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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来到横滨的第10天 ...

  •   太宰笑得飘飘然,不像是活着的样子。
      他还能去哪呢?
      他好像无处可去。
      太宰治此人,血是黑的,心是脏的,人世间什么鲜活美好都和他没有一丝毫的关系,就一张脸还能勉勉强强看下去。
      他天生该是黑手党的人,身体里面流淌的是属于黑手党的肮脏罪恶的血液,骨子里蕴含着黑手党最大最深的恶。
      太宰笑了,笑得比罂粟还要蛊人,比曼珠沙华还要孤独。他明明在笑,却是一副快要泣不成声的样子——但他终究没哭。他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东看西看,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太宰治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我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织田作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他绝不会忘记的那天,太宰笑着走向枪口,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委屈欲泣的场景。
      “拜托了,带我离开吧!让身处这个腐朽的世界的我从梦中苏醒过来吧!”当时他的神情是狂热而又悲哀的,就如同他苦苦在尘世跌滚打爬十几载,一次次的美梦尽皆被打破,渴望终究只是渴望,触手难得。
      而现在只是笑着,弹着酒杯的太宰和那时侯的他仿佛重合在了一起。脸上是一样的悲伤,一样的绝望。都是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急速下坠,不断堕落,直至消亡。
      织田作没有身份,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够帮助太宰的办法,他对太宰在深渊中不断飞速下坠,直至消亡无能为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所能给太宰治的全部,就只有无言的陪伴。
      直到现在,在孩子们差点出事的时候,他最后悔的,是自己以往对于太宰的不作为,他站在离那深邃的孤独仅有一步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向前。他知道,从他决定拿起木仓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无法陪在太宰身边了。
      他始终在旁观太宰所显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孤独,他做不到赋予太宰生的意义,只能尽可能地,让太宰对明天多一份,哪怕只有头发丝大小的期望。
      他想,就太宰治这个人,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真心都会质疑,连幸福都会害怕,从未真正微笑过,从未真正融入人群过。即便是最柔软的棉花都会使他伤痕累累,微笑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他不相信承诺,只相信谎言。爱他的人有很多,但他从来拿不出真心——不是不想,是做不到,被伤得太深了就再也不敢了。
      织田作现在只想把太宰治从那个封闭的蜗牛壳强行拽出来,丢到阳光下暴晒个三天三夜,再狠狠打他一拳,把他这个糊涂蛋给打醒,让他睁开眼看看这个没有生锈的世界。
      “太宰。”织田作直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直直地看到他心中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就能抓住这个飘忽的幽灵一样。
      织田作诚恳道:“站在救人的那一边吧!”
      “你知道的,你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能够填补你孤独的东西!”
      “啊。”太宰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气音,他睁大了眼睛,懵懂地将手放在胸口,心脏在跳,跳得很厉害。
      他还活着啊……
      真厉害啊,他竟然还活着……
      他还活着!
      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
      他寻求死亡,因为只有在临死前的刹那间,迷迷糊糊仿佛要看到黄泉奈落,看到那些孤魂野鬼在彼岸花丛中步履蹒跚,看到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被火烤,被刀剐,被针刺,发出狰狞的哀嚎时。
      他才能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我还是个活人呀!
      织田作的这番话听上去像是恶毒的诅咒,却又是令人悲哀的事实。从没有人如此了解他,像是要把他整个刨开似的,心脏真的跳得太快了,一阵阵地发出闷闷的痛,让他有种快要就此死了的感觉——但他活着,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太宰,去救人的那一边吧!”织田作毫不留情地继续说着,“如果哪边都一样,就做个好人吧。”
      太宰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太耀眼了吧,这种光芒。他几乎想要仓皇逃跑,但织田作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执着地说:“正义和邪恶对你来说可能都没有太大区别……即便如此,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奋斗,为了别人的喜悦而努力,帮助弱者,守护秩序,这样会比较好!”
      “太宰,我们一起去武装侦探社吧!”
      “好啊!”他想也不想地答道,露出了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但这个笑容又是无比柔和的——甚至能称得上是温柔。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哽咽,他把织田作的手放在自己绑着绷带的左眼上,缓缓说:“可,织田作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呢?”
      “我找到了呀!是你啊!”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怎样我都无所谓了!”
      “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织田作愣住了,这可能是这个胆小鬼一生的勇气,太宰笑着笑着却流泪了,他似是没有察觉,只是对织田作说:“替我解开吧,织田作。”
      织田作的手搭在他的左眼上,泪水从他的右眼中一滴滴静静地流淌。他温和地微笑,示意织田作赶紧动手。织田作没有犹豫,猛地一抽,绷带像是洁白的鸽群飞舞般散落了。
      太宰久不视光的左眼受到刺激,簌簌地流泪。他看上去哭得相当厉害,但却又是喜悦的,他的那双鸢色的眼睛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希望的亮光。
      鸢色也称茶褐色,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颜色,赤黄而略带点黑,是像浓茶水那样的深褐色。但我一直认为,太宰的眼睛是介于棕色和金色之间的颜色,不是枯萎的树叶那般颓败的色调,而是夕阳的余晖那样依恋而又耀眼,像是经年的琥珀在岁月中,慢慢沉积下来的醉人的温和光芒。
      “原来我还会哭啊……”他低声自喃,一只手抚上脸颊,脱了线的珍珠自他的眼眶滚落,沾湿了乌黑的睫毛,划过大半个脸颊停留在他的指尖,再慢悠悠地滑落在地上。
      “对不起啊,织田作,明明该是笑的时候……”他捂住了脸,“怎么眼泪就止不住呢。”
      “抱歉,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哭了,我都以为自己不会哭了,一时半会都想不起该怎么才能让它停下了。”
      织田作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说:“那就哭一场吧,不要去想太多,只是好好地哭一场。”太宰低着头,拽住了他的一只衣袖,静静地啜泣,他削瘦的肩膀不停耸动,除此之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我露出了一个笑容,稍微被感染到了呢,自己都有点想哭了。真是,多年来的努力,可能仅仅为了眼前这一幕吧。
      我亲爱的太宰先生,温柔的人理应被世界温柔对待,如果这个世界做不到的话,那我能替它抱一下先生你吗?
