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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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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天气,清风煦日,远山白云。
许岌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走到用于休憩的庭院沙发前,止步。
在沙发上的人微微低头,发丝飘落在颊侧,睫羽半敛,看着手中的文件,像是没注意到许岌出现。
“你应该说点什么。”许岌面无表情地开口。
回应许岌的只有沉默。
江凛时翻过文件一页,又合上放在桌面。唤出屏幕,只一瞬,页面甚至还没完全浮现又收起。
指腹来回摩挲手环形式的终端,眼睫颤动,他缓缓抬眸。
“餐厅里准备了早餐。”
人在极度失语时反而会笑。许岌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很快想起什么,打开终端定位,这里是第三区靠近第二区边缘。看了一眼时间,上午九点零三分。
必须回去接走安予,罗迎那混蛋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报警的话,警察会听吗?会不会当他是胡言乱语?
“我已经派人把安予接回家了,她现在在学校,很安全。至于罗迎,已经被第三区警方拘留。”江凛时起身,向前一步,似是要拉近距离。
许岌下意识地往后退开,警觉地盯着他:“你不演了吗?”
幽深的眸直盯着许岌,他微抬下颌,语调毫无起伏:“我已经听到我想要的回答。”
许岌蹙起眉。
……什么回答。
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过脸望着远处,淡淡道:“那句不算。”
“好。”江凛时几乎是秒答。
许岌转回视线,江凛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被胶水粘住一样,定在他脸上分毫不动。
许岌沉默片刻又低声道:“这段时间的事情,你能忘记吗?”
他轻笑了一下,重新坐回沙发,眸底那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柔和慢慢融进更深更沉的冰冷当中。
他看着许岌,缓声回答:“好。”
“从以前到现在的事情,你能忘记吗?”
“好。”
“行。”许岌再没看江凛时,环顾四周寻找出口,“再见。”
“你的车还在艺术馆吧,我送你去。”他上前抓住许岌的腕,许岌识相地很快就放弃抵抗。
这人用了十成的力道,反抗的话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江凛时反手一带,许岌几乎快摔进他怀里,抬头冷冷盯着他。
他垂首看着许岌。
许岌的眼睛很好看。
清浅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映出点金亮,蕴着无数情绪。却很纯粹。
怀里的人近乎咬牙切齿地发问:“你还要这样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江凛时从那片深邃灵动的色泽中回过神,松开手,抿唇道:“抱歉。”
许岌勉强站定,轻嗤一声。
他现在还会道歉了。
“走吧。”江凛时随手拢了一下弄皱的外套,向门口走去。
许岌跟在他后面,不确定地多看了两眼。
江凛时穿的不是昨晚那身衣服,但,是许岌给他买的另一套。
他还专门回家去取了?
说错了,不是回家,是私闯别人的家。
穿过好几个厅堂到了门口。
一架直升机停在门前的空地上。
还有一脸笑意的陈见云。
“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许岌没出声,点了下头。
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都别再见到他。
直升机起飞。窗外的景致很快变化成广阔的大地和绿野。
许岌侧过脸望着窗外。
他需要理清思绪。
对于江凛时其实没傻这件事,他迅速而平静地接受了。
罗迎那句质问直接剖开了他的心,将里面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江凛时。但他强迫症一样,一次又一次将那些疑虑从脑海中驱除,一遍又一遍地劝慰自己,怎么可能会有人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欺骗他。
确实有,那个人就在他旁边。
许岌稍稍叹了口气。
现在的问题是,江凛时的目的是什么。
天际线快速下滑,混凝土建筑物出现在眼前。
“到了。”一旁的人淡淡道。
还是那座青白色的艺术馆,一夜之间,仿佛落灰十年一样黯淡无光。
楼前停放着几辆警车,里面隐约传来些许杂乱的人声。
许岌沉默着走出机舱,转身,江凛时已经跟上前,抢在他开口前说:“我的东西还在家里,我需要回去取。”
“不用这么麻烦,”许岌蹙眉,马上回答,“我寄给你就行了。况且也没有什么行李。”
他来时简直可说是衣不蔽体……许岌转眸,神情染上一丝愠怒。
那天在暗巷发现江凛时的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了,相信他沦落至此。
那些居然也是演出来的。
“奥斯卡小金人真应该颁发给你。”许岌忍不住讥讽道。
“奥斯卡小金人是什么?”他问。
“最佳演员奖。”许岌敷衍道。
他却不恼不怒,错觉般许岌甚至觉得他眉眼舒展了些。
“我跟你一起回去。”他不是在请求,是在通知。
许岌欲啧又止,点头往停车场走。
找到车,许岌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
江凛时没问什么,径直坐到驾驶位。
许岌只是觉得,江凛时装傻这段时间他开车太多太多回,免费当了很久很久的司机。
他有点不爽。
旁边的人已经唤起车载终端,转头问他:“我能听你的歌单吗?”
是相当不爽。
“不行。”许岌摇头。
江凛时点头收回手,握住方向盘,启动引擎。
一路无话。
“拿完东西你就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许岌望着外面飞梭而过的景色。好久没喝水,嘴唇都有些干裂,手指不受控制地撕扯卷起的唇皮。
“我不明白。”江凛时的声音很轻,许岌回首去看,他保持直视前方的姿势,面无表情。
半敛的眼睫在抖,微不可见的轻轻颤动。
“为什么突然又这样对我?明明,明明你已经……”
“闭嘴。”许岌打断他,语气冷硬,“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在所有人面前演一出消失的戏码,最后又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以为你受尽折磨,可怜你,照顾你,你那恶心又龌龊的心思现在得到满足了吗?”
