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231、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机阁秦王化生机

　　这是一个没有生路的死局，藤原这般谨慎的人，绝不可能给她逃走的机会，否则以柳文暄等人的聪明，定然能猜出她是假冒的。

　　小红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对藤原下杀手，哪知，藤原这厮下手极其重，似乎真把他当成了文天素。似乎真的要用她的命来牵制柳文暄。
　　而今她穿着本该穿在文天素身上的衣衫，去年文天素在藤原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一次，今日，他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让她逃第二次。

　　小红方觉失算，她心中疑惑，难道在主人眼里，她只是一颗棋子？
　　是啊，主人连救过他命的文天素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她。
　　她又想起在金州山中，主人在雪山之上遥遥望着文天素身影离去时的失落。???
　　后来，他成了忠顺侯，文天素身死。??

　　她有些看不明白，是他早就知道文天素假死的事么，还是一直以来，他也只是把文天素当做一枚棋子？???
　　这些事经不得细想，她更不想自己再经历千秀夕樱的结局。千秀固然失败，但至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反观她自己，最后什么都没有。

　　主人太聪明，也太冷静，更无情。
　　他都不会对文天素手下留情，何况是她。
　　小红想到此，心中越发恼恨，手中的剑也发狠，与藤原厮杀起来。??????
　　这么一打，还真叫人分不清谁到底是真的文天素。

　　天朗欲帮小红，被左右的杀手砍开，柳文暄飞身一挡，道：“快去找李珺珵，松本已去找他了，他手下有许多杀手。李珺珵而今情况不稳，需要人守着。这里交给我。”
　　天朗一时为难。但见姐姐身手，似无大碍，以姐姐眼下的状态，打败藤原绝对不是问题。????????????李珺珵那厢，情形十分不好，若是救了姐姐，李珺珵出事，姐姐怕是比谁都难受。天朗嗯了一声，道：“哥，我姐就交给你了，我先去找珵哥。”

　　柳文暄迅速护住天朗杀出重围。????
　　天素那厢，因藤原去拦截小红，她抽身飞向柳文暄。柳文暄正遭几个杀手围攻，天素立即过来护住他背后。?
　　两人背对背御敌，此时天素的容貌，与之前柳文暄救她时全然不同，肌骨重生，血肉重铸，中途变化极大。先前的天素如一具枯骨，而今的天素如一个老者。?????????????

　　李珺珵先前告诉过他，从他与天素的接触来看，应当是一个老者，且失去了记忆。???????
　　柳文暄低声喊：“天素？”
　　天素看了一眼柳文暄，并未回答，只道：“你方才用中原话让我小心，其实在试探我，但你不用试探，我什么都忘了，至于你说的天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不过就目前的推测来看，应该是。”
　　柳文暄淡淡一笑，道：“这就够了。”

　　他心中想的却是，天素当真从来不教人失望。怪不得藤原一心想杀她，却又一直没杀她。只可惜，他再见到她时，他还是少年模样，她已如耄耋之年的老者。转眼间，光阴将他们隔开，一个丢在了时光那头，一个落在时光这头。????????????????????
　　生离，死别，十多年来，他至今没有见过天素长大后的样子。??

　　天素自然也确定，他们是来救她的，她问：“他呢？”
　　“他情形有些不好，还等着你去救治。”柳文暄边抵挡杀手，边回答天素。
　　两人背对背，从未联手的二人似乎有着天生的默契。
　　“他在哪里？”天素一剑挡住数枚飞来的暗标。

　　“在城西山中。”柳文暄手头不曾停歇。
　　刀剑????????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周围的爆炸声震天动地。
　　“走，救他。”天素不想在此耽搁。
　　两个聪明人心照不宣。????????

　　京都城楼之下一片混战，镜宗泽野等人与那些杀手杀得不可开交。柳文暄和天素将将抽得缝隙，迅速逃离。????
　　京都城的轰隆之声响彻云霄，在京都城西山中的李珺珵自然听见这惊天动地的爆破之声。??????????????
　　他在小屋前踱步，灰狼守着他，但李珺珵已经等不及，飞身往京都城去。???????

　　灰狼感受到主人焦躁不安的情绪，朝天嚎叫了几声，希望主人的同伴能收到它传递的危险信号。?????????
　　不料，这声音，恰巧吸引了松本。???

　　松本找李珺珵这么久，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
　　他循声而来，瞧见在天上飞奔的李珺珵，手中的暗号一发，一声啸响，四面八方搜寻的杀手全都聚拢过来。???????
　　夏日的热风在山林之中回荡，树木散发的热气萦绕不散，让人的心越发烦躁。?????????

