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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发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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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藏之把手机还给了潘老师。
“告诉你班主任了?”
“告诉了。”
“好。”
陆藏之低着头,扶稳陈芒额头上的冰袋,盯着他异常发红的脸颊和干燥的嘴唇发呆,自责。
中午就应该送你去医院的,不然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
车里安静片刻,潘海燕斟酌着问:“你们是……重组家庭?”
“不是的,”陆藏之想了想,说:“他只是,家人去世了,所以住在我家。”
“这样啊……这世界真不公平。他高一不好好学习,把我急得够呛,现在想想,恐怕也是在忙家里的事吧。”
“……嗯。”
“唉。多好的孩子。”
和一中学离中日医院只有三公里,潘海燕停好车,配合陆藏之把陈芒抱进了急诊。
陆藏之觉得自己整片胸口都是烫的。
人流熙熙攘攘,密集又吵闹。急诊区空气不流通,格外闷热。
“到这儿来先量一□□温!家长去挂号。”分诊台的护士姐姐朝他们招手。
潘老师赶紧“哎,哎”应了两声,跟陆藏之说:“你看好陈芒,我去挂急诊号。”
“好。”
陆藏之搂着陈芒坐下,护士姐姐帮忙把体温计夹到陈芒胳膊底下。
“你看好他,别让体温计掉了,我去叫个床来。”
“好。”
他好像急得也只会说“好”了。自从上次两人被董老师以特别的方式“约谈”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过什么亲密的动作,维持着一种冷静的关系和冷静的生活。现在重新把人满满当当地搂紧怀里,那种久违的、“他属于我”的概念,激素一般重新灌满了陆藏之每一处毛细血管,让他这份担心更加恳切,让时间更加煎熬。
“……你他妈下次再不爱惜身体我一定动手打你。”陆藏之轻声骂道。
我只是舍不得,不是打不过。
“床来了床来了!”
护士姐姐把床推过来,“体温计到时候了吧?拿来我看看。——四十度?!你们怎么四十度才把人送来!赶紧把人放床上躺着,不许有下次了!”
“好。”
陆藏之把陈芒抱到床上,刚好潘老师回来了:“缴过费了,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姐姐匆忙中回复:“四十度,先推着他去测血常规,然后去二诊室找医生。”
“好的好的。”
……
处理完一切已经快四点了,陈芒是病毒性感冒,正躺在病房里静脉输液。迟迟没醒,陆藏之和潘老师只好干坐在一旁守着。
日暮西垂,昏黄的日光透过窗玻璃,给冷白色布置的病房添了些暖意。潘海燕第十八次打开手机看了时间。
陆藏之想起来她晚自习要给班里讲卷子,开口:“潘老师,您四点半不是还要讲课吗?要不先回去吧,我来看着就行。”
“我不能走。”
“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我爸在这上班,我经常陪他工作。”
“不是老师不相信你,但我得亲手把他交给你爸爸。”
“我爸就在楼上出诊,您放心,他忙完就下来。”
“那也不行,你爸爸来之前,我得对陈芒负责。”
没办法,陆藏之低头悄悄发了条微信。
过了十几分钟,陆致远穿着白大褂匆匆赶到:“潘老师。”
“哎!您是陆藏之的父亲吧。”
“是我是我,劳您费心了,快别耽误您功夫了,回去吧。这是挂号还有缴费的钱。”说着就往潘海燕手里塞了两张红票。
“不不不不,应该的应该的,我是孩子老师。”
“那也不行!您收着,已经麻烦您这么多了,怎么还能让您出钱。”
“真的不用啦藏之爸爸!”
“您收下吧!”
“……”
陆藏之默默扶额。又推三阻四让了半天,陆致远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给了钱把老师送走了。
“潘老师再见。”他及时展示了一下学生礼节。
陆致远喘口气:“藏之,你看好陈芒,我出不来多一会儿,先回去了。”
“行。”
父亲也走了。
陆藏之转身把窗帘拉上,整个屋子昏暗下来。从窗帘到墙面,从柜子到床,一片清冷的纯白。而这白色空间里只剩他跟陈芒两个人。
他忍不住坐到陈芒床边,盯着他不时皱起的眉毛,轻轻伸手抚摸他的眉骨。滚烫。
“……”
除了心疼和担心,一种没来由的焦躁困扰着他。他尚且年少,所以不理解。
——这种焦躁是雄性的占有欲。
任何人都不可以折磨和伤害我的人,哪怕是你本人。
而现在陈芒正在被折磨着。
陆藏之有点生气。
他起身取下那块湿毛巾,重新用凉水投了一下,敷在陈芒额头,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不知道床上的人怎么了,皱着眉浅浅挣动起来:“藏之……”
“我在!”陆藏之立马俯下身,迫切地注视着他:“我在,陈芒。怎么了?哪不舒服?”
但是陈芒没有再出声,只是胳膊从被子里掉了出来。他叹口气,扶着陈芒的手重新放回床上。陈芒连手都烫得要命。
陆藏之想了想,起身去卫生间哗啦啦用凉水反复冲洗着双手,让水流带走手掌的温度,然后坐回来,握住少年滚烫的手,试图为他降一点点温。
他的指尖不时拨弄着陈芒的,握着,握着,就忍不住轻轻滑进了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了,只能这样真挚地望着床上没有苏醒的人,将天色越耗越暗,沉默地陪着他,陪着他。
四下无人。陆藏之垂下眼,牵起陈芒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片刻,才敢偷偷吻在他手背。
温柔得,就像蝴蝶落在花蕊。
那是他的虔诚。
.
