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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怡然八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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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搬了许多次家。
最开始,怡然是住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小村庄里,这里并不太平。
贫穷与恶劣,是这个村子的原罪,而存于其中的村民,生而有罪。
村头的几个年轻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他们会直盯着姑娘家的胸月甫看,还会露出一口黄牙,发出闷闷的笑声。
待姑娘低着头匆匆走开,几个人互相给个眼色,稀里哗啦的大笑起来。
村里的几个妇人时常聚到一块,有时说些悄悄话,有时又会在隔壁年轻寡妇路过时故作姿态地尖细嚷嚷,咱们女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
说话的妇人不去看寡妇,其余的人一边附和,一边扯着三角眼,偷偷瞟那年轻寡妇的反应。
待那寡妇走开,几个妇人则笑作一团,笑说着他们所偷窥到的寡妇的反应。
村尾那个屠户,前两天喝多了,大半夜的闹腾不停,整个村都能听到那牛嗓子般的打骂声,以及女人哭喊求饶的声音。
听说,隔壁的人还看到那屠户把家里的女人拽着头发拖了出来,在外面关了一夜。
幼时的怡然在这个小小的地方见过许多许多最为纯粹的恶。
在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恶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许多活生生的恶。
小小的怡然在理智上不太分得清喜恶,但她的感觉告诉她,她不大喜欢这个村子,不喜欢村子里的人。
小小的怡然问父亲 ,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让她觉得很奇怪?
父亲说,因为这些人很坏。
怡然又问,为什么坏?
父亲说,因为恶,因为人性本恶。
小小的怡然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娘亲摸着怡然的小脑袋,安慰道,咱们很快就能搬走了,不怕。
怡然的父亲是个勤劳的人,他赚了一大笔钱,他打算带着家人离开这片穷山恶水。
这是他们家的秘密,他们不能让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们家有钱。
小怡然也等着搬家,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让她害怕的事情。
当怡然和邻家小胖一起玩时,住在寡妇旁边的老光棍笑眯眯地走过来,他的手里握着几颗糖,他给怡然看糖,咧开嘴,一股与糖果完全相反的酸臭味钻进了怡然的鼻子里。
怡然听到他说,给他摸一摸,他就给她糖吃。
那时的小怡然还太小,她不太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被吓坏了,她丢下一旁对着糖果流口水的小胖,连忙跑开,冲回了家。
小怡然害怕那个人的眼神,也害怕那个人靠近时的臭味。
最后,她支支吾吾地和爹爹娘亲说了这件事。
那时,娘亲脸色煞白,爹爹气急败坏。
那时,她想,她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爹爹娘亲看上去很不高兴。
娘亲说,他们不能和这个无赖纠缠。
爹爹说,必须要快点搬走。
爹爹和娘亲更忙了,在出门之前,他们对小怡然说,绝对不要和那个老光棍出去。
小怡然点点头,在那之后,她很少出门,她也很怕那个奇怪的人。
可是,她在家里关太久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她也有些贪玩。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邻家那个小胖子喊她出来一起玩,她犹豫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人,于是,她答应了。
小胖子说,他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要带她去看。
她也很好奇,于是,她跟着他上了山。
走着走着,越来越偏,小怡然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她打算反悔回家时,她看到了那个让她害怕的奇怪的人。
那个老光棍给了小胖子糖,还说小胖子是个乖孩子,让小胖子先回家。
小怡然好怕,她让小胖子别走,小胖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老光棍给了更多的糖,小胖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玩伴走了,小怡然更怕了,她趁着那人没注意,扭头就跑,她的逃跑很快就被发现了,那个人立刻追上来。
小怡然不停地跑,专门往矮树丛里钻,枝桠擦得她的皮肤火辣辣地痛,但是她不敢停下。
灌进嘴里的风让她难受,嗓子像是被风干的猪肉,尝到了一点咸腥味。
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体越来越重,脚也越来越软。她好几次差点被捉住,她不知道被抓住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很怕。
终于,她跑到了悬崖边,她走投无路。
身后,眼神黏腻的老光棍笑得露出了一口大黄牙,牙缝中还夹着黑黑的菜叶残渣。
他一步步地走近,他的眼神越来越紧地缠绕着她的身体。
她好怕,她大声呼救,无人回应。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她知道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她好怕,怕得双腿发软,步步后退。
【因为这些人很坏。】
【因为恶】
【因为人性本恶】
莫名的,小怡然就是想起了父亲的话。
小怡然似乎知道了什么是坏,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恶。
小怡然的背后是悬崖。
坏······
小怡然的面前是坏人。
恶······
小怡然在往后退。
人性本恶······
小怡然想,她以后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呢,现在有没有人能救救她······
好害怕,真的好怕,对面这个人的眼神,笑容,声音······
不要过来······
小怡然害怕晚上的时候一个人睡觉,她怕黑,可是在这一刻,小怡然才发现,原来,还有比黑夜更可怕的东西潜伏在她的身边。
好怕······
小怡然感觉到背后悬崖边的风······
真的好害怕······
单纯的孩子不知道会对面这个人会对她做什么。
可是,她的身体却仿佛能预见伤害。
小怡然害怕得双腿打颤,膝盖一软,后脚跟踩空······
小怡然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
风好大,好冷······
小怡然看到了悬崖边那个让她害怕的人像村口的癞皮狗一样趴着,他看着她,让她恐惧的笑容变成了一种抽搐。
那种笑容很奇怪,像是未能成事的遗憾,又像是突发变故的害怕,又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但总归,不是惭愧。
他是坏人。
下坠的失重感让小怡然恍惚,而大风的撕裂感又让她清醒。
她想,原来她的周围有很多坏人,而这些坏人,会在不经意的一天,伤害她。
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天真的孩子残忍的想,为什么不是别人呢?
