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16、第 16 章

　　016
　　四月，一个人路过一座花园，花园一隅有棵苹果树，他停下来，为那满树的洁白花朵醉心不已。
　　七月，苹果树结出一颗颗小巧的果实，他满心怜爱，频频光顾。
　　十月，当他再次来到花园，预备享用丰美的果子时，猛然发现，一场虫害让一树果实尽被摧毁。
　　最后，他挥斧砍掉了这棵苹果树。

　　很长一段时间，许承言都觉得，自己是亏欠周辰宇的。
　　她时时会想到那双原本该是快乐洒脱、后来却充斥着痛苦和悲伤的眼睛，里面甚至有一种绝望，让她感到深切的难过。
　　她原本也可以为自己难过的。
　　那些并不久远的伤疤再一次从身上转移至内心，逐渐到了灵魂的最深处，并随着他那晚决然的离去血淋淋地暴露在她眼前，就像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看，你根本不可能重新来过，永远，不能。
　　许承言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巨大痛苦，而无法呼吸。
　　有段时间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许承言也尽量不去打扰他，不再分享自己的日常，只是静静等待着，虽然也不知究竟在等什么……等着他的原谅吗，还是等着他能在自己卑微到尘埃和失落到至暗的时刻，转身回来，把自己拥入怀中，告诉自己：没关系，都过去了？

　　许承言将手伸进冰凉的水池中，头顶的苹果树，正飘下雪白的花朵。那花小小的，却异常精致，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种梦里才见过的美好。
　　她想起很多过往的画面，他们在一起共处的时光。美好，无瑕，像这洁白、纤尘未染的花朵。
　　但转瞬之间一切又变了，美好的画面被撕碎，整个世界飞沙走石，大地崩裂花草枯萎，树木被连根拔起……她再看不清前方的路，也看不到方向了。

　　那天许承言没有课，也没有要做的兼职，她从早上进了图书馆，在一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多久了？大概又有一星期了，她没有收到周辰宇的任何消息，哪怕是一个字。
　　她在深夜辗转反侧间，摸着手机按键，敲出一行行的句子。她甚至想说，阿宇，我真心想把自己交给你的，但是……
　　她又一行一行将那些句子删掉。搁置在一边，睁着眼睛看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一切都像在迷蒙的黑雾里。
　　她不吃不喝，待到了晚上图书馆闭馆。
　　抬头，看到面前似曾相识又间隔久远的一张面孔。
　　“许承言？”那男生终于打破了她的沉默。
　　想起来了，但同时也感觉到无边的窘迫。
　　龚铂煊，那个初中时代被她撕了作文纸，又扔得漫天飞舞的受害者。他长高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棱角，比起过去羸弱瘦削的样子健康了不少。
　　相较之下，她的棱角倒是少了很多。
　　许承言对他挤出一个笑，“是你啊。”
　　“想起来啦？我们又成同学了，真是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从前的人竟凭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闭馆了，先出去吧。”
　　许承言点头，跟他一道出去。
　　“其实我今天刚来就看到你了，”龚岳跟她并排走着，“你基本没什么变化。”
　　许承言精神恹恹的，礼貌性地回答说还好。
　　“看你一直不吃不喝的，看了一天书了，”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要不要一起去小食堂吃点东西？”
　　许承言说不用，宿舍放了点吃的。
　　“那我送你回宿舍那边吧，刚好也顺路。”
　　许承言说好。
　　于是两人朝着宿舍的方向走，期间也说了些学校和专业的事情。
　　到了宿舍楼下，许承言却意外看到了周辰宇。
　　如果说这一天里还能有什么让她预想不到的事，那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他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站在她宿舍楼下，待看到她和另一个男生相伴出现时，眼神一瞬间阴郁到了极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许承言内心多日的煎熬和焦灼刹那都化为了慌乱，她连忙快步往前追，边追边喊他的名字，“阿宇——”
　　周辰宇却走得更快，脚下如生了风一般，将许承言远远甩在后面。
　　许承言只好奋力往前跑。
　　这一追，一路就追到了校外。
　　此刻的时间对这古老的城市来说，还是太年轻。车辆的喧嚣一点点远去，也将人世间仿佛最后一丝温度席卷着带走。
　　许承言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他也终于没再甩开她。
　　“阿宇，”许承言早已是满脸泪水，“你听我说……”
　　周辰宇停下看她，那眼泪多少还是刺痛了他。
　　那双永远骄傲着的眼睛，藏着不肯服输的灵魂，如今却脆弱到一碰就碎。
　　“那个男生只是，顺路一起回来的同学……”她选择忽略了初中那些旧事，本来也没什么过往，说了只能徒增忧虑。
　　“半个多小时了，为什么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
　　“那会儿还在图书馆，手机静音，也没拿出来看。”许承言说完，感觉他的表情松动了不少。
　　“以后，不要跟别的男生靠太近。”他神情严肃。
　　“好。”许承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了。
　　“你知道吗，只有我是真正在意你的人。”他继续强调，“其他人，那些异性，都只为了获得你的身体……而你，也没能保护好你自己……让不应该的人……你真让我揪心。”
　　许承言用两只手紧握住他，“我知道，我知道……”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攥进手心。
　　她感觉自己悬着的心又能停靠下来了。

