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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城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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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恭喜本场最佳辩手——白雪!”
……
不意外,虞择一又输了。
那个什么鸟的羁绊队以89分输给了91分的眉城辩论队。
“很正常,他命里被克,辩题上又有劣势。”将遴评价。
这位小队长小姑娘委屈道:“可是遴哥,我们辩题上也有劣势啊……”
“有就有吧。”将遴一抬下巴:“上场了。”
比赛中心的候场大厅,虞择一被三个小孩围着大吐口水……苦水。
一辩:“真的好难啊虞哥!我都照着你稿子念的!”
三辩:“是啊虞哥!我也是按你说的读的!他们好强啊!”
四辩:“是啊他们好强啊!最后结辩我读的你稿子都没用!”
虞择一:“………………”
叽叽喳喳。
他坐在桌边,因为身高优势,脚完全着地的同时腿居然还能弯着。他现在脑子里一团黑线,最后摆了摆手,敷衍道:“是,是难。给你们写稿也没什么用,这种比赛,比的就是临场发挥,给你们稿子只能抬高下限,没法冲上限啊。”
忽然,虞择一想起什么:“诶,离城辩论队什么时候比?跟谁比?”
一辩挠挠头:“呃……没注意,好像跟雨县的打。”
三辩:“雨县?已经上场了吧?”
“啊?走走走,我们去观众席。”他站起身拽着三个少年,“他们队打的好,去看看,涨涨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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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应该以成败论英雄?」
正方:离城辩论队。
反方:雨城辩论队。
虞择一找地方坐下,看向台上。
年轻男人眉目清冷随意,又是那件水洗衬衫,挽着袖子,夹着笔。笔在几根手指中间转了一圈,转回到食指。笔转得不错。
桌前的三角立牌上,印着:「正方二辩:将遴」。
“对方辩友。你刚刚说,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因为我们无法用一件事的达成与否,来决定这整个人,对吗?”他问。
“是的,对方辩友。”反方起身,“项羽乌江自刎,大败一场,但你能说他不是英雄吗?蒙恬受秦二世加害,无过而死,但你能说他不是英雄吗?辛弃疾一生为国却壮志难酬,但你能说他不是英雄吗?”
“嗯,是,”将遴点头,“项羽被围困垓下,乌江自刎,但也曾破釜沉舟,后世称之西楚霸王。蒙恬在胡亥继位后受忌惮失势,但曾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辛弃疾数次参军,少年将军不受重用,却是千古留名的爱国诗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当然是英雄!”
“不仅他们,屈原恨投汨罗,岳飞死于莫须有罪名,关羽被斩杀,文天祥以身殉志,这些,也都是英雄!那对方辩友认为,他们为什么是英雄呢?”
对方辩友愣了。
你问我?
不是,咱俩应该不是一头的吧??
反方三辩谨慎思索后,起身:“当然是因为……他们虽然有过这些失败,但仍然做过令后世敬畏的事,因此一件事的成败,是无法决定这个人是否是英雄的。我们要从多方面的价值来考量。”
“嗯,不错。”将遴从容道,“正是因为他们有着名垂千古的所谓‘成功事迹’,才成为了英雄——即便,有过你方才提及的那些所谓‘败绩’、所谓人生的失败结局。”
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可在我看来,真正的成功,未必是要真的实现自身的理想,而是能够引领后世,引领我们,去实现我们的理想。这样来看,那些英雄们,哪位不是成功的?”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原虽身死,却留下了《离骚》《九歌》《天问》这样的千古名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郁郁不得志,却让后人永远铭记这份爱国之心、爱国之情。”
“正是他们引领了后人,如一颗颗明星在夜空闪耀,才当之为英雄!这才是真正的成功,也因此,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以,成败论英雄,自然可取。还是说你认为,他们,不成功吗?他们不成功,我们追随的是什么?笑话?他们不成功,我们追随的是什么?败笔?”
