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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8) ...

  •   当连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南诏王府的时候,伽蓝城中,已是华灯初上。
      南诏府内花园深处,一座精致的竹舍掩映在郁郁苍苍的绿竹丛中,连烨抬头,看着檐前的竹匾上“沉香小筑”四个俊雅古朴的篆字,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酒香气——如今的“沉香小筑”,沉的不是竹香,却是酒香。
      随手拨弄了一下檐下的竹风铃,竹节相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是烨儿么?回来了?快进来吧!”低沉的中年男音在室内响起。
      “是我,父亲。”连烨恭应,推门而入。

      从连烨记事的时候起,除非入宫或是上朝,其余的时间,父亲南诏王连楚的身边,便从来没少过两样东西:一样,是女人,另一样,就是酒。
      就像现在,父亲正舒服地斜倚在一张软塌上,一只手提着一壶酒往嘴里猛灌,而另一只手,则轻搂着二娘华茜水蛇般的纤腰,五根手指还不规矩地在她腰间来回地磨娑。
      围在周围的几位女侍,手捧各式果盘,半透明纱衣下,女子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
      醇洌的酒香混合着浓浓的脂粉香气,竹舍之中,浓香醉人,春色无边。

      看到连烨进来,父亲南诏王爷连楚下意识地松开了搂在二娘华茜腰间的手,朝她递了个眼色。
      华茜不情愿地站起,拂了拂散乱的云鬓,又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襟,才一步三摇,扭着屁股地慢悠悠走向竹舍的门口,经过连烨身侧时,柳眉倒竖,恶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对于二娘背着父亲对自己怒目相向,连烨自动无视——这样的场景,这十多年来在南诏府中已经上映过无数次,连烨早已习惯。
      放下手中的果盘,几个侍女也随着二娘华茜匆匆步出竹舍。

      透过竹舍半开的窗户,恋恋不舍地目送群芳的背影消逝在竹林尽处,连楚才慢吞吞地从软塌上坐起,扯了扯嘴角,冲连烨悠悠一笑。
      这是一种男人对男人才有的笑容,无需解释,心领神会。
      “这几个丫头是你大哥新近弄进府来孝敬你老爹我的,怎么样?不论身材姿色,都算是极品吧?我特地让你二娘检查过,个个都是处子哦!我都还没舍得动呢!”说到这里,连楚突然欠了欠身子,压低了声音,诡笑道:
      “我知道烨儿你今天没讨到秦晴那丫头做老婆,又要领军出征,心里颇不是滋味。你既已行了加冠礼,便算是成人了,要不要我让人今晚送两个到你房间去?让她们好生侍候侍候你,替你消消愁解解闷儿,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巫山云雨的滋味?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虽然知道父亲的为人,但浑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连烨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阵阵发烫,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既然是大哥孝敬父亲您的,父亲您还是自己留着用吧!”眼见连楚意犹未尽,似乎有意继续劝说自己,忙又接到,“再说烨儿明天一大早就要领军出发,今夜实难尽兴,军中又不方便携带女眷,所以这春宵嘛……还是等烨儿回来时再慢慢享受不迟!嘿嘿……”
      “哦?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这么快?”连楚收敛起脸上的□□,正色道,“对了,你今天下午是去接手你大伯从各军中给你抽调的那支五万人的队伍了吧?如何?”
      “惨不忍睹!”连烨嘴角弧度微微上扬,苦笑道:“除了从璧哥哥羽林军中抽调的三千人,其余的,不是最近才招募的新兵,就是各军中不服管束的痞子兵,再不就是淘汰下来的老弱残兵……大部分人都没有上过战场的经验——我还真奇怪他们父子几个居然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凑出如此‘经典’的一支队伍来,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呵呵……”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连烨轻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虽说他上午在殿论时侃侃而谈,风头出尽,但任谁都知道,再高明的战术也需要以优秀的士兵和完美的执行作保证,才能转化为胜利的战果。南疆蛮族素来民风好武,士兵体质和战斗力极强,驻守三关边防的伽蓝正规边防军精英部队尚不敢捋其锋锐,他连烨带着这样一支杂牌军上前线,实在和送死没有太大的区别。大伯弄来这么一批人给他,摆明了是趁机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欲假南蛮之手除掉他连烨这个眼中盯。至于粮草和后续援军的问题,连烨更是一点也不指望——他甚至毫不怀疑,等到这位身为兵部总统领的大伯将准备好的粮草援军送到前线的时候,估计自己转世投胎都该好几个轮回了吧!
      看到儿子这付模样,南诏王连楚叹了口气,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别灰心泄气,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了。璧儿那里我和你娘都跟他打过招呼,虽说你们俩兄弟关系不算好,可他再怎么都是你大哥,有我和你娘盯着,他还不敢造次,所以从他的羽林军中抽调的那三千人你尽可放心用。还有,这次负责协助你统军的林平监军和我也有些私交,我已经拜托他多多照拂于你。虽说他如今年纪大了,可年轻时也是一名虎将,曾经驻守南门关十余年,和蛮族很是打过几回仗,实战经验很丰富。烨儿你虽然也读了不少的兵书,但毕竟没有领兵打仗的实际经验,有什么问题,要多多向他请教,切忌纸上谈兵、自以为是、自大轻敌!”
      “是,烨儿省得。”
      “烨儿,三千人虽不足以助你击退二十万南蛮大军,但只要应用得当,保你性命还是可以的。爹知道你打小就好胜要强,可战场凶险,千万使不得小性子,莫要傲气死撑,实在打不过,能留着命回来就好。毕竟你是皇孙,有你皇爷爷和你娘撑着,就算是吃了败仗,丢了三关,损兵折将,朝廷上下,也绝对没人敢过分为难于你……”
      说到这里,父亲连楚的眼睛,已有些微微泛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烨儿记住了!”
      连烨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一股浓浓的暖意涤荡在少年的心头:父亲……不管父亲为人如何如何,不管父亲和母亲间有着怎样的是非恩怨,也不管别人眼中怎么看父亲,但父亲待自己,终究是好的……

