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玄妙寺柳文暄救人

　　只不过，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查清楚，譬如，李承琪说上元夜的计划改了，到底改成什么计划？譬如，梦中那个喊他珵哥哥的人到底是谁，和文天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听他们的意思，那人似乎已不在人世，而他，亦是因为那女子之死受了刺激，才导致而今这般情况。
　　至于吗？李珺珵觉得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就要死要活，至少，跟他目前的心态完全不符。

　　暗暗查访不至于让那些人有那么多防备。果然，装昏迷还是有许多好处的。是以，李珺珵决定，继续装昏迷。
　　明日便是上元，宫里各处纷纷在换灯笼，点香油，做油酥。香油的气味混合着油酥里头桂花香味，缠绕在廊腰缦回之间，沁人心脾。

　　在众人眼里，李珺珵昏迷得极其安稳。
　　灵珠大抵是闻到随风飘进来的香油味，笑道：“说不定哥哥就会被这香油味熏醒了。
　　李珺珵嗅觉很灵敏，他闻到的味道，比他们所能感知到的，更为浓郁和复杂，甚至，这油味当中，还夹杂着相当分量的别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而今他失忆，很多东西，根本想不起来……
　　他忽而想到李承琪说更改上元节的计划，会不会就是在今夜？李珺珵忽而心口一紧，手指也不由得一颤。
　　“哥哥的手指好像动了……”灵珠惊讶道。

　　众人再仔细看时，没有任何动静。
　　醒来，还是不醒……李珺珵在心底纠结了片时，他想，李承琪就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把他整个大殿都烧了吧？

　　他还是决定再假装昏迷一阵再说。
　　承瑾给李珺珵把了脉，道：“哥哥恢复得很好。”
　　陈仪和孙武都点点头，向皇帝道：“陛下，秦王殿下此时这般情状，已然是全然恢复了，不似先前那边脉象时沉时浮，想必是快醒了。”

　　承瑾端水过来，明月坐在李珺珵床边，给他擦脸，又擦手。李珺珵假装昏迷这些时日，都是明月给他擦脸擦手的，动作很细腻，很轻盈。明月身体据说被神医调养过，还是没完全恢复，他想，等他醒了，再好好给她问诊，必然好得快。

　　明月细细给李珺珵擦手，她低声道：“珺珵这样子，只要平稳，我也别无他求了。”
　　比起先前反反复复呕血，确实，这样躺着，身体状态良好，是最好不过了。
　　可惜，承瑾的医术终究没能登峰造极，否则，一眼都能瞧出李珺珵是在装晕。

　　承瑾端了熬好的药过来，明月要接，承瑾怕明月累着，道：“姐，你需要多休息，这些我来。”
　　若非宫中暗潮汹涌，他们几个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皇帝给珺珵把脉，脉象都好，只要珺珵活着，他便心宽许多。皇帝叮嘱两句，便带着陈仪和孙武离去。
　　柳文暄与皇帝孙武陈仪几人商量救皇后与江皓辰，便是在今夜。皇帝便随意托了一个借口让文暄来太极殿一趟商量长安防卫的事宜。
　　恰才皇帝跟陈仪孙武和文暄商量事，青林和照南便推着承瑜出来，承瑾将药碗端出来，明月也拉了灵珠出来。
　　承瑜望望里头，知道他们要说事，其实他也想听，但父皇没留他，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了。也是，他腿脚如此，也帮不上任何忙。

　　承瑜默然抓紧手，后牙槽紧咬，心头生出一丝怅然和恼怒。
　　明月见他眼眶猩红，端了热水过来递给他，道：“一切慢慢来，都会好的。”
　　承瑜认真点点头，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内间，皇帝和陈仪孙武柳文暄几个议事，说了营救皇后和江皓辰的计划，需要陈仪打掩护，宫里也不能少人。
　　李珺珵想，这估计是柳文暄故意将一切交代得明白，告诉他心中有数。
　　孙武道：“不过陈将军出宫的话，宫中还有楚天朗的人，殿下这边怕是人手不够。”
　　陈仪道：“孙兄不必担心，殿下这边的侍卫都已换过。”

