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浮生》精分雨路

10、礼物

　　曾经养成的习惯让尔思下意识地在开口之前会想很多，但每次他谨慎地开口后，有曜和逍遥给他的反应都让他狠狠唾弃那个保守的自己。
　　相处经历告诉他，确实是他想多了，这两个看着正常的家伙脑子里就是缺根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先辈的这句话真不假。

　　可能是因为人多力量大，在有曜与逍遥的熏陶之下，尔思居然和这两个家伙的脑回路叠在同一条线上。

　　排开不可说的无语，平心而论，他并不排斥他们，甚至有些期待真正地融入他们。
　　他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从他初到云顶门，从师父问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变过，而这个想法变得更为强烈，是因为第一次生辰。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生辰，这是每个人新生之时。

　　尔思也有生辰，并不是他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日子，而是他来到云顶门的那一天。

　　尔思从不在意所谓的生辰，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在意，他也不在意。
　　但是，来到云顶门后，有人替他在意。

　　还记得尔思的第一个生辰，是有曜一脸惊喜，逍遥一脸淡定地替他庆祝的。
　　那日，是意外，是难忘，也是尔思第一次打开的真心。

　　尔思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如果硬要说，那大概是一种疼痛。

　　就好比一块冰被扔进了滚烫的沸水之中，融化的过程很痛，可是，在冰化为水之后才顿悟，自己最原始的模样就是如此。

　　曾经的经历将水冻结成了坚冰，他不在乎更冷，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冻结成冰反而成了保护他的盔甲。

　　如今，冰化为水。

　　很痛，但不仅仅是痛。

　　“尔思，生辰快乐。”

　　他们异口同声地对他这样说。

　　一人挺拔如松，一人孤傲似梅，他们看着他，眼神平等又诚挚。

　　他们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同伴，是久匿严寒之下从不敢奢望的明媚与坚定。

　　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坚定回答师父，他愿意。

　　“尔思”

　　有人在唤他。

　　“尔思尔思尔思！”

　　有曜凑到了尔思面前，近得都要变成斗鸡眼了。

　　“······什么？”
　　回过神来的尔思被怼到眼前的一张几乎变形的脸差点就要反手一巴掌，还好克制住了。

　　“你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走神！”
　　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打的有曜嚷嚷着。

　　“抱歉”
　　尔思难得心虚了。
　　他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忽然变得多愁善感了。

　　“这次就先原谅你，等下千万别走神啊！”
　　有曜很是大度。

　　“不会走神的。”
　　尔思笑着承诺。
　　他的笑容轻松又真诚。

　　“好，那下一步就是我们给你的礼物啦！”
　　有曜一边说，一边给了逍遥一个眼神。

　　“尔思，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逍遥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逍遥给尔思的礼物，是一方白帕包裹着的四四方方又不太厚重的东西。

　　“谢谢。”
　　尔思接过，认真道谢。

　　“这是我的！”
　　有曜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准备的礼物也递了过去。
　　也是一方白帕包裹着的四四方方又不太厚重的东西。

　　“谢谢。”
　　尔思接过后，再次认真道谢。

　　“打开看看吧！”
　　有曜笑着抱住了尔思的一边肩膀。

　　“是啊，打开看看吧。”
　　逍遥抱住了尔思的另一边肩膀。

　　尔思：·····
　　不知道为什么，尔思忽的觉得，这种姿势，以及白帕子······很熟悉。

　　“好”
　　尔思甩开了脑子里不合时宜出现的东西，而后，怀着诚挚的情感，认真地散开里外层包裹的白帕，里面是······一本书。

　　难道是剑谱？

　　想法一闪而过，尔思翻开了扉页。

　　【《一直红梅出墙来》

　　年少气盛时的赌约让他主动接近那个高不可攀的修竹君子，但在日渐相处中，他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自卑又自持的他。

　　那时的他不懂爱，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婚约，有了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小竹马······】

　　啪—

　　尔思面无表情地合上了书。
　　如果可以，他很想回到过去给那个被感动的自己一巴掌。

　　“诶，怎么合上了，我还没看完呢！”
　　有曜嚷嚷
　　“这本我都没看过，逍遥你居然还藏了本我没看过的！”
　　有曜指责。

　　“这本的主角是我，而且，我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逍遥表情淡淡，语气中却有一种微妙的骄傲。

　　“啧，你这本一看就不行，我的绝对比你的要刺激！”
　　有曜就把话撂在这儿了。
　　“尔思，看看我的！”

　　尔思：······
　　尔思想逃，可抱住他肩膀的两条胳膊就像是铜墙铁壁，不可撼动。

　　“你们先放开我”
　　尔思面无表情。

　　“不行，我们一放开你肯定要跑。”
　　逍遥反对。

　　尔思：······
　　那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跑吗—

　　“尔思你先看看我的，看完之后我们再放开你嘛！”
　　有曜商量着。

　　尔思：······
　　并不想打开。

　　“尔思，我保证，你看了之后我绝对放手，谁不放手谁是狗！”
　　有曜说得真诚。

　　尔思：······

　　尔思克制了嘴角的抽动，已经能预见结果的他麻木地散开里外层包裹的白帕，里面是一本书。

　　尔思面无表情翻开。

　　【《被我攻略的仙君都黑化了》

　　萧耀是修真界中最为孤高的梅，而鄂肆则是最为寂寞的竹······】

　　尔思没有感情地关上书。
　　他觉得眼睛有点痛。

　　“啧，就知道你会选这本。”
　　逍遥先开口。

　　“那肯定啊，这本我是绝对主角！”
　　有曜说得骄傲。

　　“但是你太弱了，我作为主角就比你强多了。”

