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浮生》精分雨路

13、再遇

　　可能，是因为怡然一直在坚持做好人，所以，老天是垂怜她的。

　　那日，她不过是拿到了之前预定的天香楼食盒，不想，竟在街市上遇到了他。

　　在喧闹的人群中，她远远的，一眼便望见了他。

　　她顿住了。

　　她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了，被她注视着的人抬眸回视。

　　当她对上那双冷淡的眸子时，她的心不禁颤了一下，连带着，她手中的食盒差点没拿稳。

　　哪怕那双眸子冷冷淡淡，可是，对视上时，她就是不矜持地心动。

　　他是在看她吗？

　　他还记得她吗？

　　他认出她了吗？

　　怡然不知道，可是，如果她主动，那他就可能记得她。

　　怡然稳住自己的心，走上前。

　　“逍遥仙师，上次多亏你们出手相救。”
　　属于少女的勇敢让她主动上前打招呼，而属于仰慕的羞涩则让她不去言及其他。

　　“嗯”
　　束着梅花发带的少年应了一声，看不出对“出手相救”这回事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仙师这是去哪儿？”
　　看上去，怡然不应该主动搭话。
　　可是，莽撞的勇敢里藏着的，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心事。

　　“任务在身，不方便透露。”
　　少年语调平淡。

　　“是我冒犯了。”
　　被拒绝了，怡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是，想到能与对方说上话，她又没那么失望。

　　“那就不打扰了。”
　　怡然说着，侧身让步。

　　冷淡少年轻点头，抬步离开。
　　倒是他身边的风雅少年临走前多看了怡然一眼。

　　那一眼，让怡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似乎被对方轻易地看穿了。

　　她不禁有些紧张。

　　可是，她不后悔自己主动搭话。

　　她想要注视少年离开的背影，可是，她又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为了不因为站在路边显得突兀，她装作等人的模样，时不时地往一边望去。

　　不是太频繁，又确确实实在张望。

　　直到，那身影彻底望不到。

　　怡然有些惆怅，又很满足地不再停在路边。

　　她提着食盒抬步走。

　　这条街，她走过许多许多遍，可是今日，可是此时，走过这条街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另一边，尔思光明正大地打量了逍遥好几眼，每一眼，都意味深长。

　　“你那什么眼神？”
　　尔思那意义不明的眼神看得逍遥想无视都难。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有曜和我结识了人家姑娘。”
　　尔思说罢，一幅颇为惆怅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惆怅。

　　“上次难道不是你把有曜掳走，还将一帮劫匪和她扔给我吗”
　　逍遥说得一脸冷漠。

　　“嗯？还有这事？”
　　尔思认真地想了想

　　“啊，是我做队长的那次”
　　这么一提，尔思想起来了。

　　“不过······”
　　尔思是想起来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某些恶趣味
　　“你这是记仇呢，还是记得人家姑娘呢？”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逍遥瞟了尔思一眼。

　　“是我的问题吗？”
　　难得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尔思可不会轻易放弃调侃。
　　“难得我都没什么印象，你却记住了她。”

　　这可是实话，他们三人之中，与旁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尔思。
　　有曜是最不消停的，而逍遥是最懒得沾上关系的。

　　“······”
　　逍遥没去看尔思，说多错多，他可不想满足尔思的恶趣味。

　　“咳”
　　尔思稍微收敛了些，轻咳一声，脸上摆出稍微正经些的表情，开口道
　　“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天地良心，尔思问这话时可是很正经的，完全没有恶趣味。
　　只是，逍遥却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只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嗯？在哪里？”
　　尔思努力摆出正经脸。

　　“可能是在梦里”
　　逍遥看上去也很正经的样子。

　　“······？”
　　尔思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真的是逍遥说出来的话吗？

　　“你是不是之前灭鬼没除干净，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逍遥那话给人的冲击就像有曜冷漠地选择见死不救一样，意外得尔思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

　　逍遥：······

　　“你真的没事吗？”
　　尔思收起了玩笑心态。
　　“是你的预知，还是占卜？”
　　原本只是打趣罢了，不想逍遥会那样说。

　　“我说不上来，也可能是错觉。”
　　逍遥的语调依旧平淡。

　　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逍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若是有心事可以和我们讲。”
　　尔思认真地观察逍遥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异色，才稍稍放心。

　　“嗯”
　　逍遥应了一声。
　　这个小插曲，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当事人并没有太在意，尔思也放松下来。