　　这次时间已晚，周辰宇直接找了许承言学校附近的酒店。
　　许承言一路低着头跟进去，她依稀感觉，似乎刚刚擦身而过了一两个学校里的熟面孔，他们好像也看到了她……
　　进门后周辰宇就将她按倒，双手撑在她两边，声音又带上了冷意，“你怕什么？你怕我还是怕别人？怕别人看到你是吗？”
　　许承言微弱地摇头。
　　“你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会露出怕的表情？”
　　“我没有怕……”
　　周辰宇狠狠堵住她的嘴唇，辗转着，带着一种野兽撕咬的力量。
　　很痛，就像烧红的烙铁。
　　但她不能推开，不能失去这滚烫的力量……

　　再次看见这具洁白无瑕的躯体，须臾之间，周辰宇脑中被各种情绪轮番侵袭：痴爱，怜悯，沮丧，痛苦，绝望，甚至带着一丝厌恶……最后都只剩一个念头——只想让自己肆虐。
　　他发狠地进入，看到她痛得眉头紧蹙，死死咬着嘴唇，忍受着他却始终不看他……他也感觉到了痛，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疼痛，但理智早已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吞没——她越是脆弱，他就越是恨，恨她，恨自己，恨那些无法改写和反抗的命运。
　　他毫无技巧地被本能驱使着横冲直撞，最后将自己释放。
　　最后他依然禁锢着她。
　　许久后抬头，看见她依然闭着双眼，只是眼角湿湿的，一颗泪珠正悄然钻入鬓间。
　　他松开了她。
　　许承言开始缓缓挪动身子，爬起来走下床，步履蹒跚地走向浴室。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水声传来。
　　很久之后，许承言终于回到床上，小心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缩成一团。
　　周辰宇从背后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簇黑发，毫无防备地搭在雪白的枕头上。
　　年少力盛，乍一开戒尝到期待已久的滋味，周辰宇很快又有了心思……但伸出的手，到底还是因为那蜷缩成团的样子收回了。

　　许承言很久才睡着。梦里有黑压压的看不清楚形状的影子，正不断朝她袭来，很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依次上演。
　　醒来时，周辰宇正抱着她，看到她睁开眼睛，又转而压住她。
　　许承言只好开口恳求，“阿宇，我疼得厉害……”
　　这次他放过了她。
　　但到了晚上，她的恳求就不再奏效。
　　……

　　自婴孩时脱离母亲的身体之后，周辰宇大概已经是这世上唯二与她最亲密的人了。
　　她在内心里还是依赖他的，虽然她从未向他祈求过任何帮助，但她却曾经无比坚定地认为，他能让自己获得新生，能让自己走出心灵的泥淖，让自己看见一切与光明相关的事物。
　　可是她的心，如今一半是因那份情感延续出来的炽热，一半却是死寂的冰原。
　　她看不清命运将以何种方式再次为她指引，就像她如今发觉自己好像看不清他。
　　她以为自己是懂得爱的，她也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现在，她都不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