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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与病床上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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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阴天,即使玻璃窗子被擦洗得光洁如新,也难以再多透出几分光线的阴天。白夜凛微微盯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发了会呆,放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一会儿,转而将视线随意的移到了黑色的窗框上,百无聊赖的用没有扎着针的那只纤瘦的手支起下巴,想到:‘果然——还是很不喜欢阴天呢。’
越前龙雅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这间单人高级病房显然布置得十分温馨,粉刷得洁白如新的墙角,摆着一大盆翠绿的芦荟植物,橡木衣柜精致美观,连枕头和床垫也看上去柔软而蓬松,床头柜上甚至贴心的放着一只精致的高颈玻璃花瓶,瓶子里插着刚刚送来不久的鲜切花——一束散发着淡淡芬芳的香水百合。
天花板上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照在倚靠在床头的少年脸上,越发映衬得对方精致的侧颜白皙如玉。如果不是对方略显苍白的唇色,身上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以及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越前龙雅几乎要忘记自己是来探访病中友人,而错觉自己误入某个电影画报拍摄现场了。
没等他陷入恍然的思绪太久,病床上的白夜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已经注意到这位来访者,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懒散道:“不是要离开美国去西班牙了?怎么又有空过来?”明明是一句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闲聊,不知怎的,越前龙雅心头一颤,但他依旧掩饰的很好,没将心底的情绪流露于表面,只是挂上一贯随性的笑容:“怎么?不允许我来看看你?”
“真稀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白夜凛似笑非笑道。
龙雅并不回答,只是毫不见外的坐到床边,两条大长腿随意一搭,凑近翻了几页白夜凛手里的书:“莎士比亚?你最近也挺有闲情逸致嘛。”
“...没办法,闷在这里几个月了,再不找点东西打发时间,恐怕要无聊死了。”白夜凛答道。
————又来了,这种心下一颤,甚至有点刺痛的感觉。龙雅有生之年极少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在白夜凛入院这几个月以来,反反复复在他心底浮现。虽然并不明显,却仍旧让人无法忽视,绵长而又细密的疼痛。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对越前龙雅说,某一天他会因为一个人而陷入犹豫,甚至长久徘徊在同一个城市,因牵挂而不愿继续自己对‘更大更远的目标’的追求,他只会置之一笑,没有人能留住放荡不羁的风。
可是如今,他却真真实实的因为眼前这个名为白夜凛的少年而停滞,而纠结,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心头那一丝痛惜的情绪因何而起,只是这种朦胧的情感确实牵绊住了他。
他的队友、他的对手、他的......知己。
“......别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你了。”病床上面容清隽的少年将手里的书合起,似笑非笑道。
“喂!说谁表情难看呢。”越前龙雅从纷繁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以示报复。
“!我错了”眼见形势比人强,为了尽快从少年‘魔爪’下‘逃生’,白夜凛连连嘟囔着道歉,又将话题飞快的扯了回来道“你不是早就决定了要去西班牙队闯一闯吗,不用顾虑其他,有机会就赶紧抓住。”
“......”龙雅以沉默回应。
白夜凛见状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Ryoga,没有人能一直停留在过去,无论是你......还是我。”
龙雅衣袖下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情况下挣扎着捏紧,几乎到了青筋暴起的程度。“我知道,可是凛,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
————如果当时我再强一点,是不是结局就能改写。
有时,命运的玩笑就是如此作弄人,它能恩赐一个人无与伦比的天赋,也能以最不经意的方式收回它的恩赐。
“没有如果,Ryoga,如果发生了,就只能接受,谁都只能往前看,更何况,发生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你不必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白夜凛轻声说着,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煽动的眼睫如蝶翼一般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养......凛”越前龙雅转身大步流星向病房门口走去,隔了一会,他又停下,头也不回的抛出一个橘子,黄澄澄,散发着淡淡果香的橘子,白夜凛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伸手接住橘子。这次,少年离开的步伐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
—————
“刚刚那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熟悉的护士小姐来帮白夜凛换药,忍不住八卦道。
“唔.....算是吧”白夜凛笑了笑。
‘不只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可敬的对手,更是可信的队友’未出口的言语,分量显然比轻飘飘挂在嘴边的分量更重。
“难怪呢,最近他跑的好勤呀,我们还在讨论呢,一定是关系很不错的好友。”护士小姐发出了善意的笑,又道:“你朋友是打网球的嘛,看他每次来都背着球拍呢。”
白夜凛眸光微微下垂,看向自己扎着针的左手:“网球吗......是的,他网球打的很好。”
迟钝的护士小姐终于意识到自己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闲聊触及了少年的心事,慌忙歉疚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白夜凛柔和的回应道:“我并没有在意,您不用太紧张。”
温柔的态度更加加深了护士的歉意,但是她也深知此时再多的找补也无济于事,只能轻手轻脚的加快了帮少年换药的动作,以细致的照料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白夜凛,这个曾被誉为世界网坛新星的天才网球少年,如今只能孱弱的在病床上接受日复一日的治疗——只因一场网球比赛中的突发事故,而他的惯用手,也因那一场事故而失去往日的灵活,再也......无法握住拍柄,曾经明亮闪耀的十字星,如今蒙上一层灰色的雾霭,昔日的荣光从此一去不返,实在太令人惋惜。
以至于周遭的人,都将网球两个字视为某种心照不宣的禁忌,几乎从不在少年面前提及。今天因为朋友前来探视,白夜凛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上不少,护士小姐也忍不住和少年多聊上几句,聊天的过程太过轻松,一如白夜凛入院以来给大家带来的感受一般如沐春风,年轻的护士小姐一时忘形,提起了这个被视作禁忌的话题。
白夜凛心下叹了口气。
入院以来,大家都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网球的话题,是出于不引起他伤心事的善意考量,这一切他当然明白。只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而言却更显得刻意,甚至是让人在意。
伤心么,当然,毕竟,他能明显感受到,曾经引以为傲、带给他力量的某些东西,正随着日复一日在病床上的磋磨,而不断的流逝。不过是短短几个月而已,他却已经有点恍惚,甚至有点儿记不清上一次在球场飞奔的畅快感受了。这是多么让人心生恐慌的事实。
所热爱的,正离他远去。所恐惧的,却如影随形。
表面上,他仍旧是那样的温和、淡然、彬彬有礼,甚至能在友人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坚定的鼓励友人去追寻自己的网球梦想。
但————内心有过多少次疯狂和崩溃的咆哮,忍受了多少次焦虑和苦痛的折磨,却只有白夜凛自己明了。骄傲让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分毫的崩溃,在饱含善意的医护人员面前不能,在关切自己的友人面前更不能,有些生命的重量,永远只会,也只能由自己来承受。
白天,他始终表现得云淡风轻,午夜梦回之际,他却忍不住一遍遍的诘问自己,如果.......如果知道会承受如今的后果,当日在球场上,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结果仍是未知。
但已发生的一切如同流逝的河水,一去不复返,无论如何,他只能着眼于眼前,立足于当下,别无他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