　　他们三人之中，逍遥对外界事物反应最为冷淡，这也是掌门师父将占卜之术授予他的主要原因。

　　尔思没再多问，两人略过这个小插曲，往任务方向赶路。

　　另一边，提着天香楼食盒的怡然绕进了一条小巷，在拐角的阴影处，碰头的人已经在等她了。

　　“你迟了。”
　　自阴影里延伸出的声音带着一种类似烧伤后的喑哑，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他像极了招惹灾祸的乌鸦。

　　“嗯”
　　怡然应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最近有什么事吗？”
　　她直奔主题。

　　“城主最近在收集米粮······”

　　一如既往的流程，这是他们多年的交易。

　　心知肚明，目的明确的两人在合作这件事上最为融洽。

　　她很大方，而且，她对他背后的事并无兴趣。

　　“另外，城外有鬼怪祸乱庄稼的消息。”

　　这个消息还未传开，毕竟不大太平的事儿，身为城主是需要压制的。

　　“城主打算找谁？”
　　怡然明白其中利害。

　　“元策宗。”
　　他知道她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我希望最后来的，是云顶门的人。”
　　怡然看着对方，笑了笑，直白地道出想法。

　　“如你所愿。”

　　在明媚阳光也照不进的阴影中也依旧有人需要生存。

　　最初，是怡然给了这个机会，他抓住了。

　　现在，他们互惠共利，合作得很愉快。

　　“这个给你。”
　　怡然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里面装着的，是点心，和报酬。

　　立于阴影中的人很高，也很瘦，这样的体型让他看上去瘦弱得仿佛一拳打过去就断了气。

　　可，这个瘦弱的人能够将这座城的乞儿治理得服服帖帖。

　　外形上的虚弱与内在的狠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伸手，久不见光的皮肤显得惨白。

　　沉甸甸的食盒被接过，被拉入黑暗。

　　怡然相信他的能力，她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供在她心里的神仙少年。

　　数十日过后，传来城外有闹人怪鬼的消息。

　　听说，那鬼怪似是爱吃庄稼根须，将大片大片的田地翻倒，几乎所有种田的农人们都被祸害了。

　　事态越发严重，逼得城主不得不去找仙师求助。

　　城主请来的人，是云顶门的弟子。

　　怡然坚持要去城外，她吩咐家仆准备了些热和的面食。

　　提前去城外的家仆传来更新的消息。

　　食物准备好时，城外也差不多了。

　　怡然随着护卫与家仆往城外去，恰好，她们到时，鬼怪也被彻底消灭了。

　　怡然带来的食物正好派上大用场，怡然带来的人也正好能维持秩序。

　　怡然的到来正好解急，城主听到她来后，连忙过来，感谢不已。

　　然后，怡然见到了他。

　　少年身姿挺拔，孤傲如寒梅，神态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城外的风扬起了些许沙尘，惹人迷眼，而她借着迷眼的沙尘，掩饰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她看到少年那随风舞动的飘逸发带与乌黑发丝。

　　风与尘，祸难与灾害，阴霭天与荒乱地，在这样黯淡的环境之下，唯有他，依旧鲜明，似是荒芜雪地上唯一盛开的红梅，超凡脱俗，却淡泊宁静。

　　她的心又开始不受控的砰砰直跳。
　　仿佛，身为芸芸众生的她，因为遇见了他，亦在这阴翳的苦难生活图中变成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像怡然你这样好心的年轻商人真是难得啊”
　　城主说着感谢与夸赞的话，怡然分了一份心思去听，在听到这儿后，她也反应恰当地谦虚回应。

