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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冥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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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
姜芥舟被门外锲而不舍的狗叫声吵醒,将头蒙进被子里,表达无声的抗拒。
门口的恶犬失去了耐心,“砰砰”地用自己拳头大的脑袋撞着门。
年久失修的破屋摇摇欲坠,没两下房顶已经扑扑向下掉茅草。
“五长老!”
姜芥舟怒而起身,开门将地上油光水亮的小黄狗捞进怀里,狠狠揉搓着这恶犬的狗头。
“我今日就要走了,你还扰我清梦,五长老可真是霸道。”
“汪唔?”五长老歪着狗头,眼神清澈。
“……玩去吧。”
她败下阵来,一撒手,小黄狗就蹬起短腿,奔向隔壁院,和白色的大长老、黑色的二长老、瘸腿的三长老、喵喵叫的四长老扑咬在一起,好不热闹。
惹得院里的人纷纷捂上耳朵,想要出去躲个清静。不躲能怎么办,这几位可是丐帮的长老,莫说打了骂了,就是踢翻它们的食盆,都要被一群小乞儿在街上拽掉裤子,丢好大个人。
清晨的风吹起院中袅袅炊烟,她打了个寒噤,回屋将打着补丁的“工服”挪开,拿出底下唯一一件上下一色儿的好衣裳。
鱼肚白的窄袖长袍伸至小腿,同色的长裤被绑在鹿皮靴中,这一身干净又利落。
姜芥舟对着水缸照了照,里头的人眉飞入鬓,眼仁黑亮,印堂开阔饱满,谁看了不说是一表人才。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身与平日那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还真是判若两人,她自己都惊了一会,就是这白衣裳太难洗了些,她可没钱日日穿。
谁叫今天是个好日子。
“猴爷呢?”
“一早就上街,帮主要寻他?”
“那几个老东西都去了?”
“是啊,帮主您要走了,他们说以后少个人赚钱,日子要过得紧巴些,就上地盘那守着去了。”
“别听他们瞎说,按规矩来,保你们在北冥镇吃得上饭。”
院里的这些人都是活不下去才加入丐帮寻求庇护,如今她这个帮主卸任,难免心中忐忑。姜芥舟没有多言,就是再操心也无用,她总不能将这一大票人拴在裤腰上走,还是留给下任丐帮帮主担忧吧。
北冥镇属培风县,是个小镇。却也遵循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潜规则,丐帮的大院在镇北,她现在要去镇东的老熟人张富户家。
那是北冥镇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张富户雇她给自己的儿子做护卫,这是单大生意。
今日的北冥镇格外热闹,像是提前入了春。百姓抱着胳膊上的补丁,在寒风中伸着脑袋聚在镇上张富户家的门口,任是怎样驱赶都不离去。
时辰尚早,她便远远看着,没有上前去。
张富户家的小厮也理解百姓们激动的心情,喊叫了两声意思意思,没有急赤白脸地与人吵吵起来。毕竟这样的热闹的喜事在北冥镇这个小地方可不多见,上一次,好似还是五年前。
要问什么喜事,相隔五年还算是多的,那自然得是那众生皆向往之的修仙之途。
什么是仙?长生不老,超脱自然,呼风唤雨,斩妖除魔,通晓未来?她也不知。
奇怪的是,北冥镇明明从未出现过那样厉害的仙,却是人人都能说道说道,怎么才叫个仙。似乎一点也不怕在背后嚼神仙的舌根子,哪日被雷劈了去。
总角小儿、耄耋老人,豪门勋贵,贩夫走卒,世人都愿修仙,她想,那修仙定是个好东西,她喜欢好东西。
“彪姐,你可真厉害,要去做神仙啦!”
清脆的童声像春雷似的炸响在姜芥舟耳边,打断了她不着边际的畅想,早上没听到这声音还觉着可惜,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想了。
“你当我是谁,自然是乞儿做的,皇帝做的,神仙也做的。”
她不晓得什么叫谦虚,有人夸她自然是顺杆就上,将自己吹成天下第一厉害人才能作罢。忽地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重重地敲打了同伴的头。
“嗷!彪姐你都要走了还打我!”
一直叫彪姐的看起来是个短发小子,却实实在在是个声音软乎乎的小姑娘,委屈地捂着头假哭。
旁边有人听见声扭头看来瞧她眼熟,大约是哪日好心舍过她一个馒头填肚子。小姑娘是她三年前收的小弟,叫豆杵子,是北冥镇百十个小乞丐中的一个。
“不打你打谁,都说了叫我的新名字,你是记不住怎么的?”