      真是太好了呢。我喜欢这句话,喜欢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本身便夹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像是祈祷似的。我喜欢轻声呢喃出,轻得要近乎气音。
      怎么说,像是那种只有be结局的galgame,在我开外挂后终于打出了he结局的自豪心态。我该走了,就如我所说,我应该留下空间给他们自己来解决。
      令人欣慰的是,太宰治想必从此会为了织田作而努力地活下去,即使或许还是艰难地活在人世,也肯定会有几分慰藉——因为终于有一个会包容他的,能理解他的,一直陪着他的人待在了他身边。
      他不需要太多,一根稻草足以。只要在每一次想死时,会突然回忆起与织田作的约定,一边嘟囔着:“啊,明天织田作要请我吃蟹肉罐头”,一边就又不想死了,想着至少等到明天再说。或是其他的其他,只要有那么一个值得期盼的明天,他就能熬过痛苦的夜晚,迎来新的太阳升起。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
      我想,总有一天,他能意识到自己是被爱的,也总有一天,他能习惯被爱,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总是能学会爱人的。
      我可以算得上是功成身退,我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过太宰治的,是喜欢他的书也是喜欢他这个人,他的作品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本质总能打动我,孤独的人总是会被相互吸引。
      我喜欢他曾喜欢到了一种近乎信仰的地步,我曾为了他哭过。光是一想到仅仅在半个世纪前,先生还活在人世,而我却无缘相见,这一飞鸟与鱼般不幸的现实,让我多次在夜间难眠,痛心疾首。
      而现在,我为了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我知道织田作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没有那个自信去超越,于是就一定要救下织田作。
      没办法,喜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这称不上爱,只是喜欢。
      太宰先生,这人间如此美好,可否请您多停留几日呢?
      但也希望下一次,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不要再来了。
      这世上谁能理解太宰治?没有人!
      我曾怜惜过他,后来又觉得自己不配。
      谁能去可怜他?谁也配不上可怜他!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去评判,没有任何人能施舍那些高高在上的情感,他不需要。
      他从不需要任何人对他的人生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没人配!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真可笑,就跟个痴情男配似的,不断助攻,最后男女主真的在一块了还要含泪送祝福的那种。算了吧,我还不至于卑微到这种程度。
      也不关我事了,毕竟我做了那么多,自以为已经尽到义务了。我和他啊,这辈子估计只是个朋友——兴许连朋友也做不成。两个人啊,谁都不敢先动心,谁也不敢先说实话,谁都怕“爱”这个东西。
      爱与被爱同样令人悲哀。
      相信我,那种两个人各自只有半颗心,最后在一起凑合着过了的故事只是故事,或者说,童话?这种说法就算要成真,前提也是两个人还有那么半颗心。
      我和太宰,心中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不懂爱的两人走到一起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互相伤害,不是不爱,只是不懂。与其如此,还不如换一个人相伴终生,虽然我感觉自己找不到。
      所以,以上就是我正大光明翻墙,并且直接翻到织田作墙头的原因,耶比!
      我走出酒吧,安吾在一辆轿车中等我。等我坐进车中,他慢慢踩下了油门,对于经历了太宰治开车的我来说,显然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他问道:“是去种田长官那吗?”
      “当然,毕竟我这次可是行事嚣张到了明目张胆。”我笑了,“等会还指不定要怎么刁难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说那个……”他顿了顿,“你是要去成为担保人吗?为了太宰?”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明明我有刻意不碰你的。”我望着窗外,说,“不过不是太宰。”
      “不是?”他猛地一踩刹车。
      “你看上去好像很惊讶。”我摸摸磕到的额头,幽幽地看着他,默默收回了之前的夸赞。
      “额,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尴尬地重新踩下油门,低语说,“但是,就凭你之前对太宰的那副执着样子,根据法律你早就可以被判侵犯隐私权了。”
      “那样的话,身为政府人员的安吾,你可就是从犯了。”我不在意地说道。
      是的,我和安吾认识,并且关系还不错,达成了互惠互利的默契。
      在他为mimic提供偷渡的机会时,我与他进行过谈话,有过几面之缘。我答应协助他完成任务,报酬是需要他为我提供太宰治的照片。
      而这次,我之所以能及时赶到,也是他提前向我传来消息。更何况,他在传达的信件中,拜托我,务必在保证织田作性命的同时,不干扰到特务科的计划。简而言之,他是出于私心,以织田作的朋友这个立场,向我请求。
      这实际上是近乎背叛的一种行为,但好在,我也没有过多难为他,要的只是太宰治的日常照而已,同时也承诺给予自身的情报。
      我们就在这一来二去中逐渐熟络了。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叹口气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不,我搞不好是从来就没懂过你,就跟搞不懂太宰一样。”他从后视镜中看着我,“你,看上了织田作?”
      “嗯……虽然是那个意思,但我觉得你的说法是不是有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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