　　“城主过誉了，怡然身为这城中百姓，能在这时尽一份微不足道的力，本就是应该的。”
　　怡然从小跟着父亲行商，耳濡目染，她的话术也算过得去。

　　怡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谨言慎行，宁愿少说，也不会说错话。

　　这会儿，她也没有多说，在城主说完感谢话后，她也需要认真继续自己的好人角色。

　　她在帮着分发面食，与此同时，她也在关注着他。

　　她注意到他在与城主交流。

　　她注意到他在看被祸害的百姓。

　　她注意到他在打量她。

　　他突然转向她的目光让她的手不禁一抖，手中的馒头差点掉到了地上。

　　“小姐，你累了吗，先去那边休息会儿吧？”
　　一旁的侍女有些担心。

　　怡然已经忙碌了好一会儿了，越来越多的人说她是好人，心真好。

　　“好，这边就交给你了。”
　　怡然没有推辞，顺口暂时走到一边。

　　怡然努力镇定，她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她经受过许多目光，她一般都能做得很好。

　　可是，那是一般，而他是不同的，他的目光也是不同的。

　　她经不住他的注视。

　　她不敢去看他，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她，甚至，她知道他离她越来越近。

　　“你叫怡然？”
　　少年主动走近，主动开口。

　　“嗯，我是怡然。”
　　少年虽是问话，但那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疑问。

　　“我知道仙师名为逍遥。”
　　怡然的话有些多。
　　她想与他多说几句话。

　　“你过于关注我了。”
　　逍遥说得直白，可这份直白并无让人生厌的冒犯，因为少年的神态依旧平淡，无倨傲，无叵测。
　　那是一种一语中的的直白。

　　“因为，仙师你救过我的命。”
　　怡然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心事被道破的羞涩被表白的勇敢压了下去。

　　“我仰慕你。”
　　怡然抬头，看着面容冷淡的少年，露出一个简单的笑。

　　“仰慕”这个词被她用得很微妙，带着崇敬，憧憬，与景仰，是坦荡的。

　　同时，她也能藏匿自己的思慕。

　　“······”
　　逍遥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未置一词。

　　"商人大多都是你这个样子吗？"
　　逍遥问。

　　对方语调不轻不重，可是莫名的，怡然觉得对方是在意味不明地说她“能说会道”。
　　可能，是他想得到一个直白的回复，可是，她却没能如他意吧。

　　这样的他，不再那般高高在上，让她无法触及。

　　"我应当算是商人中比较好心的。"
　　怡然眼带笑意，借着城主之前的话回复。

　　"好心？"
　　逍遥是一个感知敏锐的人。
　　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人如城主之前所说的“好心”。

　　"嗯，许多人都说，我是好人。"
　　这会儿，怡然没有谦虚，他不相信，她心知肚明。
　　可是，她并未觉得被冒犯，相反，当她意识到他看破了她时，她有种不同以往的心动。

　　"真正的好人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逍遥说得直白。
　　至少，有曜不是这个样子。

　　"嗯，我知道。"
　　怡然看着眼前这个交谈毫无话术拉扯的少年，她眼中的仰慕，不自觉地变得更为温柔。

　　"真正的好人往往更遭罪。"
　　怡然似乎有些了解对方的性子了。
　　她也说得直白，是撇开虚伪掩饰的直白。

　　怡然话落，逍遥又沉默了一阵。

　　她扮演着好人，可她并非真正心善之人。

　　她的这种举动与政客，与文人，与商旅，皆不同。

　　她仿佛有着某种信仰，这种信仰让她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她很矛盾，他的直觉是对的。

　　“若是眼线暴露了身后的主使，那会惹来很多麻烦。”

　　逍遥突然开口，怡然愣了一下。

　　“若是有心，顺着天香楼的食盒便能找出你。”

　　天香楼的食盒有着特殊的图纹，而且，这种食盒不便宜，每日出售的十盒，买的人，全部都有登记预定。
　　若是有心人顺着找，很容易就能通过食盒与名单找到怡然。

　　怡然缓过神来。

　　有一次，她及时得到了很有利的情报，为了表示感谢，在交付酬金时，她还将之前预定拿到手的食盒当作谢礼给了对方。

　　"多谢提醒。"
　　怡然道谢。

　　"似乎欠了仙师不少人情。"
　　怡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还人情，但这并无大碍。
　　这所谓的人情，其实是她的借口。

　　"仙师不嫌弃的话，以后路过这附近，若是无事，可以来府上歇歇脚。"
　　似是方才的交流让她自信了些，这会儿，她居然主动发出邀请。
　　这样的举动，太冲动了。
　　可是，她没有多大后悔。
　　她仰慕他，因而，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

　　"好。"
　　少年答应了。

　　"！"
　　怡然怔愣。

　　"那······"
　　好一会儿，怡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同时，她也听到了自己无法自控的心跳······

　　"期待仙师光临寒舍。"

　　“嗯”
　　少年应了一声，接着，不远处的城主便快步走到这边，找人谈论接下来与委托相关的事务。
　　于是，少年便与城主一道离开了。

　　怡然佯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少年渐远的背影。

　　风尘中，唯有他成了她眼中唯一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