      “明儿一早就要出发,今晚,你还是多去陪陪你娘亲吧!你这一走,她又很要寂寞担心上一阵子了。”
      “嗯,烨儿知道,烨儿这就去拜别母亲。”
      “去吧!对了,她在老地方。你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在那个地方的!”
      “嗯,知道,烨儿去了,父亲你也早些休息吧,烨儿不在您身边儿,您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呵呵,我会的,你去吧!”

      “等等——”眼见连烨行将步出竹舍,连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他。
      连烨的身形微微一顿。
      半晌犹疑,似是仔细考量了一下措词,连楚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轻轻道,“烨儿,有件事儿差点忘记跟你说了,总务府来人传话,说他们今夜子时就会把那名女哑奴送过来,我打算让他们直接送到你房间去,仪式什么的就免了。你也知道,毕竟,这是你皇爷爷的旨意……”
      看到儿子惨白的面色和紧咬的双唇上已隐隐泛出的血渍,连楚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细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连楚苦笑,他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已然深深地触痛了这素来敏感的儿子内心深处的创口,可偏偏他还不得不说。
      “烨儿知道了,就按父亲的安排,让她呆在哪里吧!”连烨淡然一笑,仿佛他刚才谈的是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闪身踏出竹舍。

      晚风轻轻拂动沉香小筑檐前的竹风铃,发出声声清响,少年孤寂的身影终于消逝在竹林尽处。然而,连烨不知道,就在他踏出竹舍门口的那一刻,父亲连楚的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充满诡异气息的残酷冷笑。

      淡蓝色的天幕,静静地笼罩着南诏王府内花园深处那些幽深的宫室和曲折的回廊,在高墙重阁间投下巨大的暗影,小径两侧,一排排红红的灯笼,在初夏的夜风的轻轻摇曳,明明灭灭的红色烛火,映得园中的碧瓦红墙忽明忽暗,也深深地灼痛了少年连烨的眼——这些红灯笼上每个都贴着大红的喜字,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原本是为庆祝连烨成人择妃而准备的。
      祈天祭祖、大宴宾客、订亲仪式、游园赏灯、焰火晚会……所有这些原本为庆祝连烨成人礼而准备的后续庆祝节目已经被全部取消,此刻蓝诏王府,安安静静、孤孤寂寂、冷冷清清,在浓密的夜色中凄然而立,与正在庆祝夏节而灯火如织、游人若市、喧嚣繁华的伽蓝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绕过东北角的荷花池,浓密的绿树丛中,一瓦琉璃飞檐若隐若现。
      南诏王府的内花园深处,竟然会有一所精致小巧的庵堂——这儿就是父亲口中的“老地方”了。
      连烨知道,这是南诏府供奉连氏一族列祖列宗的场所。
      从连烨记事的时候起,每年的夏节的晚上,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母亲会将自己反锁在这庵堂中,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往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会让自己的贴身丫头香雯守在庵堂的月洞门前。
      可是此时香雯却不在庵堂门口,也不知去了哪里。
      连烨轻叩门环,无人回应,随手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竟然,没有锁?

