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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天素醒来 ...

  •   纸窗透着外面耀眼的白,夹杂着麻雀叫声,叽叽喳喳的,竟然给死寂的空气增添了不少生气。
      两个侍女滑开门,端了汤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碎步走在木地板上,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天素一早上就被侍女扶起来斜靠在软枕上,每隔一个时辰,有人进来送汤药,给她擦拭身体。这些,处在昏迷之中的她并不知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每回醒来,斜对着床的紫檀架上的胆瓶里的梅花换了一支。
      除了一支红艳艳的梅花,这空荡荡的房内,便只剩下无尽空旷和隐匿的寒意。
      醒来之初,她视物都是模糊的。

      五感全然消失,连嗅觉的恢复,也是这两日的事。
      直到今日,她才能确认,她并未失忆。

      醒来这几回,她几番蓄力想挣扎着起来,却只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甚至连缎被的褶皱纹理都不曾扰动。
      身体动弹不得,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与室内的梅花熏香交杂在一起,漫入她的鼻腔,引起内心一阵阵恶心。
      从舌苔下泛起的,只有苦涩。或许,她已经成为一个毒人。至于眼下的情形为何与医术上记载的有出入,大抵与她用过假死药不无关系。

      她所躺的地方,并不是床,而是在地上铺的榻。对面,是一扇白绢屏风。屏风前两侧的水晶帘边便是搁着梅花的紫檀架。

      从她目光所及的布置,眼前正对着一白绢屏风。左侧的墙壁上,挂着幅山水画轴。右侧是圆窗,窗外一例是白沙石铺就的山水。这样的装饰在中原已不多见,只有东瀛依旧保存着这风格。
      侍女绕过几道屏风,端了汤药进来,将汤药递到天素跟前便跪在地上,以首伏地。
      紧接着,一人将汤药递到她嘴边。

      她没有力气拒绝,甚至连吞咽也不由自主。唯一的感受,是温热的液体从她喉咙间滑过,她的触觉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味觉尚未恢复,她单从嗅觉上无法断自己吃了什么药,对身体又有何影响。不过,这些时日的经验来看,她每次喝药之后,神智会稍微清明。

      最开始,她醒来片刻,精神便不能支撑,想什么,脑海中似乎泛起模糊的烟雾,令人无法思忆。那时候,她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思索一深,头脑便开始麻木,以至于不得不闭目养神。
      眼下,她已能撑住一个时辰。

      所幸,她并没有失忆。而今她已顾不上李珺珵如何了,更顾不上天朗到底是不是那个少年。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让自己尽快恢复,以及,逃离藤原的魔掌……

      从她在金州城下假死,到如今醒来,到底过了多久,她并不能确定。
      窗外下着雪,她昏死之时,也是下着雪的。从中原到东瀛的路程来看,她推测自己至少昏迷了一年,甚至两年,三年……

      心中蓦然一抽痛,若是十年,人间已沧海桑田,人间又该当如何?
      嘴角的药汁从她嘴角滑落,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继而,她的皮肤上渗出细细的血来,随之,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屏风外伫立良久的人听见咳嗽之声,手中握着的折扇一紧,身子却没动。

      侍女小碎步过来,微微颔首,藤原才绕过屏风,疾步走到天素榻边跪坐而下。
      天素身上沁出的血已染红了缎被。

      昏迷之中,她听到过藤原和侍女的对话,可惜,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偶尔听见一些语句,和闽南地区的方言很像。
      藤原用了假死药,瞒住了所有人的耳目,在陈敬之刚刚埋葬了她的当晚,藤原迅速带着人掘开坟墓将人带走又将坟墓迅速恢复成刚刚埋葬的样子。

      这一切,藤原的人不过花了两炷香的时间,完成了他答应的最后一个任务,便离开了中原,回到东瀛。
      那晚鹅毛般的白雪,迅速盖住了那座空虚的新坟,陈敬之大概也没想到,让他亲手埋葬天素,不过是藤原的一个计策罢了。

      让李承琪即刻启程回长安,那么已死的天素就不得不下葬。
      柳文暄昏迷,李珺珵半死不活。能给天素料理后事的,只有一个七窍玲珑心的陈敬之。
      只要瞒过了陈敬之,还有谁会怀疑天素之死呢?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待天素的情况平稳之后,藤原才起身出来。
      左右侍女很是熟练地给天素擦身子换衣衫和被褥,整理完毕,七八个侍女微微躬身,小步退了出去。
      千秀抱臂站在雪地里,隔着窗户,将藤原的颓然尽收眼底。只有她知道,这一年,藤原为了天素付出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的代价。

      那时的文天素,在她确定能绝杀文天素之前,藤原便已用三根冰针将假死药打入文天素的心脉之中。
      那时砍在文天素身上的痛是真痛,死也是真死。
      即便藤原知道假死药在文天素体内留存的时间越久,她活过来的可能性就越小。可是,他还是等了三天,直到文天素入土,才将人带走。