主席:“正方时间到。”
将遴勾唇,落座。本以为,这一论立成,反方还会换个切入点继续拆他,就像某个长头发的低素质疯狗一样,但是并没有。他们再也没翻出什么新花样,一蹶不振。
台下,虞择一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指指上面:“看到没?切入点得这么找。诱敌深入,一网打尽。将遴构建概念太强了,跟tm盖城堡似的。他对象跟他吵架肯定吵不过。”
旁边三个小孩连连点头。
虞择一:“不过要我说,只要反方刚才举一个反例,将遴刚才的话就都白说。”
“啊?什么意思?”
他们看向虞择一。
虞择一说:
“反方只需要说一句——那籍籍无名,就不成功、不算英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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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羁绊队以全省第六的积分晋级决赛。
开局仨小孩,装备全靠捡,能打到这个位置,真是不容易。
这次还是一样,休息十天,后三天拿到辩题然后准备资料。
晚上,小出租房。
不到三十平的小空间,被收拾得……还比较整齐吧。最重要的是,乱中有序。
虞择一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每样东西的位置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只要你在我所安排的范围内老老实实待着,至于是立着是倒着还是散着,那是你的自由。
嗯,他有一整张桌子的,首饰。
戒指,项链,耳钉,发饰,头绳……
还有一整张盥洗台的,护肤品,发蜡,发胶……
他喜欢每天出门之前挑一些跟今天心情搭配的饰品,并且早晚护肤。
不!然!这!张!脸!是!天!生!的!吗!
好吧当然是。
虞择一长发扎起,敷着面膜坐到电脑桌前,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的,摸出防蓝光眼镜戴上,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敲字。他会用一些零碎的时间去做一些有偿翻译,来赚取活在人间的费用。旁边就立着面小镜子,工作累了扭头一照,多养眼。
他是那种,男生女相的美,柔在面庞,唇线水润性感,下颌精致,却又因眉宇鼻梁间硬朗深刻的线条,而显得悍利。如果他不说话,再化上妆,你可能真的会怀疑他是个帅姐姐,但只要他拧起剑眉瞪你一眼,你就会立马意识到这是个美人哥哥。取下面膜,他的脸上甚至连一颗痣都没有,总觉得光洁得有些可惜了。
虞择一去洗过脸,继续回来敲字。
尽管很拮据,但空调开得很大,最大风,十六度。冷风直吹椅子上的人,阵阵底噪。
这是他的风格。主打一个活着不能将就,没钱活就死。对不起了地球,可是这儿tm太热了。下辈子我愿意当一棵草多多吸收二氧化碳。
突然,手机响了。
虞择一扫了一眼。他之前在招聘网站上投了简历,这好像是某家公司的HR?
接起:“喂,您好?”
“您好~是虞择一先生吗?”
爽朗健气的女声,礼貌但强势。
虞择一直起腰来,“是我。”
“噢,您的简历我看过啦,之前的从业经历我也看过啦~我觉得我们这边呢都挺合适,就是刚开始做,不知道您那边介不介意呢?”
“这方面我不介意的。”
虞择一心说别的方面我介意的可能比较多。
女声:“那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方便的话我们今天晚上九点钟见一面可以吗?我会安排店长接待你的,主要想带你看一看店里的情况。这样之后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及时告诉我。”
听到时间,虞择一皱了皱眉,还是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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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迟到和找不到位置,八点多的时候虞择一就出了门。
他的出租房在山巷深处的一栋矮居民楼里。夜晚小巷路灯昏黄,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摇曳树影,抬头,叶子透着暖暖的光。
他慢慢走着,路过一片又一片杂乱停放的自行车,有的电线杆上还挂着电缆。那些高傲挺拔的梧桐树枝,有些也沉甸甸地垂下来,好像一簇簇绿叶子都很重一样,晃悠悠地,在风里扫过他头顶。触手可及。
路不平坦,有山路的意思,越登越高。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在“感受”这里。由于太热,他来到这的十天里,都没怎么出门,光窝在家里吹空调了。
偶尔走走,心情也不错。
这就是离城啊。小县城。
走着,走着。走到巷口,刚一拐弯,他看见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面,应该是餐馆。
又不着急,进去坐坐。
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有门把手上带动的小铃铛声。
叮铃,叮铃。
虞择一顺手带上门,再一抬头……
虞择一:嗯??
