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浮生》精分雨路

3、代价

　　浮生拥有上一世的记忆，那让他有种能够避免危险的踏实感，但同时，也让他时常混乱。

　　上一世的记忆刺激着他对这一世的印象，虚虚实实的经历让他不安。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总是一遍一遍地梦到梦梦在躺在他的怀里断了声息，他依旧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冷，依旧能感觉到她血液粘在他皮肤上的灼烧。
　　他一遍一遍地梦到她死在了他的怀里，他一次一次地崩溃，他几乎发疯地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梦梦还活着，他还在她的身边，她不会死，他不会再让她死—

　　他就像是身患恶疾的病人，午夜惊醒后便缩在床角紧紧地抱住自己。
　　他浑身冒着冷汗，脑子又乱又痛，无缘由来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大口呼吸，可抽搐的身体总是阻碍他的呼吸。
　　他似乎病了，病得厉害。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他告诉自己那样的结局决不会再发生，他告诉自己，不能疯—

　　浮生那自虐般的镇静将他的惊恐藏得很好。

　　在他们两人来到云顶门后，浮生一直都很谨慎，他尽可能地保护梦梦，尽可能地为她避免伤害。。

　　上一世，梦梦的身体状况就是浮生最为担心的，但那是因为极寒之毒。
　　可在他这一世的印象里，梦梦的身体远不如上一世的好，似是自小便开始吃药养身体。

　　怎么会这样······
　　浮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是因为南柯在最后破坏了阵法，还是这往生咒本就是看机缘？

　　没有答案，也寻不到解释。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实力。
　　在修炼这方面，浮生从未懈怠。

　　浮生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他很清楚将来会遇到什么，也很清楚强大的实力有多重要。

　　上一世，浮生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再强大一些，梦梦是不是就不会毁了嗓子？
　　如果他再强些，是不是就不需要让梦梦为了救他而被守护有匪的巨兽吞下去，是不是就不会毁容？
　　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云顶门里那些想着叛乱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得逞，他不会中极寒之毒，梦梦也不会用秘术转移这寒毒？
　　如果当初他的能力足够，足够到与魔尊抗衡，是不是梦梦就不需要下跪祈求，在魔界受屈辱······
　　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护住梦梦，是不是梦梦就不会在他面前死去······

　　有太多太多的如果，而这些假设，全都源于他的实力不够。

　　那样的无能，浮生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醒得不够早，所以没能阻止梦梦的嗓子受伤，也没能阻止灭族的惨剧。

　　但他醒得也不算晚，他还有机会做出改变。

　　浮生有时会静静地看着梦梦，一动不动，不嫌腻，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她还是鲜活的，她没有被极寒之毒折磨，没有虚弱得无药可医，也没有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的怀里······
　　真好，他还能再次遇见她，真好，他还不算晚。

　　浮生的重生，就是为了梦梦，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为了更好地守护她。

　　他告诉自己，这一次，他绝对会护好她。

　　这个时候的云顶门不如后来，那时没有足够多的任务可以随意挑，也没有足够多的人可以去接任务。
　　所以，云顶门内部弟子大多都是以两人组队的方式做任务。

　　浮生和梦梦在最开始一直都是一起做任务。

　　浮生和梦梦一直很默契，但这一次的魔兽过分凶残，实在难缠。

　　梦梦做过任务，她很清楚在任务过程中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她都习惯了。
　　浮生经常与梦梦一队，他自然见过梦梦受伤。
　　可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浮生的状态······有些不对······

　　梦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浮生有些异样。

　　在击倒魔兽后，少年走上前，将那只巨兽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撬掉，割下舌头，捣烂口腔，开膛破肚--

　　“队长······”
　　梦梦有些怔愣地看着浮生。
　　他一套动作都完成了，她还有点懵。

　　浮生之前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
　　梦梦的声音将浮生拉回神，浮生动作僵了一下，他背对着梦梦，平复心中的杀戮欲。

　　浮生魔怔了，他极其厌恶魔族的气息，而这头魔兽又与上一世伤了梦梦的有匪守护兽有些相似，那让他有些失控······

　　“······这只魔兽太危险”

　　少年平复心中的暴戾，抬手抹掉脸上被溅到的点点血渍，将任务目标收入任务令牌之中。

　　“得要斩草除根才行”

　　隽逸少年转过身，他看着梦梦，眉眼温柔，语气柔和。

　　梦梦：······

　　梦梦看着向她走近的浮生，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话说，她怎么觉得浮生比那只巨兽还要危险啊······

　　“好了，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去吧”

　　浮生看着梦梦眼中的探究，有些懊悔方才不应该当着她的面下手。
　　虽心中懊悔，面上却不显。

　　“······还是先找个地方清洗一下吧”
　　梦梦看着走近的浮生，看着泛着寒光的灵剑滑落下的血水，以及浮生脸上受伤和沾染上的猩红，总觉得怪别扭的。

　　“跟我来”
　　梦梦上前几步，牵着浮生，拉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
　　她记得这个方向往前走一段路，应该有条小溪。