      也是因此,千秀觉得藤原也并没有多喜欢文天素。他之所以没放弃,不过是心中那点执念作祟。
      这一年里,上半年藤原在重塑文天素的骨血,将文天素身体里的血几乎都换了一遍。数十人为此丧命。
      而就在文天素恢复心跳的那一天,藤原像疯了似的。大哭大笑,痛饮到吐血。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用各种药物,打算彻底将文天素的记忆抹去。
      事实证明,从文天素的身体被假死药耽搁起,藤原所有的计划是再也不能够实现的,尽管文天素成为一个毒人,她的身体已经彻彻底底的废了,再也无法站立,无法行走。甚至,哪怕稍微激动丝毫,身体所有毛孔便会渗血,一如眼前。

      这些,藤原在文天素恢复心跳没多久,给昏迷之中的文天素用药时便发现了。文天素虽昏迷着,身体的记忆却没有消失,她在反抗,在挣扎……
      后来,藤原就没对文天素用药了。

      然而,文天素身体已残疾,却是不争的事实。
      藤原其实也并没有多喜欢文天素,争强好胜罢了。
      他已经疯了,被他自己逼疯的。

      千秀告诉藤原有一个人,可以救活天素,不过藤原需答应她一个条件。彼时,她在水牢里关了半年。她的条件,是让藤原放她出来。

      藤原隔窗望向站在雪中的千秀,须臾又收回了目光。
      他有时候也觉得好奇,面对千秀如此挑衅,他怎么没有杀她。
      千秀嘴角勾起,她是比藤原还了解文天素体内之毒的人。而今的文天素成为一个毒人,只有她手中的奇毒供养文天素的身体,文天素这口气才有可能延续下去。

      等天素再度醒来时,守在她身边的人,是藤原。
      藤原见天素情绪没有激动,他委屈的神色似乎绽开了些微欣然。藤原披散的头发,看上去分辨不出男女。
      而在天素,她明显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絮絮白雪从天飘落,似乎从长安下到东瀛。一阵风便能吹倒的天素,此时成了笼中之鸟。
      藤原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弹琴。

      几日下来,藤原每天都会来弹奏一首曲子,从最开始的沉默,到开始自言自语地与天素说话,告诉天素她的身体状况。
      此时,她才知道,她昏迷了一年之久。上回醒来,正是腊八。
      而今,是永宁二十四年的腊月……

      天素听不懂她们的话语,只是藤原每天来自言自语的时候,她才觉察自己还活着。
      藤原走进来,轻声细语道:“你退下吧。”
      那仕女起身小心翼翼的挪出门外。

      藤原徐徐跪坐在旁,沏了茶,淡然道:“这么做我实在万不得已,我知道你恨我,用这种方式把你带到东瀛。可若不这样做,我势必会亲手杀了你,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还好那人答应我,只要除掉你,我跟他便解除主仆之仪,那是我欠他的。”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天素也不想问。这隐藏在背后的人,却像影子一样压迫着不可见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很佩服你,处变不惊,即便身后那么多阻止的力量,你还是孤注一掷的选择了李珺珵。李珺珵虽天赋异禀,可惜除了天赋,他什么又没有。仅仅凭借在朝堂上积攒的一点人气吗?如果这样想,那真的太天真了。你们□□的朝堂,下面的哪个权臣不是一个利益勾连?阳奉阴违的我见多了,树倒猢狲散的我也见多了,你选择了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天素并没有回答,也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不远处的红梅。
      藤原也不管天素到底听不听自己的话,总是这样自顾自道着:“我知道你恨透了我,那些都不重要,这样天天能看着你,也没有世俗的纷扰,我也没有太多奢求。以前下属总觉得我好男风,不近女色,委实是不了解我罢了。如今好容易遇见你,你却不肯为他移情半分。”藤原啜了一口茶,“这茶可不比你们中原的茶差。”藤原徐徐放下茶杯,理了一理衣服上的带子,温声细语道:“你这样镇日沉默不语,糟蹋的只是自己的身子。你明明知道即便你这般,我依旧有法子,不过就是多耗费些功夫,想必你也清楚。

      “你现在身体虚弱的很,那丫头手实在下的重了一些,我已经惩罚她了。这冰天雪地里,让她每天在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再关回水牢,算是小小的惩戒。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说的,是千秀……她的真名字叫千秀夕樱,是我母亲特意为我买的一个侍婢,她跟我已经十年了,故平时有些事情可能过于放肆。她最擅长的是魅惑之术……
      藤原特地看了看天素又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依旧没有。

      她只是依旧侧着脸,看着那窗棂上的格子,眼光并没有聚在什么地方。
      “你如今真的是云淡风轻……这样看得开,可不像我认识的你。”藤原道。

      天素当夜受了那几枚暗针,便已经想到是她从中作祟。天素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却在心中起不了半点波澜。
      “我也不想这么苛待于你,千秀给你下的毒是常人的三倍,本也不想……”藤原说着,眼泪不觉流下来,又狠狠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伤害你,你胸口的那一剑,我也是措手不及,才……”

