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5、第五章 遇伤患天素急救人

　　夕阳西下，父女俩采了好些药。踏着晚霞回了山间小屋。
　　小雨倚门而望，见爹爹和蓝彤回来，高兴迎出去接着药箧道：“爹，姐，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饭熟了好一会儿呢。以后出去采药带着我吧，我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好玩。”
　　天素偷偷道：“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喂狼群。”
　　小雨脸立刻变了色，道：“不不不，我才不要去。”
　　“行啊，那你看爹爹啥时候带你出去玩的。”

　　天素拍了拍手，去一旁的水池中洗了手，扮了个鬼脸。
　　“爹，你看姐姐欺负我。”小雨跺脚。
　　“山中本就危险，偏偏那群狼只认天儿和我，你还是不要和她出去，她轻功虽好，却带不了人。”楚睿卿道。
　　天素摊摊手，对小雨道：“你以后少吃点，我带着你飞。”
　　小雨这会子可不忍了，缠上来一顿咯吱窝。
　　“我轻功不如你，劲却是有的。”按着天素咯吱了好一会儿。
　　“我认输认输。”天素捂着手臂在竹椅上打滚。
　　“让你说我的。”

　　“以后不说了不说了。明天带你去采药。”
　　小雨一直跟着天素一起学医，因资质不佳，不及天素十之一，武功更是差强人意。
　　好在，小雨虽资质不及天素，倒是极其勤奋。天素也细心教她，她在药材方面已超出许多有经验的江湖郎中。
　　翌日清早，天素带着小雨去山上采药，小雨兴奋不已。
　　料峭春寒，二人手中拿着棍子，支开草丛，寻找草药。
　　走了一会儿，小雨感叹：“没想到采药这么累？之前咱们还是在山腰玩耍，全然无感觉，如今上到这里，倒是真累。”
　　“我们住的那里接近山脚，这里才只是半山腰呢。”
　　“啊，这里才山腰。”

　　“看见那处山峰了没？”
　　“那不是乌云顶么？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咱们哪里去得了？”
　　“也是。”天素淡淡道。“这里附近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你可仔细些。”
　　“啊……”

　　天素话还没落音，二人站的地方一抖，山石风化，轰然往下塌陷。
　　天素身手敏捷，反手飞出丝带，将小雨缠着拉到一旁。
　　小雨额头炸了一层汗，脸色苍白，方才那一声尖叫，嗓子已哑了。
　　“有没有撞到哪里？”
　　“没……没有……”

　　天素忍不住一笑，道：“这就吓到了？”边说边给小雨擦额头的汗。
　　小雨撅着嘴，“是真的很吓人，你看，塌陷了那么一大块。”
　　以前这里很少有人往来，后来这里出了神女会状元的故事，许多人就都搬来这里，人迹罕至的山腰也没有药材，须到深山里头才有。

　　天素本想跟小雨讲讲娘亲和爹爹的事，一想到弟弟还没找到，心里也是惆怅的。
　　“小雨，我记得遇见你的那年，你才七岁半，你是怎么流落的？”
　　小雨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不作声。

　　天素隐约记得，小雨是被奶奶带出来丢掉的。她母亲一共生了八个女儿，她是老八，被丢了数次，以前近她都找回去了。只这一次，丢得远，连说话的语言都听不懂。所以后来，小雨跟着她们一起之后，总是不愿意出门，生怕再次被丢掉。
　　不知不觉间，两人到达山顶。再看乌云顶，依旧高插云端。
　　“那山峰真好看，像剑锋一样。”
　　“是很好看。”

　　“姐，之前山脚下的人说那里住着神仙呢。你觉得有没有神仙？”
　　“没见过，不好说。”天素故意逗小雨。
　　“姐，你轻功那么厉害，能飞上去么？”
　　天素望着乌云顶，又看了看小雨，笑道：“我要是飞上去，你一个人敢留在这里？”
　　小雨皱着鼻子掬着嘴哼了几哼。

