类来看待的。

　　即便是当时跟着云笺偷偷闯入地下室的费尔，看到他蜷缩着呆在笼子里的时候，眼里有震惊，有不解，但唯独没有异样的排斥与冷漠的鄙夷。

　　他们的眼神哀而不伤，曾让他惶恐，却也叫他心安。

　　Z11.1.6上的黄昏是最久的，天气好的时候，人们能看到泼墨般的彩霞。每一天都是一副新的动态风景画。

　　而霞光会落在这颗星球的每个角落。

　　事件的多发时间大都在夜晚，所以白暮等人打算等到天暗下来之后，再摸一遍这个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云笺则打算再去一遍舜华的小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月明星稀，几人兵分两路。

　　临走时云笺往阿时手里塞了把手枪，一边嘱咐着：“要是运气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管我转头就跑，知道吗？等会走的时候我带你记一下路线，打不过躲起来的话也好。”

　　阿时不说话，就只是盯着手里的手枪，微微发着抖。

　　云笺一拍脑门，发现自己又想当然了。

　　Z11.1.6上生存的人，家中常备武器，尤其是白暮他们手下的成员，无论AO、无论人或人形犬，几乎无人不会用枪。

　　所以行动前把武器交给阿时的时候，她想当然地默认了他也会使用武器。

　　“……这个东西我现在来不及系统性教你了，我给你演示一遍，主要让你拿来防身，知道吗？不要有压力，保全自己就可以。”说着话，云笺尽量放慢速度向阿时演示了一遍武器的用法，也不指望他到底有没有看懂，就示意他跟紧了自己。

　　若知道这个服装聚集区已经乱成了这样，她是决计不会带阿时过来的。现在放他一个人在车里云笺又不放心，虽然此行也安全不到哪去，但至少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护着他，如果碰到最坏的情况，出了事她心里也有数。

　　刚刚标记完后，云笺还给阿时打了抑制器，而她自己则并不需要。

　　因为信息素不敏锐这件事，云笺反而将劣势发挥成了自己的长处。

　　因为身体素质并未受到感染，在遇上较强的Alpha时，云笺不会被对方的信息素施压，能够几乎不受影响地与对方对峙。

　　又因为Z11.1.6上医生的稀缺程度，几乎很少有人会明目张胆地站出来跟她结怨，所以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是：一个身手不错且医术高明的Beta药剂师。

　　阿时接过枪，他的手微微颤抖，但是抓得很紧。

　　他们将车停在了隐蔽的地方，然后挑了一条小路出发了。

　　一到晚上，这片服装区就像被按了静音键。几乎没有店家会开灯，就连店门口的招牌也不会亮。

　　云笺与阿时相伴而行，却又暗自心惊，手心里甚至已经攥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晚上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人在这里挑衣服，各式各样的招牌在这里闪着各色的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阿婆会挑选坐在生意兴隆的几家店门前，坐在自己带的小板凳上穿花环和手链。

　　花是假花或者干花，穿手链的石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几个阿婆的手都很巧，那些小饰品都好看得紧。

　　很多刚从服装店里买了几套衣服的女孩甚至会挑一套自己最满意的当场换上，再去店门口找阿婆按她身上的衣服给她定制小饰品。

　　饰品便宜却漂亮，买的人满足，卖的人开心，就连店家心里也欢喜，因为那两三个阿婆是他们家店卖得好的证明。他们甚至会主动邀请阿婆进店里坐坐，更有甚者会给她们专门安排座位。

　　夜晚的时候，这里的灯光晃的人眼疼，买卖者熙熙攘攘，那个时候舜华就会带着小队的人走过每一条巷子，维护着这里的治安。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这件事对她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云笺在救治这片地方的人形犬时，也跟舜华一起巡逻过不少次，看到她时不时会跟来来往往的人唠上两句家长里短，又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云笺曾经觉得那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时候云笺刚从自闭的情况里慢慢走出来，其实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她成为现在的样子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舜华的影响。

　　这片服装区在舜华的治理下，由安定一点点衍生出繁荣，甚至每半年会一起举办庆典节日，几家临近的店铺会一起吃顿饭，聊聊最近的生意或是生活，要是看到舜华他们，还会从家里拿出好的布料或是食物。

　　当然，舜华永远都会摆着手道，还没巡查完呢，婶婶姐姐们，你们先吃吧。

　　尽管大家卖的东西大差不差，却从来没有什么严重的商品竞争。今天这家揭不开锅了，旁边几家就邀着一起吃饭，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这的气氛总是热热闹闹的，有那种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