　　陈仪循着飘来的油香味闻过去，道：“明日便是上元，过了上元就要开朝，只要明日平稳度过去，后续便出不了乱子。”
　　大家其实都这么想的，上元夜长安最是热闹，灯火爆竹甚于新年，幸而今年上元灯会取消了，长安减少许多布防，也不让有心人有趁机暴动的机会。

　　于是，李珺珵便将他们所议论所忧心的事听了个全。如此一来，他反而更加确定，柳文暄怀疑他在装晕。也等着他随时醒来，应付朝政。
　　好一个柳文暄，看来除夕之夜，他没救错人。
　　皇帝与几人议完时，天色已暗。
　　皇城霎时间灯火辉煌。

　　燃烧的油烟味将香酥的味道掩盖。
　　几人出来，柳文暄叮嘱了明月几句，让明月几人就不必夜间围在李珺珵身边了，他若是将醒，反而更加需要静养。承瑾也点头，众人便都留在长寝殿的正殿中。

　　李珺珵在里头听着，不免好笑，这柳文暄是故意将他们支开，好让他行动？
　　柳文暄看了看房内，便跟着皇帝一起去太极殿。

　　营救母后的计划承瑾知道，柳文暄将将恢复，他并不放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便是李承琪一个声东击西之计，除夕之夜宫中杀李珺珵失败，小叶子和罗公公始终不见，夜长梦多，原拟在上元夜执行的计划，他在探听到皇帝和柳文暄救皇后的计划之时，便决定同时执行。

　　灯火烂漫处，长安城的热闹都比往日克制。繁华的景象里，多了一丝寥落。
　　用过晚饭，承瑜又起来练习了几回走路，越走越稳。
　　寒风一来，明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承瑾向明月灵珠道：“姐姐先回去休息，灵珠也去歇下，今夜我值守。”
　　他这么说，心头却是想去救母后。饶是文暄哥与他说了，还有江峰江岚接应，他依旧放心不下。
　　文暄哥让青林和照南留下，是为了保护李珺珵。

　　青林和照南每日夜都是轮流守的，一人守半夜。
　　灵珠笑道：“我再玩一会儿，大不了明日晚些起便是。”
　　明月过来握着灵珠的手，将她头发理顺，道：“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姐，放心了，我早不是小孩子，这些没什么的。”灵珠咧嘴一笑，黑漆漆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人生在世，太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是件好事。
　　幸而，她看得开。
　　明月心头沉沉，目光望向太极殿方向。高耸的殿墙挡住了远去的视线，只留灯影恍惚，恍惚在风尘旧事之前，恍惚在明月春色之后。

　　那摇荡的旧梦影里，终究无处安放伶仃的心。只留刀光剑影，只留寒雪销魂。
　　淮王府内，李承琪坐在正厅的主位上，萧风毕恭毕敬站在厅内。萧风道：“殿下，乔太傅传话说，让您三思而后行。”

　　这时，一身红袍的乔卓群也进来，道：“殿下，您确实要三思而后行了。您可别忘了，与柳文暄合作之人，一直都没挖出来，小叶子和罗公公也不见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李承琪牙槽紧咬，脸上鼓起冷峻的轮廓，道：“除夕之夜没能杀了李珺珵，今夜，陈仪不在宫中，孙武要保护父皇。李珺珵身边只有一个承瑾，我已命楚天朗把手入宫的路，彼时长庆殿火起，谁也救不了，一个也跑不了，我看谁还敢与我争太子之位。”
　　李承琪不急不徐将一幅舆图展开。图上一座大殿，大殿的正殿后是一个凹字形建筑，凹字形大殿的凹口后紧接着一座稍微小一点的殿。

　　那便是长庆殿的舆图，凹字形模样的建筑东厢是李珺珵的清云阁，西厢是李承瑜和李承瑾的清风阁和清照阁，凹口相对处，是千秋殿，是他们读书的地方。
　　这座殿，是当年的工部尚书萧庭亲自画图监工建造的，今夜，怕是将化为灰烬。
　　萧风目光从那图纸上移开，微微一叹息。