　　李珺珵脑海中昏昏沉沉，总有种介于想起和遗忘之间的思绪。要想，怎么也想不起来，要忘，却又无从可忘。头昏脑涨之际，眼眶也跟着酸胀，看什么东西都不真切，眼前的山岚在脚下东倒西歪。他闭上眼睛，似乎随时会失明。?????????????
　　想要说服自己放下，脑海依旧在挣扎自己为何想不起来，也在挣扎，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心头如茫茫荒原，被杂乱的草所覆盖，那草介于青黄之间，苍苍莽莽，一眼望去，是毫无生机的绝望。??????????

　　这几个月，他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心头迫切又慌乱；也从未如这一刻，焦急又绝望。???????????????
　　这种慌乱，并非因为病灶，而是那个人，他一直在等待的人。?????

　　忘记什么，记得什么，似乎不太重要，但心中足以确定，她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李珺珵脚踏着树枝，身影在天空飞快奔走，灰狼在地面奔跑，群山万壑，它很快就落在后边。?
　　杀手们围过来，灰狼一声嚎叫，李珺珵警觉，堪堪躲开杀手们飞来的暗标。??????
　　松本已快一步飞到李珺珵前头，拦住了李珺珵去路。???????

　　杀手们不给李珺珵喘息的机会。
　　松本是聪明人，知道李珺珵没出现在京都城楼之下，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见到李珺珵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模样，他才想起来，李珺珵曾和文天素中的是一样的毒，只不过文天素用药阻止了李珺珵毒发，而她自己因为错过最佳医治的时期，便一步一步走向毒人。这么看来，文天素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松本笑盈盈道：“李珺珵，你心爱之人在京都城楼上和别人成婚，你怎能如此淡然作壁上观呢？”
　　周围杀手少停，李珺珵落在松本跟前不过三丈远。????

　　李珺珵虽反复失忆，之前这厮给自己灌药的事，他还记得清楚。????????既然如此，那便一道杀了，否则，留着也是个祸患。???????
　　李珺珵方下定决心，只觉头脑昏胀，似要爆炸一般。他捂着头，闭眼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文暄和天朗去救天素，若是他再出事，岂不让他们白忙活一阵？??

　　李珺珵努力克制，飞身起来就要逃，松本手中的银鞭一挥，被李珺珵躲过。
　　周围杀手立即拢来，百十来人厮杀一人，到底还是戳戳有余。?????

　　况自打李珺珵这几日身体出现异样后，一旦他用力过猛，身体便会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似梦似醒，叫人辨别不清世界的真假。????????

　　柳文暄告诉他，尽量保持冷静，轻易不要动武。
　　眼下的李珺珵，需要静养，可现实不允许。?????

　　天素才十八岁，他眼睛受伤时，接触到她的肌肤，似耄耋老人。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李珺珵深呼吸，他要保住这条命，去见她。
　　山川??千里万里，相思相见知何日？

　　滚烫的风是无情的，不给人间安宁。
　　无数杀手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若不反抗，他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去，只能打斗。可是，心头分明被扯着痛，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压着生疼。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这混乱的景物，只听耳边刀剑之声。
　　不多时，闭着眼的李珺珵手中的动作更快，随之而来，是胸腔越发疼痛。?????
　　若有若无的思绪在脑海之中回荡，天素……

　　李珺珵脸色惨白，他捂着胸口，正好触摸到那块麒麟玉珏，熟悉的质感透过指尖传递进他的心底，只是，待他再睁开眼时，他双眼已经开始模糊，眼前是天旋地转。
　　天地?????????在他跟前跌跌撞撞。

　　李珺珵挥剑的速度稍慢，松本拦着他，他根本抽不开身。??????????
　　灰狼嗷嗷直叫，似乎在呼救。????
　　未几，听见狼嚎之声的天朗便赶过来，见李珺珵闭着眼睛应敌，心道不妙。忙飞身进入包围圈，挽着李珺珵的胳膊，大喊道：“哥，是我……”

　　李珺珵低声道：“抱歉，我还是没能帮上忙。”
　　天朗见李珺珵眼角开始流血，一阵心慌，安慰道：“哥，你不用担心，藤原的很多敌人都要杀他，那边文暄哥在，姐姐的身手也完全恢复，她容貌也恢复了七八分，逃出这一劫不是问题。”

　　沉浸在漆黑里，李珺珵心头一片空白。????刺痛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心脏，痛得撕心裂肺，痛得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手中的剑也越来越重，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柳文暄告诉他，若是不好好休养，他的身体也只能以毒压制，最后还是走向毒人这一步。那样，天素所有的付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珺珵气息急促，心头却是苦涩。

　　身体的记忆，并未因记忆消失而消失，而是，在他闭上眼之时，他觉得他身边应该有一个人影，那人微笑看着他，向他伸手，然后他们静静地，在山间，在月下，在每一个季节，相拥相守。
　　心里终究缺失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是什么样子？

　　眼泪把李珺珵眼角的血冲淡，汗水和血泪一同落下，落在风中，落在他衣衫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穿蓝色的衣衫，血滴落在衣衫上，浸入纹理，最后成了黑色。
　　在快被太阳烤干的时候，又被汗水打湿，反反复复，没有止尽。