将遴:嗯???
他和围着巧克力色围裙的年轻男人对视,后者手里还拎着一袋垃圾,正要出去扔。夜色笼罩里,只有门口这儿还开着几盏灯。
虞择一话在嘴里过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句正常一点的:“关店了吗?”
将遴很想把他身后透明大门上印着的「营业时间:8:00-20:00」指给他看。但是忍住了。
“没有,快了。”
“噢,”虞择一冲他一笑,“我坐一会儿,九点钟就走,约了人。”
“嗯。喝点什么?”
“有什么?”
将遴半扭过身子,一扬下巴:“柜台上有饮品单,你看看,我去倒个垃圾,回来给你做。”
“好。”
将遴走了。
虞择一打量着这里,木质柜台,几张小桌,布置温馨又干净,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像是咖啡的气味,又像是巧克力和面包的气味,又或者都有。
他拿起柜台上一张字体可爱的印刷菜单,借着顶灯的光细细观看。好像这样也是一种“感受”。
一种“这里真好”的感受。
将遴回来以后洗过手,又挽起袖口戴上一双白手套,在柜台里面再次问道:“喝点什么?”
今天的虞择一没有像在赛场上那样一件T恤糊弄了事,反而穿了一件短袖衬衫,露出小臂,领带打好,衬衫下摆掖进西裤,皮质腰带上环着银亮的环扣,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连右耳的耳钉都精致漂亮又正式。
精致男人吊儿郎当地单手撑在柜台,歪头,问:“夏日特供梧桐拿铁是什么?”
将遴声音没有起伏地答:“就是普通拿铁送你一片梧桐叶子。”
虞择一:“……那我为什么不去外面揪一个。”
依旧毫无起伏:“可以去。我送你的也是外面揪的。”
虞择一:“………………”
给爷整笑了。
“OK,就这个。”
“这边结账。”
他找了最近一桌靠窗的座位落座。连椅子都这么舒服,软软的,像沙发,麻布面料沙沙的,让人想拿一本书,在这里坐一整天。
仰头一靠,长长叹出一天的疲惫。
很想吟诗一首,但大概没喝酒,没吟出来。
将遴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
刚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没等虞择一接过,又忍不住退了一小截,提醒道:“喝完不会睡不着觉吗?很晚了。”
虞择一也刚想起来,随后说:“无所谓,我作息不用规律。”
将遴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好像少了点什么,虞择一扭头追问:“嗯?我树叶儿呢?”
“这里。”
这次将遴拿了一片碧绿的梧桐叶过来,还有一支记号笔:“可以把寄语写在上面。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店里,我会把它塑封,之后挂在那面墙上。”
虞择一看过去,墙上已经挂了许多叶子。轻笑。“好啊。”
他接过叶子仔细端详。真的很精致,带着那种植物的饱满水润质感,却没有破损和虫蛀的痕迹。精挑细选的梧桐叶。
虞择一拔开笔帽,提笔,踌躇过后一个汉字都没写,大笔一挥,留下一串飞扬跋扈的「83:95」。
“你帮我挂起来?”
“嗯。”
将遴接过,看清字迹指尖一顿。
是比分,复赛的。
虞择一看到他的反应,笑意更深:“怎么了?你也记得?”
“……”
“我是记仇,你是记什么?嗯?”
将遴淡淡答:“记性好。”
转身走了。
虞择一默默喝咖啡喝到快九点,一会儿看看将遴,一会儿看看时间。这个距离端详,他居然发现男人有一小点泪痣,挨着右眼卧蚕斜下方。他一直觉得泪痣俗气,但这样一颗小痣,点在这种淡然又透彻的眼睛下边,特别……
特别,会装无辜的样子。
将遴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全然不理会他。直到他站起身。
“要走?”将遴放下书,过来收杯子。
“嗯。”虞择一笑笑,问:“你经常在这?”