　　莫名攀比起来。

　　“看似弱，实则强！你自己看看，在这里面，我的弱只是我的伪装，实际上每次受伤的都是你们！”

　　攀比得理直气壮。

　　“啧，拈花惹草。”

　　“你还朝三暮四呢！”

　　尔思：······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开我”
　　尔思想逃，却逃不掉。

　　“尔思，你放心，你在我这里面很厉害，是世人畏惧的狠戾冷少！”
　　有曜记得自己抛出的话，慢慢地放手了。

　　尔·冷少·思：······

　　“尔思，你在我这里面的戏份绝对比有曜多，你没看到后面，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无人能敌的暗黑邪帝。”
　　逍遥不想当狗，也放手了。

　　尔·邪帝·思：······

　　一人挺拔如松，一人孤傲似梅，他们看着他，眼神平等又诚挚。

　　尔思麻了。

　　他觉得眼睛痛，耳朵痛，脑袋也痛。

　　嗯，真是一个意外的，难忘的生辰。

　　作为寿星，尔思面无表情地提出了唯一的生日愿望--把他们收藏的所有话本，全部烧掉！

　　两人十分不情愿，可寿星态度坚决，这种东西继续存在，绝对会荼毒更深！

　　没办法，两人只好把自己收藏的珍本全都交出来，依依不舍地道别。

　　这一日，对三人来说都是难忘的生辰，两人控诉了尔思很久。

　　尔思当作没看到，当作没听到，除了毒瘤，挽救了两名大好青年。

　　时间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就像儿时的尔思绝对想不到，他现在的生活会是这样的，又同伴，有兄弟，有家。

　　他想，他寻到自己的根了，寻到了能扎根的地方。

　　作为灵修，有曜与逍遥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论是悟性还是实力，他们都排得上名号。
　　他们不傻，但是在下山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还是会有许多他们处理不来的事情。
　　尔思从小就在尘埃里摸爬打滚，他们所缺少的，正是他所擅长，而他的加入正好能弥补了他们的缺失。

　　曾经，逍遥与有曜下山执行任务，逍遥最头疼的就是有曜蓬勃的正义感，一旦激烈起来，他拉都拉不住。
　　之后有了尔思，这个小师弟一开始有所收敛，听话地收拾有曜发挥正义感之后扯出的烂摊子，后来，事多了，人麻了，友善的小师弟强烈认同逍遥从根源上解决的那套，面对积极热心的有曜不是捂嘴就是打晕，让有曜不要那么快地答应人家。
　　于是，在尔思与逍遥的共同努力之下，他们路上少了很多麻烦。

　　三人之间的牵绊随着时间逐渐加深，有曜与逍遥待尔思从最开始起就不是小心翼翼的那一套，相反，他们没少直白地说他弱。
　　但是同样的，帮助，指导他修炼的，也是他们。

　　他们是拥有真心的人，尔思与他们一起，学会了接纳真心，也学会了表达真心。

　　他将他们放在了心上。
　　他后知后觉到了自己的真心。

　　那次，尔思与有曜逍遥一起下山执行任务。

　　在任务中，他们救下了几名村民，结果这些村民在遇到突发危险时直接将有曜推了出去，甚至在结算任务时恶人先告状，说有曜没有好好地保护他们。

　　那时，他们三人是分开行动，分开救人，所以尔思逍遥无法作证。
　　而且，就算能作证，对方还是能一口咬定包庇。

　　这种人，尔思在记事起就遇到不少。
　　曾经，他对于这种人没什么情绪波动，可是现在，他没那样大度了。

　　尔思说，有曜身上有录石，可以看看当时的情况。
　　在小队中，只有队长才要带着录石记录任务过程，而这次任务的队长就是有曜。

　　这个时候，那些诬陷的村民的脸上闪过了心虚。
　　这个时候，大度的修士应当不再给人难堪。

　　尔思没那么大度，他就是要撕破脸，给众人看录石。

　　尔思看向有曜，示意他将录石拿出来。

　　但有曜说，算了。

　　尔思看着有曜。
　　尔思闭嘴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到一边。

　　然后，村长也打圆场。

　　最后，任务清算完，这件事就算了。

　　这个过程中，尔思一言不发。
　　回去的路上，他也一言不发。
　　甚至，在回到云顶门后，他一言不发地直接回到住处。

　　尔思很清楚，自己在生气。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可是，这一次明明事不关己，可是，他很生气。