      天素听着藤原的抽泣声,不知道此人是做戏还是真情实感,只不过她真的累了,心累。
      “你为何都不肯正眼瞧我一瞧,你难道像这样避着我一辈子吗?你知道,我想得到你,其实很容易,可是我不想那么做。我知道你向来光明磊落,可我也除了在带你回东瀛的事上手段有些卑劣以外,我绝不会再做其他的事……”
      藤原神情甚是悲戚,又道:“等天气好了,我着人带你出去看看这里的景色,你现在身上的毒还没解,等解尽了,恢复如常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即便见了天下许多奇毒,天素却万万没想到会被别人用毒迫害到如此地步。假死药,活死人……若是有生之年能够离开这里,还真得去好好研究研究。
      天素依旧目光迷离的看着那窗,仿佛是从地狱归来对人间的审视,又仿佛是看透尘世的世外高人,心上不染半点尘埃。

      藤原看着天素丝毫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自己打理着那些茶水,喃喃道:“我是我母亲众多儿子之一。但我的父族,却少有人知道。藤原,这个姓氏,并非是我随意取的。我父系家族,本来是一大贵族,可终究逃不过权利的倾轧导致一度衰落,最后被我母亲蹂躏。我们藤原部的人,几乎被那些家族赶尽杀绝。我和一部分族人逃到中原,遇见了主人的舅舅,那年我才十二岁……

      藤原说了许多事,说他母亲如何看上当年的李雍,如何到后来发狂发疯跟了十几个男人。又讲到他儿时如何受虐待,如何隐忍,如何瞒着他的母亲认祖归宗……

      他说了许多,天素却没那么多精力听,不知不觉间睡着,再醒来时,藤原还在说话。
      “或许,你不杀牡丹,他也不会非让我们要你的命。他对我们藤原家族有再造之恩,不管是我还是族人,都有义务帮他完成他的任何要求。虽然我们以前亲如兄弟,可是我从来不敢违逆我们之前的主仆之仪,况且他答应我,只要杀了你,以后再也不要我做任何任务了。我承认我这件事是自私的,可是我不能违逆他,你知道吗?何况,我以后再也不用受命于任何人了,这对于我们藤原部来讲,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自私。”

      用一个不相干的人换一个家族的自由,确切地说,是稳定藤原在这个家族之中的地位。进而在这片土地上顺理成章地掌权。无论怎么说,用她的性命来换取这些,都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天素没心思站在藤原的角度想这个问题,可是他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看什么,倒是想得很开。

      “你真的就一句话也不想对我说吗?我只想你知道我的苦衷我的不得已,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吗?你如果不想这样,你可以跟我说呀,或许你只要肯求一求我,我就会心软,不那么待你。”藤原眼中噙着眼泪,心像是被一刀一刀的割着。“只要你开口……”藤原的眉头越皱越深,眼中的泪水滴了一滴到茶几的水杯中,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玉珰撞在了金磬上,一层一层的撞击在这空旷的房内。

      天素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和这世界一切无关的人,连目光都没有挪动半分。
      尽管五感已恢复得差不多,一连十多天,天素每天就这样不言不语的,一则,不想说;二则,该说什么呢。
      这里的一切,跟她毫无瓜葛,除了共有的太阳和月亮,所有的都是陌生的。甚至日光,都要凄厉一些,甚至月光,更加阴冷一些。

      只有那窗外飘着的雪,尚跟长安有几分相似,不过风中那刺骨的寒和屋子里蕴藉的暖,却时常教人分不清是地狱还是人间。

      天素也看不清藤原,也不想看清。他裹挟的那副锦绣般皮囊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时而杀伐果决,时而有万般柔情。此时此刻的他,却又显得那样可怜。

      “过不几日便是除夕,这里虽景物不似中原,可这个节日却是和中原一样热闹的。我还是希望你好好保养身子,我作为藤原部的嫡传族长,我到时候希望你能以女族长的身份出现。”藤原恢复了淡然悠远的语气。
      天素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藤原看到那轻微的一抖,心中竟然有些激动,至少,她不是那样真的对一切都绝望,至少她的心活着,最令他意外的是,她没有激动得浑身渗血。

      他道:“如今我们藤原家族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最贵重的家族,我要你成为这个家族最尊贵的女人……”
      天素此时此刻心中最大的感触是失落与绝望,她眼睛微微闭上,身体上没有太大的动作,像是睡着了一般。这几日,她昏睡的时间,似乎比先前短了一些,有时候醒来三次,胆瓶梅的梅花没有动过。

      她知道她醒来的比先前稍微频繁一些。
      藤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无论如何,你都要接受现在这个事实。人心是肉长的,总有一天我会真真正正的拥有你,让你真正倾心于我。”

      藤原说最后那句话,语气加得很重,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是愤怒。
      天素依旧事不关己地斜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尾椎骨有一丝酸麻,她顺势往下躺了一些。
      藤原看着她,良久,眉头越皱越深,手指已不知不觉将缎质衣衫抓得起皱。忽而叹了口气松开手,道:“我不会强迫你,我会让你爱上我……”

      藤原起身准备离开,又转身过来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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