好热,好亮。他妈的,好大的太阳!
碧绿的大草原上,我被晒得直冒汗。我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彩色气球,纯白花篮,摄像机,欧式小礼台,好多椅子,好多衣着正式的人。
嘭!有人放礼花。
彩带纷飞。
我牵着谁的手,有人往我们的头上挥洒淡粉色花瓣。
“新婚快乐!!”
大家这样喊着。
婚礼?我的?
我无法转过头。不过我知道,我牵着我的爱人。
日光太过刺眼,我的眼睛好像一直都是闭着的。我们共同登上摇晃的轮船,突然,她从我手里挣脱了!
她跑了!她逃婚了?!
她不喜欢我吗?她不想和我结婚吗?为什么?
我往她的方向追去,我一直跑,一直跑,沙子烫得我脚疼。
终于我看见他站在海里等着我,他穿着纯白色的西服,格外挺拔。
是的,我爱他,我的新娘是男的。
呸。他是我的新郎。
……啊?那我是新娘?
我也在海里,我的手可以拨动浪花。
他牵起我的手,虔诚地吻在我手背,在我的无名指上套了一枚草做的戒指。
我记得这是最最最最名贵的草,它叫做……狗!尾!草!
原来我们在拍婚纱照。
摄影师把照片递给我们,照片里一片模糊,也可能是我根本没睁眼看,反正我们都穿着白色西服。
我照了照飞机上提供的落地镜,我的白西服很好看。
空姐说,可以从镜子里跳下去,体验飞行。
老子直接就跳了。
简直跟在水池里漂浮的气垫上躺着一样,毫无新意。
我慢悠悠地滑翔,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把我的钻戒打飞了!
操·你妈!
这不是海,是岩浆,太烫了。我憋了口气游下去,寻找戒指是我毕生的使命。
我一口气没憋住。
但是好像也呛不死。
不早说。
呼~
我的汉堡~我的汉堡你掉到了哪里~
“V我50,看看心意。”
潘海燕拿着数学卷子对我说。
见我不动摇,她说,这是飞毯。
然后骑着卷子飞走了,陆藏之跟在她身后一起飞。
“陆藏之!你为什么逃婚!”
我追在卷子后面大声质问他,我的手里攥着冰块。这个冰块,是KFC至宝!我可是有KFC至宝的人!
“这你都不嫁!”我举着冰块,边追边问。
有人在笑。
你妈的,谁在笑,还笑出声。
是陆藏之在笑。
.
天黑透了,病房没开灯。
陆藏之一直守着陈芒,视线描摹他紧闭的双眼。他的手刚刚冲洗过,冰凉,现在正牵着陈芒的。
头上敷的毛巾应该也热了,得重新投一下了。他刚要行动,那只手却意外被陈芒紧握一下,好像在挽留似的,于是陆藏之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由他继续牵着了。
下一刻,陈芒微微挣扎着,动了动嘴唇。陆藏之连忙盯紧他,生怕他哪不舒服。谁承想,这人从喉咙底下弱弱嘟囔了一句——“陆藏之,你为什么逃婚……”
“?!”
当时陆藏之就笑出来了,而且毫不遮掩地笑出了声。
陈芒皱着眉,还有下一句:“这你都不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藏之笑得胸口一颤一颤,直到某人熟悉而标准的飞刀眼开机。
“……”
他立马就把笑憋回去了。
陆藏之低头,看着自己和陈芒十指相扣的手,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走。
“现在……”陈芒睁开眼看着吊牌和天花板,刚要发问,一垂眼看见了两人的手,又噤声了。他原想装没看见,但是他的沉默显然出卖了他,只好默默偏开眼。
陆藏之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明知道是他在发烧,自己心里还是一阵小鹿乱撞。他甚至感觉到陈芒握他的手紧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儿,好像生怕被他察觉。
空气陷入微妙的沉默。
“他妈的!热死了啊!”
终于,陈芒状似无意地拍开他,伸了个懒腰:“现在第几节课了?”
“别惦记了,已经放学了。”陆藏之说。
“操。你也不知道留学校帮我记个笔记。”
“我帮你记笔记,谁送你来医院?”
“……”
陈芒又不说话了,盯着陆藏之的脸,想象了一下他穿西服的样子,脸上好像更烧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等你打完点滴退烧吧。”
“哦。”
陆藏之无奈地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知道错了没有。”
陈芒:“什么?”
陆藏之:“知道错了没有?”
喝过水,嗓子不那么干了,陈芒小声倔强:“什么错了没有……”
陆藏之换了个问法,嗓音莫名磁性:“发烧该不该去医院?”
“………………”
少年非常无地自容,脸色变了八百回,最后嘟嘟囔囔扔了一句:“关你屁事。”
于是陆藏之俯身逼近他,一双桃花眼少见地敛去笑意,一字一句:“发烧该不该去医院?”
压迫感油然而生,陈芒不敢看他的眼睛,更小声地挤了一句:“该。”
“嗯。”那对眸子又恢复了温和。“不舒服该不该休息?”
“……该。”
“嗯。学习重要还是休息重要?”
“学习。”
“嗯??”剑眉一蹙。
“休息。”
“嗯。那今天错了没有?”
“………………错了。”
陆藏之和他对视,身型有些疲惫。良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能让我抱一下么?就一下。”
陈芒喉结一滚。
“……能。”
空气微冷,陆藏之把热乎乎的陈芒捞进怀里,格外珍惜,下巴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贴近他耳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心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