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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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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蝉鸣嘒嘒作响。
阳光火辣刺目,大地被笼罩在一团光晕中,地面泛起烘烤般的热意。
正午时分,老旧的筒子楼里,正是一天中最热闹时。
饭香味,说话声,本地台的午间新闻交织着不知道哪家传来的叫骂声,喧嚣吵闹。
临江大院是当年的糖厂家属楼改建而成,十几栋筒子楼挨门抵户,经过多年日晒雨淋,墙壁风干脱落,孩童趣味涂鸦糊满了两面墙,四处充斥着岁月和时光的痕迹,破败而老旧。
院里住的都是当年糖厂退下来的老工人,彼此之间认识了几十年,虽是亲比远亲,但近邻之间矛盾也不少。
一楼两户的筒子楼,两家对门而居,生活气息虽浓,但隔音效果也极差。
头顶的摇头扇乎乎吹着,挂在阳台上的风铃摇摆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的碰撞声。
在屋里头酣睡的婴儿似乎听见了响儿,嫩嫩的拳头虚虚握了握,鼻翼轻颤,樱桃小嘴不自觉弯了弯。
纪兰把午食端上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屋里看了眼睡觉的女儿。
憨眠中的小婴儿似有所感,眼皮微掀,看了眼母亲,小拳头挥了挥,转瞬又闭上了眼。
纪兰轻笑一声,看向走过来的丈夫:“那那好聪明,知道妈妈在看她呢,还睁开眼睛瞧了瞧。她可喜欢你给她买的小风铃了,每次听见响儿都睡得很好,一点都不闹人,乖得很。”
那大勇把汗衫脱掉,随手擦了擦身上泛着蜜般光泽的汗水,被晒得黑红的憨厚面容闻言露出一抹喜意,丢掉汗衫,他蹲在床头,用粗糙的食指戳了戳宝贝女儿嫩嫩的面颊:“那那喜欢爸爸做的小风铃吗?”
小婴儿握了握拳,似乎是在回应他。
那大勇喜得不行,满身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又戳了两下:“那那喜欢,等那那长大爸爸给你做一屋子的风铃!”
“你轻点,待会儿闹醒了可有你好受的。”纪兰笑着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闹醒了我哄。”那大勇嘿嘿笑了两声,抓着闺女的小手轻轻摇晃,像个初为人父的傻爸爸,“闹醒了爸爸哄,爸爸的乖宝贝,乖那那,醒来吃午饭了,小乖乖。”
纪兰笑着推了推她,指了指楼下。
隔音效果极差的楼道里,能听见“蹬蹬蹬”的上楼声和说话声,那中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刻薄的中年女音简直响彻整栋楼:“生儿子就是了不起啊,你看看有些人,仗着生了个儿子,整天待在麻将馆里不着家,家里屁事不管,连自己儿子也不带,你说这种女人娶了能干啥?除了能生个儿子……”
是婆婆赵春花的声音。
那大勇连忙起身,和老婆一起去厨房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刚摆好碗筷,和五楼陈婆婆分道扬镳的赵春花就扇着蒲扇进了屋。
赵春花年过五十,五官寡淡略显刻薄,长着一张标志性的吊梢眼,满头银发不修边幅松松垮垮绑着,粗糙的手背像布满丘壑的老橘皮,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
一进门,老太太就拉着一张刻薄丧脸骂骂咧咧:“陈老婆子那个老不死的,明里暗里就讽刺我呢,她媳妇不就给她生了一对孙子吗,神气什么?养不养的大还是一回事儿呢,一对病秧子还当个宝,整天在我面前抖!。”
纪兰不敢搭腔,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粥。
那大勇有些受不了老娘那不把门的嘴,拉开椅子坐下,端起一碗粥,闷声招呼:“妈,吃饭。”
赵春花一屁股坐在四角椅上,拿起筷子刨了两口稀饭,打眼又见床上的那旖睡得一脸没心没肺,越发感觉心气不顺,“啪”一声摔下筷子。
“整天就知道睡,比楼下那两个病秧子还能睡!”