　　“好”
　　浮生任由梦梦牵着，他跟着梦梦的脚步，不去管身后满地血腥。

　　他看着她牵住自己的手，他手上的血水也沾上了她的衣袖，交握着的掌心带着血腥的滑腻与粘稠。

　　他怎能可能不将她放在心上呢？
　　哪怕他双手沾满鲜血，她还是会毫无犹豫地牵住他的手，将他洗干净。

　　梦梦带着浮生去小溪边洗手，浮生看着为他洗手的梦梦。
　　清透的溪水拂去了他手掌上粘粘的血红，身边的人低着头，认真地为他洗涤满手血污。

　　“好了”

　　浮生又变干净了。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就能一身清白，哪怕他深陷污浊，只要她在，他的心中永远都存在着一片清白。

　　“我们走······”
　　梦梦打算起身，而浮生则留在原地，拉住了她。
　　梦梦转身，迎面是重重的压力，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地，双手后撑。

　　“梦梦”

　　浮生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梦梦身上，他将脸埋进对方颈窝，呼吸里参着对方的气息。

　　”还好你还在”

　　还好她还在，还好她活着。

　　浮生抱着梦梦，抱着他鲜活的生命，抱着他所在乎的世界。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嘛”
　　梦梦感觉到了浮生对她的依赖，她不知缘由，但是，她没有推开他。

　　“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他将脸埋得更深，薄唇轻碰她脖颈上圈着的缎带。

　　“我在的。”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这时她才感觉到他的脊背有些湿。

　　这一世的浮生，比上一世的浮生成长得更快，更为出色。

　　梦梦不知缘由，但有实力永远都不会是坏事。
　　这一点，梦梦知道，浮生也知道。
　　浮生是抱着改变那些遗憾的想法一直努力着，他想要避开梦梦受过的所有伤痛。

　　但是，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若是肆意改变，定会遭到天道的报复。
　　可浮生不在乎，不管天道想要怎么报复他，他还是会去改变梦梦受伤的结局。

　　那时的浮生天真的以为所谓的天道报应，是直接惩罚他。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插手改变。

　　他其中的一个“如果”，便是取灵剑的那次受伤。

　　上一世，即使浮生与尔思长老修复好了梦梦被腐蚀的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梦梦都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新长出的皮肉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梦梦从来都是一个很懂事的小姑娘，之前，她总是对着他笑得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让浮生不要担心她。
　　可是后来，她连笑都做不到了

　　浮生永远忘不了，当梦梦对着铜镜扯动嘴角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浮生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而后，梦梦发现了浮生，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扯着浮生聊天，她谈天说地，企图略过了方才那个小插曲。

　　梦梦不愿让浮生觉得亏欠，所以不会在浮生面前展现出任何失落。
　　而浮生知道梦梦的心思，所以也配合地装作没看见。

　　可是，那终究是浮生心中的遗憾。
　　他这次重生没能帮避开梦梦那次大火，梦梦的嗓子还是坏掉了。
　　但是，他绝对不会再让那只守护兽毁掉梦梦的脸。

　　时间近了。

　　预料之中的诬陷与关禁闭，浮生与梦梦被告知灵剑现世。
　　之后，浮生如愿避开了守护兽的反扑，避开了梦梦被吞下肚的结局。

　　他们杀死了守护兽，他们平安带回了灵剑。

　　浮生依旧让梦梦给灵剑取名，梦梦依旧说出了“有匪”两个字。

　　一切看上去那么顺利，避开了伤害，又顺应了大致的事情走向。

　　浮生想要保护梦梦，但他知道应当尽量维护上一世的轨迹，毕竟，改变越多，变数越大，在他还没有真正有能力裁决时，他不会轻举妄动。

　　浮生不惧怕天道的惩罚，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惩罚会落在梦梦身上。

　　在拿到灵剑回来没多久，梦梦忽然陷入昏迷，并且找不到缘由。

　　浮生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梦梦也是昏迷着的······

　　这个认知让他止不住地心颤。

　　这一世，梦梦的身体变得虚弱，真的是巧合吗······

　　浮生细细反思，他迟钝地摸索出了改变的代价。
　　那些他自以为保护了她，替她避开了的灾难，全部都变成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风寒或是病痛降临在了梦梦身上。

　　她的嗜睡，她的虚弱······

　　这时，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他可以改变，他以为他能逆天改命，他以为他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那只是他以为。
　　浮生一直以为的代价，是他自己，所以他能不管不顾。
　　可他不曾想过，他做出的改变，最后要承受惩罚的，居然是梦梦······

　　浮生害怕了，浮生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