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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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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清晨,檐前的花架上,便会开满了牵牛花,或是明艳的紫色,或是亮丽的蓝色,那一个个小小的喇叭,在夏日的晨风中轻轻地摇曳,煞是好看。
可当骄阳升上中天的时候,它却萎了,谢了。
爷爷说,牵牛花又名朝颜。
朝颜——想不到这小小的花,竟还有这么雅致的名字。
爷爷是个看坟人。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和爷爷一起住在村东头的小木屋里。房前檐上,是大片的朝颜花,而房后的山上,则是一大片的坟地——那是村里人的集体墓地。但凡哪家有亲人走了,村里人便会吹吹打打,把他或是她送来这里,一块地,一抔土,纵是身前如何如何,棺材盖盖上,便是入土为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随了风,化了尘去。
爷爷每天都会带我去山上走一遭,添把土,锄锄草,修一修,村里的祠堂会按月付给爷爷工钱。
朝颜花开的时节,没有月亮的夜晚,房后的山上,偶尔会飘来蓝荧荧的光茫,一闪一闪的,爷爷说,那是山上那些人的魂儿,他们寂寞了,出来看看他们的亲人。
只是不知道那点点蓝光中,哪一点,是我的父母?
坟山离村子其实并不太远,不过不到清明节或是亲人的祭日,村里人通常是不会到这边来的。所以,爷爷很认真地照看那些坟,包括那些无主的孤坟。爷爷说,那里面住的,都是村里人的亲人,他们的家人没有时间来看他们,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地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渐渐差了,有时,我便会替代爷爷,去山上照看那些坟。
大约一年前,山前的断崖上,突然多了一座新坟。
村里人送人来的时候,通常都会先知会爷爷一声的,可那坟是何时起的,谁起的,爷爷却不知道。
那天我陪爷爷照例去山上看的时候,就发现它已经在那里了,就仿佛它从来都在那里一般。
断崖上风景很好,可以俯瞰整个村子,可以迎日出,送日落,看云起云灭,花谢花飞。坟边是一株木绵树,春天的时候,开着大朵大朵的木棉花,火红火红的,朝霞一般的艳。选在这样一处地方,造坟人显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墓碑是青石的,很贵的石材,穷人家是立不起这样好的碑的,可碑上却没有富贵人家飞龙走凤的刻花,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爱妻初九之墓。”
字体俊秀飘逸,入石甚深,不似刀斧所凿,倒像是用手指写的。
只是谁又有这本事,能用手指在石头上刻字呢?
不过最令我诧异的是,自那坟出现以来,每日里我去巡坟的时候,都会看到,青石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花儿,春桃秋菊、夏莲冬梅……无论天晴天阴,纵是暴雨骤雪,亦从不曾间断。
我亦从未有机会修过那坟,每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新的,青石的碑上从不曾有过一丝污垢,坟周的草也总是剪得整整齐齐,似乎刚刚有人为她修过。
我暗自羡慕坟中的女子,能得亲人如此照看,纵是死了,也该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