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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跳江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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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信因果,而不是信我。而鬼却说:信我,我就是因果。
于是有人就选择信鬼。
凌晨的天桥,风寒得刺骨,桥下面的江水冰冷,静心倾听,还能听见几声水浪翻腾的声音。
“妈!”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在幽深的黑夜荡了又荡,像鼓囊囊的气球被树枝戳了口,快速瘪了下去。
小小的身影缩在栏杆旁,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手死命往下探,似乎想要去抓住什么,奈何只捞了一手空气。
随着炸起的水花收回,水面又回归了平静。
“有人嘛!来人啊!救,救救我妈妈!”男孩哭得撕心裂肺,摇摇晃晃地抓着栏杆起身,就跑去路中间拦过往车辆,奈何零星几个车影都是贴着他的衣袖擦过,像是怕惹上麻烦似的,油门踩到了底,为男孩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
林安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他和关赫明又在寺庙四处找寻了一番,搜寻无果后,只得打道回府。
原本他是不想和这个讨厌鬼坐一辆车回去的,但凌晨的车辆实在太少了,走一两个小时回学校又不现实,他只得厚着脸皮上了关赫明拦下的一辆车。
不过这时候还有车辆从山下经过,林安还是觉得奇怪,但他懒得去想,他已经累的眼睛在打架了。
更别说关赫明上车后一反常态的沉默,似乎从那两个僧人走后就没再见他说过几句话,林安难得休息了十几分钟。
嘶——
司机紧急踩下了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摩擦滑行,拉出了很长一条道。
“怎么了?”关赫明皱着眉,深邃的侧脸似乎与往常都不大一样,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前面突然冲出个小孩儿。”司机明显吓了一跳,“我去看看。”
“嗯。”关赫明用手撑着下颚看向车外,似乎在等着司机回复。
林安这时才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冷峻、出色的脸,有一瞬的惊讶。
“醒了?”关赫明的神色又柔和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林安问。
“不知...”关赫明还没说完,司机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喘着气道:“有个女人跳江了,刚才拦住我们的就是她孩子,我先给警察打个电话,那孩子情绪很激动,你们看能不能....”去安慰安慰他。
林安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打开车门跑了下去,关赫明紧随其后,留下一句:“看好小孩儿。”就一秒也不敢耽搁地向江下游跑去,风刮起了少年的衣摆,隐隐露出他如玉的肌肤,有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着,等他赶到的时候,滩岸上已经躺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身体,关赫明全身滴着水正蹲在一边为她做着心脏复苏。
事出紧急,林安也没有去想为什么对方的速度会那么快。
一下,一下,胸腔里的心脏比哪一刻跳动的都剧烈,而这一刻,关赫明手下的心脏还是没有跳动。
冷风中的少年们,额头上起着薄汗,微微的喘气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声音。
等救护车赶到时,关赫明也没有停止动作,他的手酸胀无比,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妈妈,妈妈!”
男孩儿想要去找他的妈妈,被就近的警察拦住了,他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抖动着,哭得已经流不出眼泪,他的眼神空洞,乌黑的眼睛好像一瞬间暗了光。
林安不忍地看了他几眼,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觉得被全世界抛弃的自己。
他过去把男孩抱了起来,也跟着流了眼泪,“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跟着救护车先一起去了医院,到了才知道女人跳江的原因。
女人年轻的时候看走了眼,跟一个混混结了婚,也因此和自己的父母断绝了关系,然而没想到,两人结婚后,她丈夫才露出真实的面目,酗酒、赌博、家暴一样不少。
拿女人赚的辛苦钱去赌博,输了就去买醉,醉了打女人,然后再拿钱去赌博,循此往复,或是实在受不了了,才选择跳河结束这一生。
“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舍得的啊?”一名女护士看着座椅上哭得晕睡过去的男孩儿,心疼不已。
林安还抱着那小孩儿,仿佛是在安慰岁月长河中落了单的自己,关赫明则坐在他的旁边,换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头枕着墙壁,还有些惋惜:“再快一点就好了。”
“你努力了。”林安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他好像至此才开始认识他,吊儿郎当的他,油嘴滑舌的他,沉默冷酷的他,为生命义无反顾拼命的他......