她是乖孩子不是吗,那个贪吃又爱撒谎的小胖子是坏孩子吧?
为什么,坏人不去伤害坏孩子呢?
难道说,不想被伤害,就不能当好孩子吗?
风还在呼呼的吹,似乎想要把她吹得散架。
她记得她摔下了悬崖,她想,她是不是要死了。
小怡然呆呆地望着蓝天白云,她还太小,她还不太清楚什么是死亡,她听过大人讲故事,她听说,人死之后,会见到阎王爷,如果是好人,那就会变成会飞的神仙。
如果她会飞,是不是就能逃过那些坏人的伤害?
小怡然漫无天际地想,她应该会害怕吧,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小怡然突然被什么东西接住了,然后,在冷冽的寒风中,她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寒梅香气。
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得似乎让她的灵魂一时没有追上她的躯壳。
突然的停顿让她神魂归位,她抬头,看到了鼻梁挺拔,眉目锋利的少年。
他会飞······
小怡然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直到对方将她放下,直到她的双脚踩实,她还在想,这就是神仙吗······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少年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并不知道山崖边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山底感觉到有人,顺手救下了这个小孩。
她应该是被吓傻了,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孩,你家在哪里?”
少年不大会说教,也不大喜欢教训人,所以,在把小孩放下来后,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是要将这个坠崖的小丫头送回去。
“我家在······”
小怡然呆呆地回答。
“走吧”
而听完地址的少年则站起身,束发的梅花发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小怡然跟上了对方。
她想着,他救了她,他还会飞,他是神仙吗?
天真的孩子单纯地想,是因为她遇到了危险,所以,上天派来神仙了吗?
是不是因为她是好孩子,所以神仙会来救她?
当少年带着小怡然离开山底后,小怡然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父亲。
孩子对父母的依赖让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小怡然想也不想地跑过去。
父亲很惊讶怡然在这里,当怡然说完前因后果,回头打算指给父亲看她的救命恩人时,那个带着梅香的少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那是怡然第一次见到这个像神仙一样的少年,那时的怡然,八岁。
那天夜里,怡然一家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怡然到了城里,父亲做生意赚了钱,她们家住的地方比以前的小村子好了许多。
应当是小村庄的经历太深刻了,父亲与母亲想要给小怡然一个很好的环境,所以,他们前前后后搬了许多次家。
小怡然换了许多住的地方,换了环境,换了邻里。
但是,小怡然觉得,区别其实不大。
曾经小山村里的村民是原始的,而现在城里住着的人,是穿着好衣裳的。
怡然的父亲是个小商人,她家虽不愁衣食,但不至于腰缠万贯。
大多数人都看不起商人,认为商人内抱贪浊,唯利是图,是满肚子坏水的小人。
怡然的父亲是商人,怡然见过父亲做生意的辛劳,也见过父亲接济人时的心善。
小怡然从来都不觉得商人是很低贱的一种身份,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怡然这样的想法。
明明所有人都需要钱银,明明一切的生活都需要钱银,可是,这种平常的必需品却像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因为商人与钱银的关系明白,所以,商人便被认为是低人一等。
周围人的眼神让怡然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的眼神与话语,也是伤人利器,虽然看不见血。
怡然在小时候就对父亲的生意产生了兴趣,她的父亲对此并无斥责反对,但也没有鼓励支持。
怡然从小就不是个话多的活泼孩子,她安静地跟着母亲学女子德行,她安静地跟着父亲学生意经营,她也安静地看着其他小女孩炫耀自己的新衣饰品。
她不太合群,而且,其他人也不太愿意和她玩。
大人不喜商人,所以小孩儿们也不喜欢和作为商人孩子的她玩。
就算是商人家的孩子也不和她玩,因为她是外地人,而且,她家的生意不大,他们看不起她家,所以不愿和她玩。
怡然在知道这一点后也对玩伴不再抱有期待。
许是当时的抬眸一眼过于难忘,又或是坠崖冷风中的那个带着梅香的怀抱过于可靠。
在无数个孤单的日子里,她总会想起那个救下她的神仙少年。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她记得他,那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
【小孩,你家在哪里?】
她想他,光是想着他,她就不会觉得孤单。
【走吧】
这不是情话,也不是偏爱,但是,就是这么几句普普通通的话,让怡然记了这么久。
久得小小的怡然在岁月流逝中很难完整地记起那人的模样,久得那个救过她一命的少年只有她一个人见过而被怀疑是她的臆想。
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神仙少年成了怡然的魂牵梦萦。
怡然有好好地活着,她在好好地学习,她在好好地成长,她在好好地丰富自己。
即使被人排挤,被人孤立,怡然也没有觉得难过或者悲伤。
当初那个山崖下救了她一命的少年的记忆成了孤单岁月里她唯一的陪伴。
他可能并不记得她了,但是,她从未忘过他。
很神奇,很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