　　李承琪看向他失落的目光，将手中的图纸又折了起来，笑道：“去将寺庙里所有火药都准备就绪，你亲自执行。”又向乔卓群道：“宫里你守着，确保万无一失。”
　　“殿下，祖父之意，是立即停手。”乔卓群正色道。

　　李承琪手中的玉把件猛然往地上一砸，眼珠子几乎爆裂，他凑身在乔卓群面前，恶狠狠道：“这个时候他想我停手，为何自我儿时起就要给我灌那么多药让我装病？十几年的苦，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受？一次次的机会，就这么放过去，难道等他李珺珵醒来，我再与他争太子之位么？”

　　每一个对权力太过奢求的人，最终都会被它掌控。李承琪自金州以来，也算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只可惜，半路杀出个孙武救了皇帝，他即便掌控着皇后，小叶子一死，罗公公不见，彻底让他失去对局面的掌控。
　　而除夕之夜救走柳文暄的两个高手，查了十多日，根本不知道是谁？起先，他有一个猜测，其中一个可能是李珺珵，细细想过之后，他觉得不太可能。

　　乔卓群忽然来一句：“殿下，您可记得永宁二十二年的春猎，出发之前，您是怎么劝李承珉的？”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李承珉拉着他的衣领，说他还怀有恻隐之心……

　　那时李承珉的准备难道不充分吗？五千名杀手将八百里秦川包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没能拿下李珺珵。
　　再后来西疆之乱，三十万黑甲军都没能拿李珺珵如何，若非李珺珵所爱女子之死，他也不是此时模样。

　　退一万步讲，李承琪在控制皇帝、皇后、江皓辰、陈仪这么多人的时候，也没能除掉李珺珵。当时他用药控制李珺珵，将李珺珵留在自己身边监视着他一举一动，那时候，怎么就没想着直接杀了他呢？

　　就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尽然，是他装病太多年，乍一起事，根基不稳，必然不长久。
　　大抵是乔卓群提起当年的事，让暴躁的李承琪稍微冷静了下来。当时，他不也是这般语重心长地劝李承珉吗？
　　怎么这当权一年来，他心性越发狂佞了？权力争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他离至尊之位就一步之遥，那看不见的力量箍着他，他想要得到它的心越来越急切。

　　厅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灯笼里的蜡烛被风吹得乱晃，似乎也透着几分焦躁不安。
　　李承琪思前想后，终于发现，控制他的东西，并不是他对权力的欲求，而是……
　　药物，是藤原的药物……他看了一眼萧风，默然不作声，半晌，他才将那舆图递给萧风，道：“停止今夜一切计划。”

　　“殿下，不好了……”一随侍匆匆冲进来，噗通跪地：“长庆殿走水了，好大的火……”
　　须臾，又有人来报：“殿下，不好了，玄妙寺烧起来了，好大的火，楚侯爷安排了两拨人，等待您的示下……”
　　是作壁上观还是组织救火，就在李承琪一念之间。
　　李承琪手握成拳，往桌上一捶：“怎么回事？”

　　玄妙寺，即关押皇后和江皓辰的寺庙。这原本是他的计划，只是为何，他还没下达命令，那厢就出事了。
　　有人获知了他们的计划，在他们行动之前，先一步下手了。

　　李承琪气得浑身发颤，手撑在茶几上，才稍稍让自己镇定稍许。
　　萧风此时反而最为平静，谁当皇帝，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并不信若是李珺珵当了皇帝，就能如何？
　　哪怕李承琪为他争取一个侯爵的位置，他依旧是他们眼里的狗。

　　乔卓群神色焦急，上前扶着李承琪，道：“殿下，速速安排人救火。”
　　李承琪满脑子混沌，他额头青筋暴起，他被人暗算了。
　　萧风始终一言不发。

　　李承琪知他喜欢看鹬蚌相争，心头反而更愤怒，忽而冷喝一声：“卓群与我一道入宫，救李珺珵。萧风带人去救玄妙寺的火。”
　　“那皇后与江大人？”萧风故意反问一句，到底救还是杀？