“谢谢。”关赫明苦笑了一声。
说重,有个和王大爷一模一样带着黑气的红绳从男孩儿的手腕上脱落,掉在了两人的脚间。
两人都是一愣,一起低头去捡那根红绳。
“这是...”关赫明说了一半,林安接过:“平安福上的红绳。”
“和寺庙有关!”两人异口同声道,齐齐看向了对方,两人眼神交汇,似乎都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林安又想起了王大爷手上的红绳,或许也是从平安福上取下的。
最先赶到医院的还是女人的父母,两位老人泪眼婆娑,鞋子都穿了两只不一样的,一看就是心急如焚地赶了过来。
“我的女儿在哪?!”老人家扒着一个护士问,声音焦急,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抢...救室。”女护士有些难忍,把脸背了过去。
老人家步履不稳,差一点栽到地上。
“老婆子,老婆子!”后面的老爷子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伴,安慰道:“佛祖在天有灵,一定能把兰兰还给我们的。”
老人家听了这话,似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又双手合十地祈求起上天来,嘴上还念念有词,“对,对,我们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佛祖会保佑我们的。”
林安觉得他身边这人似乎眉头轻皱了一瞬,侧头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不懂他们在信什么。”关赫明冷声道。
“生死轮回,因果自然?”林安也不懂。
“既然信生死轮回,又为什么惧怕死亡呢?”
“也或许...只是种寄托吧,就像生病需要吃药,心里的苦只能靠信仰去支撑了吧。”
关赫明不置可否,又看向了抢救室,其实他心里有数,那人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抢救室门外的灯熄了,有个医生走了出来,两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医生只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们兰兰不会死的!佛祖会保佑她,不可能!”女人的父亲哭得不能自已,手上的拐棍敲着地板表示抗议。
“家属同志,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我们尽力了。”里面又出来了几名医生和护士,脸上的表情都是沉重的。
随着这句话落地,抢救室外面的空气有一瞬的停滞,随之便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男孩儿从睡梦中惊醒,嘴上呢喃,叫着“妈妈”,当他看见眼前咧嘴痛哭的外公外婆时,突然觉得心脏被挖空了一块,坠痛感从上到下贯穿身体,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哥哥,我没妈妈了吗?”男孩仰着头,擦着眼角不断滚落的眼泪,看着抱着自己的温柔哥哥问。
林安抱紧了他,用下巴去蹭他的头。
“外公外婆,我妈妈呢?”小男孩流着泪推开了林安,从他的怀抱中跳了出来,想往抢救室里面跑去。
“妈妈!妈妈!你是不是不爱轩轩了!妈妈!你不是说要和我好好生活的吗?你骗人!你说谎话!妈妈,妈妈,我很乖的......”
男孩被护士拦在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越喊越小,到最后又哭晕了过去。
今天晚上可谓是兵荒马乱,等警察向两人做完笔录,天也快晴了,两人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决定睡一觉再去那座寺庙看看平安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寺庙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或许还波及着几条像今晚这样血淋淋的人命。
他们向警察留了联系方式,又有意无意地向他们提醒了两句女人可能信佛,这才告别众人,拿着警察塞给他们的早点离开了。
“难过吗?”关赫明看着眼睛还有点红肿的某人。
林安嘴硬道:“还好。”
“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嘴硬。”关赫明曲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又安慰道:“人都会死的,你和我也会死的,看开点。”
“你这是在安慰人吗?”林安笑了一声。
“我可没说在安慰你。”关赫明一边说着,一边顺走了他手里的两个包子,然后往他怀里塞了两袋来路不明的面包。
其实他是去护士站,卖笑拿的。
林安微愣,看着手里的面包终于笑了。
他的同桌...是个好人。
而此刻的好人正走在前面皱巴着一张脸,面色痛苦地啃着手上那个一堆肥肉的冷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