纪兰端着稀饭的手一抖,漏出来的粥烫到了手背,她忍住没吭声。
床上的那旖张了张小嘴,眼看着要哭,嘴一瘪。
“妈,那那才一个多月呢,才生下来的孩子哪有不爱睡觉的,睡得着才好,睡得着身体才健康,你看我们那那从生下来就没生过病,多省心啊。”那大勇知道老娘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说明白点,就是得了重男轻女的病。
“屁个都爱睡觉,你看看人隔壁聂家的就没有整天睡,你听听人家那小嗓子嗷的。”赵春花心念念带把的小子,越想越食不下咽,恍惚还真听见了隔壁聂家的带把小子在哭,“这男孩儿就是不一样啊,你听听这声儿,多精神,多招人稀罕,这小嗓子嗷的,精神气可比床上那奶猫叫声听着舒坦多了……”
“妈,那是你孙女。”那大勇不乐意了,什么奶猫叫声,他女儿嗷得也很精神啊。
“就是个赔钱……”
“妈!”一直没说话的纪兰握紧了筷子。
赵春花眼梢一吊,拍桌子:“叫什么叫,等你给我生个孙子你再给我横!”
纪兰脸色苍白。
“我就喜欢女儿,女儿贴心。”那大勇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脸一唬还挺吓人。
赵春花还想发脾气,但内心又有点怵生气的儿子,气得双手直抚心口,脸一拉,更显刻薄。
那家气氛凝滞,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隔壁聂家的哭声也越发嘹亮。
期间伴随着争吵声,透过半开的大门无孔不入传入那家三代人耳中。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给我钱!我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儿子,聂国兴你过河拆桥也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你上个月才生了儿子?为了打牌你连儿子都不管了?!”
“我管生还管养吗!”
“我儿子我赚钱养,但你得带啊,我总不能背着儿子去工地吧??”
“我不带!凭什么让我带!我管生还得管带吗,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聂国兴一个人占尽了!”
“那也是你儿子!”
“我儿子怎么了,他姓聂!”
“你!”
“聂国兴你别冲我吼,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钱,我就……”
“呜哇——”
稚嫩的婴儿哭嚎响彻整个楼道,给本就热闹的正午增添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楼下不时有人摔门低骂。
筒子楼就是这点不好,家里有个什么事儿,那基本就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完全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说来也是缘分,上个月月初,那家和聂家的媳妇在同一天的同一间产房里一前一后生下孩子。
聂家的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的生了个秀气的闺女。
两家邻居几十年,到了这一代,没想到还占了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这原本是件为人津津乐道充满喜气的好事儿,但怪就怪在赵春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老邻居聂老太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家时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得大院人仰马翻,到了后来,两家又各自生了个儿子,还都是独生子,那攀比起来简直就没边儿了,小到儿子的身高,大到儿子的成绩,甚至是长相,能比不能比的都要比一比。
那大勇和聂国兴也可乐,从小到大几乎交替着争夺全校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名次,并同时在初三毕业那年合伙辍学,一个跑去工地搬砖,一个跑去学开车,人生轨迹基本持平,让两家大人无事可比。
最后还是赵春花凭借着自己傲人的健康身体成功熬死了聂家那两个老邻居,自觉人生已经达到圆满,才停止了儿辈间无意义的攀比。
可惜,才消停不过几年,赵春花的圆满人生就彻底葬送在了上个月。
聂家生了个儿子。
她那家,居然只生了个闺女。
同样都是三代单传,到了这一辈,怎么就落后这么一大步呢。
赵春花现在出个门都觉得老邻居们看她的目光带着嘲讽和同情。
这让和聂家攀比了一辈子从来没落过下风的老太太心里极度不舒坦,于是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儿媳妇纪兰。
还有那躺着小床里人事不知的那旖。
那家的午饭很简单,一锅粥,两盘时令蔬菜,一盘昨晚剩下的回锅肉。
吃完午饭,那大勇去房间午睡,纪兰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抱着那旖哄了哄,便撩起衣服喂奶。
赵春花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吊梢眼半耷拉着,手中的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肚子,似睡非睡。
阳台上,花瓶里的小野花焉哒哒开着,风铃时儿被风吹得撞击清响。
午间静谧,似乎时光都停了下来。
喂完奶,纪兰抱着醒来的闺女逗乐,爱怜地抱着她慢摇轻哄。
精心喂养了一个多月,皱皮红娃娃已经慢慢长开,小脸变得肉乎白嫩,樱桃小嘴红润泛着光泽,喝奶时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小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砰——”
忽然,隔壁一声巨响,是摔门声。
随即,楼道里,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哒哒哒”声打破了寂静。
怀里的那旖被吓了一跳,秀气的小眉毛皱了起来。
纪兰连忙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轻哄,走到阳台时,她探头往下望,不多时,就看见潘姿美肩上挎着挎包,踩着高跟鞋往一栋的方向走去。
大院的一栋开着一家麻将馆,是潘姿美最喜欢待的地方。
说来,肚子发作那天下午,潘姿美还是被人从麻将馆直接抬去的妇幼保健院。
这才出月子呢,居然为了打牌,真连儿子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