　　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路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走得累极了，想要停下休息，身后又是洪水猛兽，而前方没有光亮的路，又不知走到何时，走到何处……

　　迷茫，未知，恐惧，一旦心中有了牵念，就难逃世事纠缠。可若全然舍弃牵绊，那人生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珺珵的手也不停，他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回答，为的，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以及，他自己赋予生命的意义。
　　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赋予生命意义，譬如吃喝玩乐，譬如蝇营狗苟……

　　刺耳的刀剑声将李珺珵的思绪拉回来。
　　天朗本就不是松本的对手，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且李珺珵实在需要休息，这么炎热的天，不累死也能热死。
　　天朗随手拧了一把衣衫上的汗水，顺手从袖中甩出一把药粉，拉着李珺珵就往西边飞奔。???
　　这正合松本的意，这几日，他可是精心为李珺珵准备了一份大礼。???

　　松本不紧不慢追逐，杀手们也把李珺珵往不死山赶。????????
　　逃得太顺利，天朗担心有诈，转个方向，松本和杀手们立即上来围住。果然，松本这厮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天朗意识到不妙，但李珺珵的情形，已不能够再动武了。???饶是打下去，也迟早是一个死。???

　　那就只能逃了。往不死山，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没准在这期间，姐姐和文暄哥都赶过来救人呢？??
　　天朗也只能这样想，在东瀛，举目茫茫，全然只能靠自己。东瀛百万水师攻打中原，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形。想祖辈父辈都为国效力，自己混沌十几年，才认清自己的身份。??????????????????

　　天朗心酸，脚下飞得更快。
　　茫茫红尘千万劫，清梦何以负残生？

　　衣衫上的汗顺着褶皱落下，背后的衣衫在身上贴得紧紧的，将人腋下格得生疼。
　　天朗????????边拉着李珺珵，边用另一手给自己流血的肩膀上药。
　　本就是生死奔命，哪有不流血的。??

　　李珺珵借着天朗的力休息了片时，身体略微恢复。此时他带着天朗往不死山飞去。????
　　二人一直飞奔到黄昏，才终于躲进不死山之中。???
　　松本只派了几个人追进去，便安排其余杀手传递消息。

　　天色已晚，不死山里头，除了夜明珠的光，什么也没有。
　　李珺珵带着天朗往里头走，山里头很凉快，一热一冷之间，让李珺珵的气血快速恢复。有些记忆，忽然涌现出来。是他此番失忆之前的记忆。

　　往事一幕幕，大多是心酸和血泪。
　　回想起从前，一切都太过遥远，甚至某些时候，都觉得回忆都是件吃力的事。他们是疲于奔命的囚徒，一直困在人世之外，又无法逃脱人间的桎梏。

　　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背负着累累枷锁，再怎么用力，步子也不能够轻快。
　　于是，想的越多，心理的负累就越重，回忆得越多，心里的痛就越清晰。而一步一踌躇之间，是痛苦，是撕裂，是悔恨，是无能为力。

　　知觉逐渐恢复，李珺珵这才感觉身体在打颤。半日奔波，他和天朗都承到极限。心底一边怀着希望等着文暄和天素的到来，一边又在想，若是文暄哥和天素也遇到和他们眼前一样的困局，又当如何。最害怕的是，他们遭遇不测。
　　李珺珵和天朗走在甬道之中，忽然一阵异味传过来，他警觉道:“有毒气，往中间走。”
　　未多时二人便到了天机阁。

　　天机阁座椅后有个暗门，两人进入暗门，便有出去的密道。这事之前天素躲在里头，她偷偷离开时，他才发现的。
　　两人正要从密道出去，那密道里又冒出来一阵毒气。李珺珵是百毒不侵之身，天朗却不行。两人又不得不回到天机阁之中。

　　外头的杀手逐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窾坎镗鞳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没多久，松本就从一个暗门里出来，他双手抱臂，冷笑道:“李珺珵啊李珺珵，京都城最新消息，你像知道么？我告诉里，京都城下埋了需求炸药，凡是参与叛乱者，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去。文天素再强，她能抵挡十万大军？”
　　话落音，他也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周围进来的杀手便与二人厮杀起来。

　　不只是山洞之中凉快，还是松本所下的药和他体内的毒相互克制，他此时体内的痛消失了许多。
　　不过，这似乎不是好事，文暄之前告诉他，他体内的毒被激发之后，就需要用毒药来压制，一旦再爆发，就需要用更厉害的毒药控制。天素的毒人之体便是这样练成的，稍有不慎，就会毙命。毒人，只不过在生和死之前，选一个权宜之计罢了。

　　活死人五感消失，最后没有思想，只留呼吸，然后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便是天素所说她将将醒来时的情形。

　　他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这是不是也算另一种殊途同归呢？?
　　只不知他最后心智泯灭，记忆完全消失，彻底进入疯魔状态，那之后，他看到的人间，又将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