豆杵子撅着嘴:“可我还是觉得丧彪好听。”
“……那我来日若是成了仙,还能叫丧彪仙人!”想到这里姜芥舟眼前一黑,这也忒丢人了。
豆杵子只好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姜姐。”
姜芥舟原先诨名丧彪,这名字算是世袭的,干掉上一个叫丧彪的后,她便叫丧彪了。后来承一债主的情,才得了个听起来有点文化的名字,叫姜芥舟。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债主把出处念给她听的时候,就记住这么一句。通篇鱼啊鸟啊的,约莫是篇食谱,她也没什么可挑的,谁让她欠了天大的债,大到必须离开北冥镇。
这也是她答应护卫张富户的儿子,去南边的容阳郡参加九霄宗的灵根测试的原因。
九霄宗乃当世第一大仙宗,传闻出过九位大能飞升成仙,一人成仙其师门便有开宗立派的资格,九霄宗一口气出了九位,如何不算是第一大宗。
但这领头羊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在其位,谋其政。
求仙问道的人一多,小宗小派接待不下,又不能生生赶走,各宗便约定,由九霄宗牵头举办,每年都要一同拿出资源,在雨水之时的容阳郡,接待天南海北赶来测资质的求道之人,直至惊蛰到来。
北冥镇是个小镇,百姓日子过得不算穷苦,却也没那个闲钱年年花半个多月走去容阳郡碰运气。碰上了鸡犬升天,碰不上耽误了春耕,接下来一年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
县令是个有心的官,治下就属北冥镇安居乐业,便想着重发展发展增添政绩,于是做官成仙两手抓,拨了笔银钱资助镇上有本事的年轻人。
读书好的送去科举,修仙就草率些,十年一次组织那些有意愿的,补贴一部分路费,结伴一起去容阳,不是说修仙讲究的就是个缘嘛。十年一次,若能赶上,那必然是有仙缘的。
不能说这县令痴人说梦,那都是有先例在的,曾经就有个破败的小县因为出了一位仙人,直接带着整个县蓬勃发展,当地的县令一路高升做了宰辅。
按理说下一个十年还没到,姜芥舟本是准备掏干净家底,一路要饭要去容阳,结果这张富户不知受了什么高人点拨,觉得自己那宝贝儿子是仙童转世,迫不及待地要送去容阳,怕误了仙途,姜芥舟便搭上了张府的顺风车。
“姜姐,这你拿着。”
姜芥舟被一个长条包袱塞个满怀,黑色的麻布裹得紧紧的,一点缝隙都不留。
“是咱丐帮的打狗神棒,这东西这么重你留下也没人能用,猴爷让你带走,下任帮主要用自己再做一个。”豆杵子鹦鹉学舌似的捏着嗓子,把猴爷嫌弃的语气表现了出来。
“真不识货。”
虽是这么说,她也知道这是帮里那些长辈的好意,怕她在外受欺负,才将她趁手的武器送来。一把年纪了却不好意思当面说,真是别扭。
等等,那今早那些个老东西一窝蜂地早早上街要饭去,不会是特地躲着她不来送人?
姜芥舟无奈地笑笑,等她回来,定要当面臊臊他们。
张家的门口炸了半天的炮仗,她也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爹,您就别送了,这不是有刘管家呢吗?”
一个小胖子扶着一个大胖子,从张府大门走出。那大胖子想拍拍小胖子的肩,却发现伸出手来没够到,小胖子被自己的肚子顶出了好一段距离。
大胖子张富户尴尬地缩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吩咐了半天,总算是泪眼婆娑地将儿子送上了马车。
“好好要饭,不许偷钱,要债抽一成,镇场子按人头收费。就算我不是帮主了一样盯着你们,听见没?”
姜芥舟最后又薅着豆杵子嘱咐了一遍,才拎着棍子翻身上了马车。
小胖子张煜见状往里缩了缩,给姜芥舟腾出个位置来:“放心,有我帮你罩着他们呢。”
姜芥舟:“你爹可指望着你进九霄宗。”
张煜摆摆手:“嗐,修仙有甚好的,只要不嫖不赌,我爹的家产够我每天玩蛐蛐玩几辈子,谁要去修那劳什子的仙来辛苦自己。”
……姜芥舟捏紧了手里的打狗棒,默念三遍自己是他爹雇来的护卫,才没有下手将着炫富的小胖子给打一顿,这话说得太欠揍。
“呼风唤雨、长生不老,你一点兴趣都没?”
张煜扣扣自己肉的没有起伏的胖手想了想,真诚地拒绝道:“可是长生不老……钱花完了怎么办,那不是要一直赚钱,没有尽头?仙人也太惨了!”
“姜姑娘,你要是以后缺钱了,我可以高价雇你给我家田下雨。”
人比人,气死人。
姜芥舟想着自己去容阳的路费还是蹭张煜的,不敢夸下海口,说不定以后真有那个需求:“……谢谢。”
“不客气,姜姑娘,不,姜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张煜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谄媚。
“说。”
张煜几乎是用气音问出来的:“进九霄宗,您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