　　天素淡淡一笑。放下竹筐，拿出干粮，递了一块饼给小雨。又取了水壶给了一个小雨。
　　小雨有些惭愧，早上出发，天素担心她走不动，自己背着两壶水和吃的。
　　“姐，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那你也很厉害，不是能做许多好吃的。”
　　小雨知道，天素只比自己大半岁。在她的记忆里，她从小就是被姐姐带大的，最大的姐姐比她大二十多岁。只是每一个姐姐都只留下了模糊的影子，稍微比她大三岁的七姐，说是要卖给人做小妾，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听说落水死了。
　　小雨想着想着，忽然就哭起来，她明明想忘记，偏偏记得那么多。
　　天素放下水袋，看着乌云顶，也想大哭一场，只是过来拍着小雨的背，道：“你看你现在也有这么好的武功，完全能养活自己，怕什么呢。”

　　“姐，我六岁的时候就被丢过一次。”其实还有更早被丢的经历，那些是听说，母亲不忍心，让带了回来。六岁那次是她自己找回去的，只是八岁那次，再也没有人带她回去。
　　在遇见爹爹和姐姐之前，她也遇见过坏人。后来干脆装疯卖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天素抚慰着小雨，安慰道：“别怕，现在不是有爹和我么。”
　　“我有七个姐姐，大姐二姐三姐早就出嫁，跟我们几个小的不亲。我是四姐带大的。”
　　天素边拍着她的背，边轻轻安慰，道：“是我不该问，我们家小雨这么聪明，肯定都记得，一直没说，我也不该问的，是我不好。”

　　“姐……”
　　“嗯，我在呢。”
　　她实在太想喊一声姐姐。
　　“四姐姐后来出嫁，才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和四姐夫吵架，喝毒药自杀了。”小雨呜呜咽咽道。
　　天素也想起什么，心头蓦然钝痛。
　　“五姐姐给一个老头冲喜，不久那老头就死了，五姐姐怀着孩子被赶回来，后又送给了邻村一个孤寡老头。六姐姐对我最好，跟附近的一个小伙子关系很好，奶奶说爷爷是那家人的爷爷打死的，要把六姐姐卖给一个快死的人冲喜，六姐姐在成亲的前几天上吊自杀了。七姐姐跟我大三岁，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也长得很好看，卖给别人做小妾，出嫁不久后就落水死了……”

　　天素将小雨抱得更紧，拍着她的肩膀。记得当初见到小雨时，躺在一处草堆里，奄奄一息。她和父亲刚好路过，父亲是大夫，忙上前去救治。半个月她才转醒。醒来时便大哭，她也是这么抱着她安慰了许久。
　　后来她半年也不说话，天素天天围着她身边转呀转，唱歌给她听，她才愿意开始说话。那次还是天素和父亲准备动身出发去找弟弟，说要走很远的路，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她点了点头。一路上，天素把自己的衣服分一套给小雨，也扮作男孩子模样。小雨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扮成男孩子，确实比女孩子方便得多。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六年了，她一直穿着男儿装。
　　天素不知道的是，小雨是在知道天素也在找弟弟，见天素那样乐观，她才决定放下的。
　　“姐姐，遇到爹爹和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以后还有更幸运的呢！”天素见她住了哭，便打趣道。

　　小雨一呛，鼻涕出了一个大泡，天素笑得东倒西歪，道：“还不快擦擦。”
　　“擦你衣服上……”
　　天素一骨碌跑开，道：“我才不要。”
　　两个人又在山里追逐起来。

　　下山果然比上山容易，一追一赶，竟下到方才的山腰，又出了一身汗，小雨也跑累了，也不追了，靠在树边喘气道：“姐，你不觉得咱们现在穿这样，这里勒得痛么？”
　　她指着胸前。

　　天素挑挑眉，凑过来看，小雨胸前勒红了好大一块，边上起了水泡。她放下竹篮，看四下寂静，道：“谁让你勒那么紧的，反正山下的人也没人知道我俩是女孩子，咱又不经常下山。过来我给你松松。”
　　小雨也放下竹筐，解了腰带。天素给她束胸松了松，又拿了药给她涂了勒出的水泡，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夫，还不会照顾自己。”