　　有曜当然也看出了尔思的气愤。
　　他在报告完任务后去找逍遥，让他和他一起去找尔思。

　　“要去你自己去，又不是我惹的事。”
　　逍遥毫无同情心地拒绝了。

　　“尔思如果动手的话，我肯定不能还手啊，到时候你不在场拉着，我一定会被揍得很惨的”
　　有曜自知理亏，夸张地抱头哀嚎道
　　“好歹师出同门，不要见死不救啊”

　　“我如果在场，一定不会阻止。”
　　逍遥说着风凉话。
　　甚至，他还一幅自己也会上去补两脚的模样。

　　“更何况”
　　逍遥看着并不是真正上心的有曜，开口道
　　“你的这种善心，我也看着来气。”

　　“······”
　　逍遥语气中的认真让有曜愣了一下。

　　最后，逍遥还是没有和有曜一起去找尔思。
　　有曜一个人去了。

　　在门外，有曜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客客气气地敲了几下门。

　　门被打开，尔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有曜。

　　有曜没有不合时宜地嬉皮笑脸。

　　有曜看着尔思，他说，在危险的时候想要自保是人之常情，而且，自己只是轻微受伤，没什么。

　　有曜是认真的，可他的这份认真，让尔思更为恼火。

　　“想要自保是人之常情，可是，事后诬陷就是恶。”
　　受伤的是有曜，但有曜不在意，尔思更在意。

　　“你救下他们，没人会感谢你，你原谅他们，也没人会被感化，那些人不值得去救，也不值得被原谅。”

　　有曜生来光明，而尔思长自黑暗。
　　他吝啬于给出信任，也拒绝原谅恶意。

　　“你的善意，对于那种人，起不到任何作用，没有任何意义。”
　　尔思的语气有些冷。

　　“有意义啊，从这件事上我就能看出来尔思你还是很在意我的。”
　　有曜爽朗地笑了笑，他的笑容灿烂又温暖。

　　“我知道尔思你是关心我，但是，没关系的。”
　　尔思是冷的，而有曜是暖的。

　　他说
　　“我救人，从不后悔。”

　　“······”
　　看着对方脸上不掺一丝阴霾的笑容，尔思噎了一下。

　　尔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有曜，现在的你，对世间的一切苦难心怀悲悯，你也会对所见的一切给予帮助，但这不是好事。”

　　“我······”

　　“你的悲悯一视同仁，你的帮助毫无代价。”

　　当善意失去棱角，赠予便会引来贪婪，而有曜的善意是付出，也是损耗，甚至会成为灾难。

　　“现在的你拥有的足够多，所以你太容易给予信任，又不在意付出，可是，若你的善意成了你的灾难呢？到时，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上心吗？”

　　尔思看着有曜，语气越来越重。
　　尔思极少会表现出现在这种态度，因为这种一点儿也不讨不到好处，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己。

　　尔思第一次将其他人放在了自己前面，所以他没办法冷静。
　　尔思是他们三之中最为深刻地了解人性卑劣的人，他见过鸡毛蒜皮的利益纷争所引起的背叛与残杀，他太了解这人间的不值。
　　许多人都不值得被善待，不值得被信任。
　　尔思在意有曜，他必须让有曜正视这个问题。

　　“······”
　　有曜一时接不上话。

　　“有曜，你的道是‘无悔’，而你现在的无私，真的是你所决定坚持的道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坚持对不对”
　　有曜知道尔思是认真的，所以，他也格外认真回复尔思
　　“但是，我救人，不后悔。”

　　“······”
　　尔思看着有曜，几乎要气笑了。
　　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尔思，别生气了，我都没有生气。”
　　有曜一一细数
　　“虽然那些村民的行为有点忘恩负义，但是我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我一没受伤，二没影响任务，而且还救回了不少人命”
　　有曜有理有据
　　“反正我们与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了，与其纠结值不值得，不如问自己会不会后悔”
　　有曜将人放在心口，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问了问我自己，对于救人这件事，我不后悔。”

　　“你迟早会后悔。”
　　尔思咬了咬牙，回了这么一句。

　　"好了，尔思你别再生气了，大不了下次任务我去做饵。"
　　见尔思还搭理自己，有曜连忙好声好气地装老实。

　　"那下次接个等级高点的任务好了。"
　　尔思没好气。

　　"喂，你不能这么小心眼啊"

　　"我这个小心眼可没有曜师兄你大度。"

　　尔思露出一个友善的假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看着就让人火大，可他还一个劲地往上凑，尔思是真的忍不住想要给这家伙两拳了！

　　"你这是在讽刺我吧！"

　　尔思懒得站在原地听唠叨，抬脚就往外走，打算去另一个话少点的师兄那儿（祸）避（水）避（东）难（引）。

　　“尔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说话可好听了！”

　　满身正气的少年控诉，跟着对方的脚步，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尔思尔思尔思……”

　　有曜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尔思一双腿越走越快。

　　彼时，天挂斜阳，人影黄昏，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句“迟早会后悔”说的毫不客气，针锋相对。
　　当时的有曜只当作是对方嘴硬的讲和借口，当时的尔思也只是不服软地回敬一句。

　　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