他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许岌敏锐地觉察到狭窄的空间内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蔓延开来。
和昨夜一模一样的气息。
“收起你那呛人的信息素!”
许岌骂了一句,打开窗户。风呼呼吹进,将冰凉卷走。
江凛时左手仍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在外套摸索一会,向许岌伸出右手。
掌心躺着一只抑制剂。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我控制不住,你帮我吧。”
许岌瞥了他一眼,取过抑制剂,卷起他半截衣袖,直截了当地戳进血管。动作粗暴,他的手臂颤了一下,指节蜷起。
整管针剂注入。许岌道:“行了。”
“谢谢你。”
许岌没有作声。他将用完的注射器放进垃圾袋,关上窗户,只留一道缝隙。
明明。
许岌或许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但现在情况已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和那个智商为零的江凛时,许岌几乎是当成两个人来看待。
那个人,温顺,乖巧,从不会忤逆他,大部分时候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待在一边。
不对,不对。
他大爷的那就是江凛时演出来的!
许岌简直烦躁得想冲到马路边上大吼大叫,他深吸了口凉气。
想到这点,实在令人反胃。
他调整座椅角度,向后靠去。
“困了吗?”
身旁传来低低的询问。
身体深处的酸麻胀痛还没消除,随着烦闷升级痛感也越发明显,连带着头都开始痛起来。
“没事,”许岌闭上眼,又想起昨天安予的消息,“去幼儿园附近那座商场。”
“好。”
江凛时的车开得很稳。
昏昏沉沉,许岌快要睡着。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夜。
很离奇的桥段,但偏偏发生在他身上。被下药,跳江,被最憎恨的人所救。
他深深地蹙起眉。大部分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就像喝酒断片一样,睁眼闭眼,一夜过去。
总觉得在迷迷蒙蒙之中,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好像,还喊了江凛时的名字。
不带姓氏的那种。
好像,还在他身下虚软地喘。
一场诡异荒诞的噩梦。
“许岌,”温热的气息飘在耳侧,有人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到了。”
许岌还未睁眼,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直起腰,挥开江凛时的手。
刚睡醒的声带还没打开,带着生涩的哑:“不要碰我。”
他推门下车,走到电梯前,仰头看着顶上的红色数字跳动。
“叮”的提示音,电梯降至地下二层。
出了电梯,他径直往连锁书店走。步伐很快,完全没有等身后人的意思。
“你生气了。”江凛时迈了几步上前和他并肩。
许岌侧过脸去看路过的一间间颜色鲜亮的商铺:“嗯,你知道就好。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低下去,飘落在身后:“是因为昨晚吗?”
“不是,”许岌猝然止步,转过身盯住他,“是因为你的存在,你本身。”
既然说出口,那就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间,我也只不过是把你当成一只漂亮的宠物,用来日常消遣而已。”
“明白了吗?”
没等他回话,许岌转身走过拐角。书店就在左手边。
“我已经派人买了送过去了。”
许岌猛地停下,回身盯着他,眉眼一压,面上现出不悦。
“沈越帮忙转交的。”他又补充一句。
“这种小事还不用劳烦你,”许岌折身往后走,“回去了。”
回程许岌开车。
剩下的路程本就不远,他在超速边缘试探,将车开得飞起,像是恨不得立即回到小区。
进了门,他喊了一声“安予”,无人回应。后知后觉幼儿园还没放学。
昨夜一片狼藉的地板已经清理干净,茶几的箱子也不复存在。
“拿上你的东西,然后赶紧走。”许岌又一次催促。
身后跟着进门的人却走到沙发前,从容余裕地坐下,双腿顺势交叠,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
许岌难以置信地道:“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终端闪烁,房东发来消息。
关于这套房子已经出售的消息。
许岌愣了一秒回复:“你应该提前告知我。”
房东发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后面还有一句。
“你放心,买卖不破租赁,新的房主承诺你可以住到合同期满,我才答应出售的,实在不好意思,我儿子生病急需用钱……”
许岌看着页面上的信息,回复了一个“好的”,关上屏幕。
这么巧,在这种时候房子卖出去了。
他缓缓抬头,自觉已经用上毕生的冷静来克制愤怒,说出口的话仍然染上怒意:“就算你买下这套房子,我和原房东签下的租赁合同仍然有效,请你立刻离开。”
“如果我不走呢?”
倚靠在沙发上的人眼睫半敛,日光和煦,却映不透晦暗的眸色。
“那我搬家。”许岌转身,从置物柜最上层抽屉取出那个放着冰潋石的木盒,几乎是砸一样扔在江凛时身上,“还有这个,物归原主,别再用这些破烂玩意烦我。”
黑檀木盒摔在柔软的沙发,又弹起,落在地面盒体分离,冰潋石滑出滚落。
江凛时平静地看着他,俯身将地面的东西一一捡起,声音低沉缓重。
“搬了也没用,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起身,将手中的木盒连带着晶莹剔透的宝石信手抛进垃圾桶。
“我也不会让那些房地产商卖房子给你。”
许岌沉默不语地望向他,忽然笑起来,上前几步猛地扯起江凛时的衣领,将他生生掀倒在沙发上,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如同一年前那般,往他脸上毫无保留地挥下。
身下的人向后稍仰起头,不躲也不闪,一丝吃痛声也没有,逆来顺受、安安静静地任由许岌殴打。
打久了突起的骨节都发痛。最后一下落在他肿起的眉骨。
他这才浅浅地蹙额,眉间泛起一簇忍痛的扭曲,低哑着嗓音开口。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很乐意。”
他迟缓地伸手,用手指捻起唇上溢出的血。
许岌笑了一下,面上冷得发青,轻声骂了一句相当粗鲁的话,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