　　“你以为人人能跟你和爹爹比啊？”小雨自己穿好衣衫，又低声问：“姐，我们啥时候可以穿回女孩子的衣服呀？”
　　天素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道：“今年看啥时候出去找弟弟，这次出去，咋就换回女装。”
　　小时候天素穿男装，是为了躲避搜查，遇见小雨后，正好也只有男装。父亲见二人这么穿也省事，也就未在意这事。况天素长得太像她母亲，若是女装示人，怕是会招来祸患。

　　“姐，你长得这么好看，穿上女装定然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天素挑挑眉，道：“我看当男的好，省事。”
　　小雨头一偏，好像确实很省事。
　　两人背着竹篮，准备下山，忽听远处有狼嚎叫。
　　小雨忙躲到天素身后，天素道：“你不是身手还可以么？”

　　“我可知道这山里的狼又大又凶狠，还咬死了人的。”
　　天素很嫌弃，道：“你不知道这山头的狼早认我作了主人么？”
　　小雨点头，知道是一回事，见到还是另一回事。
　　不时，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好像有狼受伤了。”天素听出是狼的哀嚎声，道：“走，跟我去看看。”
　　小雨直摇头。

　　“那你先回去。”
　　“不不，我可不要一个人走。”这是小雨的执念。
　　“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走，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天素拉着小雨便走。
　　两人循着狼嚎声，向另一条小路走去。
　　走了半晌，山路幽幽，小雨心里很是害怕。
　　天素在前，眼见着小雨左躲右闪不是办法，过来揽着她腰一提，踏着树桩，凌空飞起来。
　　“哇，我竟然能飞这么高。”

　　耳畔呼呼风声，云霭从身边流过。
　　天素脚法迅速，不过片刻，便落在一处悬崖处。
　　狼的哀嚎是从悬崖下发出来的。
　　眼下，声音就在脚下。

　　“你先等着，我下去看看，是不是我的狼。”
　　不待小雨喊住，天素飞身而下，扯着藤蔓，便看见一头狼中箭，坐在那里哀嚎。
　　天素上前一看，不是自己养的那群，是头半大的小狼。
　　那狼似乎认出是仇敌，龇牙咧嘴。

　　“你还别嫌弃，我可是走了大半个时辰过来，你态度好点，没准我还能救你。”
　　那狼鼻子里送气，像是很委屈。
　　天素走近，道：“我可以救你，但你好了之后要离开这里，这座山是我的地盘。”
　　那狼连连后退。

　　天素以前没少带着她的狼群去赶别的狼群，只是此处山深林阔，狼多，找不到食物，或者遇见猎人，难免到处跑。这头狼应该也是被猎人赶到这里来的。
　　天素上前，蹲在狼身前，狼似乎看出对方没有敌意，身体趴下去。天素也不怕，她手法够快，这狼伤不了她。她将狼头按住，拿出小刀，取下箭镞，将竹身取下。

　　那狼嗷呜的一声，天素知道它是在感谢。
　　雨霖岭这一带，以前很多狼伤人的事件，后来她娘亲驯化了一批，近山附近的狼也少了。
　　“小雨，给我调个止血的药。”
　　“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狼中箭了。要止血。”

　　“哦。”小雨又问，“狼和人用的方子一样么？”
　　“一样的。”
　　小雨取了白及、三七几样止血的草药，捣碎后向悬崖下道：“姐，调好了。”
　　“丢下来，我接着呢。”
　　小雨拿了片大竹叶，将药包好道：“接着。”
　　见竹叶包下来，天素飞身接住，过来给小狼上了药，又取束带绑住了伤口。
　　小狼还没站起来，天素细细检查，才发现小狼的后腿甩断了。
　　“小雨，弄点活血化瘀的药来。”

　　“哦。”
　　小雨又调了个方子，丢下来。
　　待处理完毕，天素向小狼道：“你先在这养几天伤，我明天给你送吃的。”
　　小狼鼻子抽气，跟狗子一样。
　　天素起身，飞身而上。
　　“素素姐，我是不是可以出师了？”小雨指着按天素的药方调出来的剂子兴奋道。