将遴:“我一直在这。营业时间内。”
“是住附近吗?”
“嗯。”
虞择一思索着开口:“那……你认不认识这旁边一家叫……「将将将酱」的……刚开业的清吧?我要去那里面试。”说完又叹道:“不过我真的觉得,这个时间面试有点不太正经。她会不会潜规则我。”
将遴语塞片刻,“你没有看导航?”
“我看了啊,我看就在这边儿嘛,正好看你没关门,先顺道进来坐坐。”男人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嘴上叨叨个没完,“你知不知道在哪边?不知道我就跟着导航再走两步。”
将遴默默扒拉开他,打开门后的电箱,拉闸,啪,整个店瞬间亮堂起来,吊灯亮晶晶的,连同外面都被照亮几分。
手轻轻搭在虞择一腕骨上,另一手推开门,拽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转身,指指上面。
亮起的灯牌上赫然是四个大字——将!将!将!酱!
虞择一:“………………………………………”
草。
将遴回到咖啡馆内,拉上电闸,大部分灯再次熄掉。手机响了。
“喂?”接起。
将逸:“遴遴~新来的调酒师到了吗?别忘了九点钟招待人家哦~”
他和脸色五彩斑斓的长发男人对视,沉默一会儿,“看来……到了。”
将逸:“行!那剩下的就交给你,我还要工作~辛苦啦遴遴。”
“好。”
挂断。
虞择一:“那个……我……”
将遴反手解下围裙,挂起,里面是那件水洗衬衫。“第一。我们这是咖啡馆,每天早八点到晚八点卖咖啡和甜点,最近打算拓展晚上的板块,想要晚六点到凌晨两点作为清吧卖酒,也就是说,打造成一个综合清吧。”
“第二,我是这里的店长,我没有潜规则的习惯。”
虞择一:“……………………”
他难得地哽住了。
“我说,我是被调戏多了,下意识反应,你信吗?”
“我信。”将遴很配合。
“好。”虞择一笑起来,“我很喜欢这儿,想入职,店长给不给机会?”
“你还没有了解这个店的情况。”
“那你给我讲讲?”
“店里新进了一批酒,有啤酒,以及调酒要用的各种基酒,明天白天会到。现有的啤酒和杯子在库里,你之后可以清点。酒单还没有做,等着调酒师来定。到时候会专门准备一面墙来摆放酒水。等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会投入营业。”
虞择一点点头。
将遴:“我还没有了解你。”
虞择一一摊手:“五年调酒经验,没了。入职的话,我会先做一份酒水单连同价格一起发给你,然后点清酒水再把需要补充的库存告诉你,整理杯子。怎么样?”
“健康证有吗?”
“哦,有。应该没过期。”
“其他文件都带了?”
“带了。”
“来。”
将遴带他走到柜台里坐下,从抽屉里翻出合同,要他签字。
虞择一拿起笔,又一次踌躇了。
将遴:“怎么了?”
虞择一:“……没事。”
说完,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尽他所能地,好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虞择一」。
三个字,真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认真得就像…………幼儿园小孩的字。
「虞」上面的虎字头大大的,挤的吴字就小小的,「择」也是,上边那个又大大的,占了快一半。
丑得……可爱。
将遴想笑。
他忍住了,随手签了自己的名字,一式两份,递给虞择一。
“没其他事的话,走吧。”
“小将店长,我正好不困,想留在店里清点一下。你信我吗?”
将遴闻言,直接把自己兜里的钥匙摸出来丢桌上。“记得锁门。还有关灯。电闸在你刚看到的位置。”
虞择一:“真信啊??”
将遴平淡答:“损坏公物罚款,偷盗犯法。”
男人笑起来,拿起钥匙:“知道了。你很着急回家?”
“嗯。平时是着急回家,今天有别的事。”
“什么事?”
将遴叹气。
“唉……去揪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