      庵内面积不大,设计布置却颇具匠心,那庵堂整个儿架设在荷花池上,三面环水,一面临崖,一泓碧水,从崖顶飞花溅玉般地泻下,穿过庵堂中的重重殿阁,汇入荷池之中。
      月洞门前,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蜿蜒通向庵堂内阁。
      连烨斜倚在白玉雕花的桥栏上。天边,月隐星斜,莲池中,暗香浮动。
      稀稀沥沥的星光洒在莲池中,映着池面的粼粼波光,与池中洁白的睡莲相映成趣。
      一朵洁白的莲花,竟随着池水的荡漾起伏,径直向连烨漂来。
      下意识地,连烨探身,将莲花拾起。
      入手,不禁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什么莲花,这分明是一朵莲灯。
      伽蓝人素有放莲灯的民俗——在夏节的夜晚,以素纸扎作莲花状,花蕊处插上白烛,点燃后放入流水中,以表对故去亲人的思念和祭奠。
      庵堂之中并无他人,这莲灯,莫非是母亲放的?
      手中的莲灯扎得很是精巧,可见制灯人颇尽心力,连烨想也不想,就伸手从白烛底座下抽出一个绸卷,迎风抖了抖,伸手牵开——按照习俗,这上面当写着被祭奠者的名讳。
      白绸已被池水浸湿,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却仍是依稀可辩。
      字迹娟秀——连烨一眼便知,这笔迹,应是出自母亲贺兰雅洁之手。
      白绸上写的赫然是:
      “父连卓、母贺兰谨冰千古!”

      连烨皱了皱眉头——他初知人事时,二伯连卓、二婶贺兰谨冰夫妻过世已久,对这两人,他也是只闻其名,充满了好奇。作为已故皇子皇妃,连烨一族的宗祠中固然没有二人的牌位,伽蓝的任何典籍书册上也找不到二人的名字,仿佛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在伽蓝朝的历史上出现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死的?连烨一无所知。小时候连烨曾向皇爷爷和父母探问过,皇爷爷每回听他问起,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扑簌簌掉眼泪,次数多了,连烨也不敢再问了。至于父母,一个是避而不答、讳莫如深,一个是一脸凄婉、只说要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他也曾偷偷问及旁人,被问者无不万分惊恐,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沾上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如同沾上了瘟疫一般。后来连烨也懒得再费心去探寻这个伽蓝王室的秘密,想不到竟然会在今天,在母亲所放的这朵莲灯上,突然见到这两人的名讳。
      仔细想想,连烨小时候有一次趁众人在庵堂中拜祭祖先时,偷跑出去玩耍,无意中发现庵堂中一间偏僻的小屋房门紧锁,捅破窗户纸偷眼往里瞧时,发现室内供奉着两个盖着白绸的牌位。听说母亲从来都不许府里的丫头佣人们进那间房间,她每周会亲自去打扫一回。府中下人们私底下盛传,那牌位上供奉的,就是二伯连卓与二婶贺兰谨冰夫妇!
      现在想来,母亲每年夏节的夜晚将自己关在这庵堂之中,当是在拜祭二伯和二婶了。
      不对啊,若是母亲拜祭二伯二婶,莲灯上的所写的称呼当是“姐姐”、“姐夫”才对,为什么会以“父”、“母”二字抬头?据连烨所知,二伯二婶临终前并未留下子嗣啊。
      怀着满腹疑惑,连烨抬眼往下看去。
      目光所及,落款的一行小字,令连烨如遭重锤猛击,魂飞天外。
      那上面写的竟然是——
      “——不孝儿连烨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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