　　“用药尚可，行医却不行。”天素倒是极其平静，她认真道：“用药量的多少是根据病人的症状来调配。病人的症状稍有差别，下药量便要随之变化。你要知道，我们要救治的是人命，容不得半分差错。”
　　小雨受挫，悻悻垂头。
　　天素却安慰道：“再细心些，真正救治病人时，要多观察病人的状态，你多看看爹爹是怎么用药的。”
　　小雨深以为然，她知道天素的医术其实十分精湛，却从未真正动手给人治病，一直在打下手。她道：“姐，以后你去采药都带着我好不好。”

　　天素点头应允。
　　小狼也救了，天素留了水，两人继续找药材。
　　刚采完药的天素和小雨在溪边洗脸，忽听见前面有微弱的呻吟之声，二人循着声音寻去，发现是山下的武大叔。
　　武大叔的一担柴落在旁边，眼睛紧闭，牙关紧咬，面色乌青。天素一眼看出是中了毒，立刻给大叔把脉，脉象十分微弱。
　　小雨吓得手忙脚乱，“我们赶紧去喊爹过来吧。”说着便吓得拉天素的衣袖。在人前，她是不能称天素为姐姐的，她俩一直是男装示人。

　　天素拿着武大叔右手，将其另一只手中指用刀扎破，她道：“我们现在离家里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武大叔这样子，怕是被土布袋咬伤了，耽搁不得的。一般的毒蛇出没附近都有解毒草，你去看看附近的草药，采一些来，我先给他把毒素逼出来。”
　　天素说着，迅速行针。

　　小雨赶紧去找这附近出现的草药。
　　天素将逼出来的毒血闻了一闻，果然是这山里著名的毒蛇土布袋的毒。她将自己背上的草药找出几种碾碎，又在附近找了土布袋蜕去的皮，用力在手心碾成末，给武大叔喂了下去。
　　小雨找来一些草药，天素拣了几株碾碎擦在武大叔腿上咬伤的地方。
　　过不一会儿迷糊之中的武大叔脸色逐渐恢复，小雨高兴得什么似的，“你可真是医术精湛啊，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超过爹了。”

　　“你的医术也不差，不过一向是爹爹治病救人，不用我们费神，这救人到底是个劳神的功夫，得万分仔细才是。”
　　小雨细看，才见天素额头上也有细汗。
　　“你是不是也很紧张啊。”
　　“毕竟人命关天。”天素吐了口浊气。
　　小雨直偷笑。

　　武大叔转醒，见是神医家的两位公子，忙作揖道：“多谢二位小爷救命之恩。”
　　天素忙扶起武大叔，道：“大叔客气了，治病救人本是我们医者的本分。”
　　“多些小公子，近来一向不曾见小公子下山，阿虎天天念叨呢。”武大叔已彻底恢复。
　　“大叔方才中毒，这担柴就先不挑了，等休养好了再来拿吧。”

　　“能捡条命回来都要多谢老天了，这担柴我就不要了。”
　　“等你养好伤再来拿，这里一向人少来，我写个条子上，不会有人拿的。”
　　天素说着便拿了布带，沾了药汁，写上“山下武大叔之柴”。
　　又给武大叔弄了个拐杖。

　　武大叔感激不尽，道：“多谢两位公子，两位公子真是神仙。”
　　武大叔拄着拐杖下了山。
　　小雨见武大叔下了山，低声问天素道：“姐，我们是不是救了人命啊。”
　　天素早恢复了镇定，道：“是啊，我们救了人命。”
　　“耶……”小雨开心极了，蹦蹦跳跳跟着天素下了山。

　　天素心情是沉重的，当初，怎么就没有能及时救母亲呢？
　　亲眼看见母亲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长安啊，终究是梦碎之地，她往北望一望，母亲还在躺那里。
　　山川风月，万古如是。留下的，不过是在岁月中杳无回音的叹息。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姐，你往北面望什么呢？”
　　“那是长安的方向。”
　　“帝都啊。”

　　“嗯。”
　　“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爹之前说，等药采完了，就去长安。”
　　“真的吗？”
　　“嗯！”
　　“也不知现在的长安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也不知。”