　　“若是遇见了，放他们走。”李承琪恢复了冷静，有人抢在他之先，将他原定的计划执行了，那么，待皇帝若是想查此案，那人一定准备了充分的证据指向他，必然一定查到他头上。
　　到底是谁？李承琪终于意识到还有个人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一举一动……
　　“先去宫里……”李承琪一声令下，两拨人分头行动。

　　宫中经常大火，故皇后的凤华宫，今皇后的琼瑶阁，都是如此。
　　今日烧起来的，是李珺珵的长庆殿。
　　就在这半个时辰之前，暗中的人便下令放火。

　　长安西市附近的玄妙寺内地下两间暗室之中，锁着两个人，一个是皇后清夜，一个是江皓辰。
　　她们已被关了近一年。李承琪很谨慎，经常给他们换地方。地宫本是放佛骨舍利的地方，此处却是地牢。二人之间隔着一堵铜墙，清夜靠敲击铜墙的墙壁与对方沟通。江皓辰几乎也确定，隔壁锁着的，是皇后。
　　清夜容貌被毁，被他们关着，一年多不见天日。

　　外间缭绕的烟雾飘入暗室之中。
　　江皓辰敲击了数下墙壁。
　　清夜回应了两声。

　　除夕之夜，柳文暄去潼关遇险，李珺珵救柳文暄回来时毁坏了他们所设的陷阱，孔怀璋派人将余下的杀手全部杀尽.
　　后续假装昏迷的李珺珵出手，暗中递信给孔怀璋告诉他罗公公藏身之地。
　　孔怀璋还真发现了罗公公，作为大理寺卿，他可是最懂得如何审讯犯人，罗公公哪里驾得住他的逼供，一五一十都招了。

　　如何接头，如何处理机关，如何进入密室……柳文暄皆一一探听，唯独打开牢门一步，被他们看管得太严，不曾入内。

　　在李珺珵处商量了夜间计划，柳文暄便换了夜行衣，轻身掠往一处庙宇，庙宇门额上篆书着三个大字，王侯庙。王侯庙地宫有条暗道，通向玄妙寺。

　　柳文暄动作飞快，将铁针递给皇后之后，便飞身往另外一侧，去救江皓辰。
　　王侯庙和玄妙寺地下全是机关暗器，若是牵动暗器，便难以脱身。
　　先前灵璇给明月的地址，并非不正确，不过李承琪惯来狡猾，绝不会让人轻易摸透自己的路数，是以经常给他们换地方，这点灵璇确实不知。

　　柳文暄先前得到孔怀璋的飞信，查到人在潼关，那时候人也确实在潼关七十二洞之中。只不过在他到来之前，将洞穴全部换成火药。等待柳文暄去自投罗网。

　　清夜所踩地下都是火药，重量减轻或加重，地牢地面上下浮沉就会启动下面的机关。
　　柳文暄早准备好两块铅石，在清夜出来之时将铅石放进去。
　　清夜身手很好，她独自离开地牢，柳文暄扶着江皓辰走另外一侧，两侧的门都设有精密的机关，只要一开，便会引发爆炸。

　　清夜飞身而出，柳文暄也扶着江皓辰迅速脱身，本未牵动机关，然暗处之人故意拉动机关，里头的铜墙便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整个地下接连的爆炸之声，一直追着人炸出来。清夜的身手极好。及时逃脱，那厢柳文暄带着江皓辰亦迅速脱身。
　　霎时间，整个王侯庙掀起十多丈高的火柱，火光向四周猛然膨胀，瞬间将四周的房屋吞没。
　　“走水啦……”

　　庙祝和尚们都烧成火人，惊叫着跳到天井里、水缸里、井里、池子里……乱作一团。
　　坊间夜半熟睡的儿童惊醒，被着欺天火光下哭，惊叫声此起彼伏。

　　西市周围的居民都出来打火。提着桶的，端着盆的，拿着扁担的，擀面杖的，纷纷打火。
　　萧风带人及时赶到，将两侧烧着的房屋都拆开，拆出一条隔离带，从永渠中提水，灭火十分迅速。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火也烧得半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